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贞娘悲春悯秋伤自身

莫忧披金佩玉入画堂

凌老夫人见是妹妹,心里早猜出她在门外听了个真实,知道也瞒不得,越发恨儿子不争气,不遂娘意,跺跺脚,将她那拐杖一丢,手指着儿子,嘴唇直颤,倒底也没骂出来,哆嗦了阵,挥挥手,恨恨的长叹一声,示意他退下,沐容低垂着头,不敢进也不敢退,杵在那堂中央傻着,凌老夫人气道:“孽子,你要气死你娘吗?”沐容这才匆匆退去。

凌老夫人拉着妹妹的手,泪水就卟卟卟的往下掉,口里道:“哎哟,老妹妹啊,是姐姐的不是,这,这孽子,哪里配得上我那贞娘外甥女儿啊……”

杨老太太经她这么一说,也落下泪来,为女儿的清白不平来,可是终究是一家人,抹不开面,虽然心里不快活,嘴里也没说出来,只是挤了个笑容,叹道:“姐姐也不必太自责,沐容年轻,难免气盛些,再过些日子,再劝导劝导,也就好了。”

事到如今,凌老夫人也只好借坡下驴,欠疚道:“如此,实实是委屈我那贞娘儿了。”

杨老太太原来也是舍不得女儿嫁得仓促,接过话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不如先将婚事推后些,慢慢的打算,只是……姐姐可得拿捏好了,贞娘虽然未嫁,如今已是凌家的人了,以后就许不得别家了。”

凌老夫人点头道:“妹妹说得正是。”

姐妹们又拉着说了一阵子的话,各有各的心事,唯有相互叹了一阵,各自回屋,杨老太太一路愁颜,到女儿房中,尚未说话,就见着贞娘倚在罗帐前掩面而泣,尖尖十指拈捏着手绢正轻轻拭泪,杨老太太惊问:“女儿何故哭泣,为娘已经与你姨母商议好,你与沐容的婚事且推后些,女儿还有什么心事么?”

贞娘掩面泣道:“母亲啊母亲,女儿已听说了,沐容表哥不同意这门亲事,这叫女儿有何颜面存世?”

杨老太太唬了一跳,抢上几步,抱住女儿,亲道:“哎呀,贞娘,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言乱语?”

贞娘道:“这样的大事,母亲还要瞒我不成?女儿虽然寸步未出闺门,可是哪有墙角窗下无私语的?纵是不亲见,听也是听得着的,女儿虚长十五岁,这廉耻还是明白,沐容表哥拒婚,贞娘颜面尽失,羞煞人了。”

杨老太太哄住道:“你可不得胡思乱想,这儿女婚姻,哪一个不是父母之命?你姨母已然许了亲,沐容迟早回心转意。”

贞娘哭个不止,杨老太太也劝不住,只得陪坐在一旁,自个儿抹泪,贞娘也母亲也伤心,又止了泪反过来劝母亲,母女俩相对无言。

这事儿此后谁也不再提起,杨老太太虽然气愤哪个多嘴的丫头乱嚼舌头,不过想到苏岭吉日将近,府里上下忙成一团,也就作罢,终究是做姨母的心疼外甥,安抚了女儿,又忙着张罗起外甥的婚事,这里里外外的,一刻也不得闲了。

这一番忙碌,却忽略了贞娘。

哪知贞娘为此种下了病根,她原本身子就弱,常年都是喝着药儿捂着被儿,纤细身躯风儿也吹得起,偏偏心事也重,幼时儿与姨娘的女儿争爹爹给的一块糕点,只因爹爹说妹妹小,应让于妹妹,而哭了三天,父亲过逝后,母亲心伤,姨娘怕女儿受委屈,时时顶撞母亲,越发气出病来。

初到姨母家,感觉很是新奇,大表哥昭德时常宿在衙馆,其他几位表哥与婉玉表姐都是练武的,凡事都洒脱,姨母待下也不严厉,虽然自己谨守妇德,心里却是欢喜得多。

哪里知晓,一次订亲之事竟生出这风月官司来,想贞娘素来清高,一则容颜清丽无双,二则满腹诗书文章,是别家的骄奢闺阁比不得的,虽然爹爹过逝,骄傲之心不减,一心要嫁一个龙凤之姿、温柔知心的好郎君,双宿双fei、琴瑟和谐,可如今,依命嫁于沐容表哥也罢,沐容表哥竟违逆母命,坚决推拒亲事,这叫贞娘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每日在屋里吟诗赋词,都是些悲春悯秋、伤情哀怨的曲儿,一会落泪一会蹙眉,透过纱窗看院中人来人往,一团喜气,越发的伤心堵气了。

到那良辰吉日,凌府里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粉墙青檐映金日,翠树红花照碧水,朱红宫灯绕门庭,五彩绸缎垂曲廊,老夫人着紫袍柱凤杖、少爷们粉绸衫面似玉、小姐们插珠钗系罗裙,仆妇丫环也个个儿换上新衣裳,眉梢儿带喜,嘴角儿挂笑,叽叽喳喳、穿穿梭梭,热闹成一团。

凌老夫人曾拉着苏岭和莫忧的手说,婚事要办得喜气热闹些,昭德也在旁边拍着苏岭的肩笑道:“是该铺排些。”莫忧却婉转的拒绝了,昭德在朝为官,一人在仕途,全家受瞩目,绝不可授人以柄,再说自己正准备找个时机攻击丁谓行事铺张,难保丁谓不趁机拉凌昭德下水,忽又想起那天丁谓欲制自己于死地,苏岭和凌梓凤同时现身相救,想必那时丁谓已盯上凌家。

莫忧说,大哥尚未成婚,苏岭为弟,按理不该抢在兄长前面,婚事还是简约些为好,也不必下帖子广发亲友同僚,只需一家人凑个热闹就好。

凌老夫人原本就爱清静,先夫逝后,闭门寡居,将一群子女养大,如今更是喜好安静,每日里除了领受儿女们的请安,就是吃斋念佛,百事不管。这次提出要大排场面,原由有二,一是苏岭是养子,不是自己亲生,万不能冷落了他,怨为娘的分了亲疏,二是,……

莫忧笑言拒绝,凌老夫人很是欢喜,按她的意思,在吉日前一天就派昭德亲自去揽月居接了莫忧住来府上,莫忧出门时以手抚枕,迟迟不动,那枕下压的是太后赐的凤冠霞帔,手指顺着枕头下移,指尖触及大红的绸缎,莫忧忽觉一阵心慌,细细一想,又思量不出来由,只是无端的悲怆起来,呆呆的看了半晌,只看得眼前鲜红一片,忽而心中低叹,竟收了手,将用枕头好生压好,空手而去,临上车时,夏妈妈与杜音音执手相送,昭德与莫忧邀两人同车前往,夏妈妈笑道:“妹妹大喜,姐姐理应前往,只是姐姐身陷烟花,声名在外,如若同往,只怕有累妹妹清誉。”

莫忧扬眉不悦,道:“姐姐,你竟瞧莫忧这样世俗?”

夏妈妈笑道:“妹妹莫动气,妹妹是莲心不染尘,不理会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姐姐还是该为妹妹着想,再者,凌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从未与花街柳坊有往来,我若露面,岂非不妥。”

莫忧尚未说话,昭德已笑道:“夏妈妈言重了。”

莫忧还要劝说,夏妈妈怜爱的抚着她的长发,道:“妹妹,不必多劝。”

莫忧黯然听从,又劝杜音音,杜音音嫣然笑道:“妹妹,我明日有约在身,不能亲往,先表歉意。”既然有约,莫忧也不便多说,在两人的扶持下上车到凌府。

到傍晚时,夏妈妈和杜音音分别派人送了贺礼来,莫忧谢过收下,又回赠了些礼,打发了回去。

莫忧仍是在当日的屋子里住了一宿,那屋子分明又重整装饰,一应用具,富丽堂皇,莫忧恍惚一夜,似又回到当时,昔日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叹想,我竟然真的嫁给了他。

次日一早,婉玉笑嘻嘻的拉起,领着一群丫环,围着她梳洗打扮。

挽上百鸟朝凤髻、分插孔雀开屏钗、垂下金雀衔玉簪、梳起青丝绞绡辫。

描得娥眉分翠山、映出碧波两秋水、点成朱红小樱唇、飞上粉腮俏红云。

正带凤冠巍峨峨、双垂丝绦红丹丹、额前珠玉亮晃晃、脑后朱穗齐整整。

肩披鸳鸯戏水巾、身着龙凤吉祥服、腰系百年好合坠、脚穿牡丹吐蕊鞋。

啊呀呀,好一个美人儿。

莫忧对镜自照,就是这张面容,十年前,如果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场意外,今天是否还有莫忧的存在?果然一切自有天注定,万般轮回不由人,犹记十年前,自己曾暗暗发誓,商贾多无情,轻薄难守一,若有再生日,岂能嫁浮萍?不过十年而已,我就要再一次沦陷,嫁做商人妇。

苏岭,我亦赌你一次,不要欺骗我,不要伤害我。

凌婉玉拍手赞道:“二嫂,真真的美人儿,好似那九天仙子下凡来,苏二哥好福气哩。”

一声“二嫂”叫得莫忧心慌意乱,若是凌梓凤也娶妻,婉玉是否同样称为“二嫂”?莫忧眼前晃过凌梓凤邪魅的笑脸,仿佛他就在耳边,轻轻的笑道:“答应我,不要嫁给苏岭,你不爱他。”莫忧心一震,眼前又出现苏岭的温厚如阳光般的笑脸,他在轻轻的说:“是的,想娶你,想疯了。”

想起苏岭,莫忧的心温暖起来,他是个绝对能让自己幸福的男子。

莫忧含羞笑道:“妹妹休要取笑。”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道,“婉玉,因甚称苏岭亦为二哥?他与梓凤竟是同庚同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