三人回房,莫忧前去点灯,杜音音低吟一声,往下软倒,莫忧吓得将油灯一摔,疾奔回抢上相扶,凌梓凤早已在身后将她搀住,扶她坐在床沿,吩咐莫忧点灯来照,因油灯已摔,莫忧忙出门去找店小二,另取油灯,手护灯苗,折回之时,夜色朦胧之中,却见杜音音半依凌梓凤怀中低低抽泣,一手掩面,一手抚在凌梓凤胸前,凌梓凤却拍着她的肩,温柔的为手绢她拭去泪水,低低的劝慰。
莫忧怔在门口,乍见这一场景,心中如堵住一团棉絮,软软的挤着,闷得透不过气来,渐渐的面色苍白,头脑之中混沌一片,足下似坠千斤,寸步难行,凌梓凤一眼看见她,眸光一闪,迅速黯淡,推了推怀中的杜音音,起身奔向莫忧,接过她手中的油灯,柔声笑道:“快进来吧。”伸手来拉。
从他指尖传过的温暖,却使莫忧如同被蜇一样倏的闪开,神色淡淡的看他一眼,恍似陌路人,径直走向杜音音,轻声道:“姐姐,你好生躺着,让妹妹瞧瞧你的伤势如何?”留下凌梓凤僵立在门口,跳跃的灯苗,映出他苦涩而无奈的俊容。
杜音音亦面色尴尬,杏目含泪,见莫忧温言细语,酸涩的垂下眼睫,挤出一个笑容,道:“妹妹不必担心,亲血之毒没有伤到我,不过是背上受了唐岐之一掌。”
莫忧恍似不知她心中羞赧,惊问:“姐姐遇上唐岐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和梓凤曾去唐家堡找他,他却不在”,却生生咽了回去,这个事情何需我说,他自然会亲自说与姐姐知道,因神色之间分明象是言犹未尽,只得又问,“姐姐是怎么与唐岐之起了冲突,被他所伤?”
杜音音苦笑道:“妹妹还记得上次你去相国寺,被唐采华劫住一事吗?我后来查出那些轿夫并非揽月居的,逼问之下才知道是受了唐采华的指使,唐采华初至京城,知道你住在揽月居,早就想亲自过来找你,他身边的总管叶策是个老江湖,极力劝阻,说是大试在即,揽月居住的都是应试举子,不可妄动,以防伤及无辜,皇上必要深究,这才又给他出了个点子,将你接出去。我查到之后,就去采华轩找他,谁知他们已离京,我因琐事缠身,未及时追究,后来得知唐岐之就在德州附近,就赶了过来,谁知唐岐之袒护其子,反将我伤。”
杜音音的话,半为真半为假,事实上杜音音在莫忧大婚前夕已离京南下,先去的成都,当然,与莫、凌二人同样的遭遇,也是没有见到唐岐之,而且,连唐采华也没有见着,莫、凌两人南下雷州后,听说唐岐之在德州出现,前去相见,如她所言,唐岐之的确纵子不管,杜音音因感情之事心浮气燥,当即与唐岐之交手,她哪里是唐岐之的对手,背后受其一掌,退途之中,又被唐岐之派人追杀。
杜音音话中唯独省略的就是成都一行,凌梓凤心中尽知,却没有点破,默默的递过油灯,放在床侧,伤淡的凝视着莫忧,莫忧只做不知,将他视为空气,只是轻柔的与杜音音说话,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不得安宁,杜音音虽半躺在床上,也觉得很不舒服,莫忧看在眼中,怔怔的站起身,道:“杜姐姐背上有伤,不能耽搁,我不识医理,还请凌二少爷及时为杜姐姐查看治疗,我就不打搅了,明天一早来为姐姐送药。”说罢,抬步就走。
不知何时起,莫忧已不知不觉开始称呼凌梓凤为“梓凤”,这时却又突然改口,重新叫他“凌二少爷”,凌梓凤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星眸瞬黯,伸臂拦住,沉声道:“莫忧,男女有别,还是你为音音查看。”莫忧却理也没理他,绕过他匆匆而出,路过桌旁,看了眼桌上的剑,那是凌梓凤送给自己的剑,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略停半步,即大步出门而去。
迈出房门的第一步,泪已夺眶而出,但是莫忧迅速的抬袖拭去,一个纵身跃出墙外,疾走几步,站在墙角,默默静伫,身后走来一人,远远的看着她,莫忧慌忙整了整面容,压住颤音,硬声道:“你放心,我说过要去和义山庄,不会走的,你又何必连觉都不睡,一直跟着我。”
敏儿走过来,安静的看着她,突然递过一方手帕,莫忧冷冷的推开了,她不需要怜悯,此时出现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举动都将被她视为可怜,莫忧的冷嘲自己,莫忧,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你自以为抛却红尘,潇潇洒洒闯荡江湖,实际上,从骨子里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生生死死一千年,你受过的伤害还算少吗?罗晨、颜如玉、苏岭,那一道一道的伤到现在还疼痛着,却为何对男女之情还放不下,初识凌梓凤,他三更半夜进丁府,把你当成晗月小姐,意图分明不纯,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要相信他,你虽然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再痴恋红尘,他又是苏岭的兄弟,心却不知不觉已经变了质,要不然,你为什么不拒绝他一路上的陪伴?为什么会欢喜与他互嘲互讽、玩笑嘻闹?为什么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伤心难过?
“我已经悄悄儿的看见了,你们刚才救了个女子,你这样伤心,一定是因为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的对那女的好了吧。”敏儿的语气似有不屑,她淡漠的看着莫忧,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是她先背叛了苏公子,今天这是遭了报应,情郎又另抱佳人,不知道见到苏公子要怎么答对?又不免担忧,若是那男的离去,不再同去山庄,自己的功劳即减了一半。
莫忧冷厉的扫她一眼,扭身就走,她不愿与任何人说话,更不愿任何人看到她感情的流露,敏儿却有些不识时务,紧随在后,莫忧突然恼了,一股羞辱的怒火象是火山爆发一样从心底窜上,眼底闪出一线杀气,她倏的反手一扬,一道银芒扑闪,敏儿尖叫一声,双手捂住左腰,一只袖箭几乎没顶,鲜血从指缝中涌出,莫忧猛然回头,厉声喝道:“你最好给我听仔细了,若是再敢在我面前说半句话,下一只箭就会穿过你的喉咙!”目光如刀,森森寒意凝固了夜。
敏儿惊恐万状的瞪着她,吓得气也不敢大出,莫忧一摔袖就走了。
盛夏之夜理当燥热,莫忧却生出阵阵寒意,风拂面庞,毛孔扩张,丝丝凉气渗入肌肤,直钻入五脏六腑。
一袭青衣缓步而来,萧瑟的站在她两丈之外,默默的看着她坐在地上,双臂环腿,下巴抵在膝上,象是一尊青石雕,落寞而孤寂,她一动不动,似是灵魂出窍,不知道游走何方,夜风吹动她青衣与长风,在幽清的月色下寂寞的起舞。
“莫忧……”
莫忧没有听出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厉声喝斥:“滚!”声音不高,却非常干脆、狠!
凌梓凤身形一滞,面颊微微抽动,紧接着他却非但没滚,反而快步上前,伸臂抓住莫忧的胳膊,将她提起,然后紧紧的搂在怀中,莫忧勃然大怒,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开,并扬手摔了他一记耳光,脆生生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的响亮。
凌梓凤静静的注视着她,甚至没有抚摸一下火辣辣的脸庞,眼底的情愫象浪潮一样汹涌澎湃,莫忧扭头就走,她告诉自己,必须赶紧离开,否则,心会越来越乱,自己将再一次万劫不复。
凌梓凤没有追阻,只是在她身后怆然喊道:“莫忧,听我说一句话。”
莫忧停住脚步,非是自愿,实是挪不动腿。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耳光,还记得第一次吗?打完之后,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一千年后的故事,今天,也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十几年前的故事。”
莫忧心尖一颤,故事?青梅竹马的故事吗?她不想听,因为她不需要牵挂,不需要纠缠,但她竟又情不自禁的缓缓回身,她想起成都之夜,她在江畔找他,与他相拥而泣。
夜风如琴音,瑟瑟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