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姻缘错系惟母之命

杨老太太哪里知道女儿已转了千万心思,回身又问:“女儿啊,你姨母想着,把你和沐容的婚事,和岭儿放在一起办了,双喜临门,你心里可愿意?”

哎呀,这么急促?沐容性情直率,肯定不愿意,莫说强扭的瓜不甜,只怕连婚礼都得闹起来,那时候,宾客盈门,众目睽睽,叫我贞娘的脸往哪里搁?再者,他那么一闹将,定要把婉玉扯出来,岂不是又害了婉玉的清白?这万万使不得,此事需缓,还应我来化解,当下盈盈落泪,跪在杨老太太膝前,哭道:“母亲,女儿年纪尚小,不忍出嫁。”

杨老太太叹道:“你虽出嫁,也同样住在这院里,与母亲天天见面,你姨母也亏待不了你,女儿不必担忧。”

贞娘哭道:“母亲啊,女儿出嫁当从夫,纵然同住一院,又怎么能随时侍候母亲膝下?焉能再象今日这般亲密私语?焉能再有旧日晏然欢笑?且容女儿再陪母亲几年吧。”罗绢掩面,娇娇啼啼,恍似梨花带雨,十二分的惹人怜惜。

一番哭泣,一番剖心,杨老太太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仿佛女儿一旦出嫁,便远在天边,再难聚首一般,将女儿扶起,母女俩泪眼相对,以绢互拭,杨老太太决定委婉的回复姐姐,将婚期推后一两年。

且放下这对杨氏母亲,只说凌老夫人,她料想贞娘没有不同意的,妹妹一走,就让丫环去叫沐容过来,沐容正在院中哄着婉玉说笑,听说母亲找,忙跟随丫环去了,母亲在内室坐着,沐容先是规规矩矩的请了个安,垂首站立,自从知道母亲想把婉玉嫁给大哥昭德,这些日子,沐容虽然心里很是别扭,表现得却是乖巧懂事多了,巴望着母亲疼他,把婉玉许配给他。

他的这些心思,做母亲的看在眼里愁在心里,这几个儿女,个个儿都是她手心的肉,疼爱不分彼此,婉玉若是嫁给沐容,也一样是凌家的媳妇自己的女儿,只是长子昭德,已近三旬,他苦等婉玉十几年,这些自己都是知道的,也正是自己的纵容才误了他的青春与姻缘,如今婉玉长大了,自己能不向着长子?沐容到底还年轻,孩子心性,等婉玉嫁了人,时间一长,也就淡却了。

可巧外甥女贞娘的到来,让这位为难的母亲眼前一亮,贞娘的外貌品行,那样样都是万里挑一的,比起婉玉,还要强上几分,也只有这样温柔婉转的可人儿,能够驯服得了沐容那急躁的脾气儿。

这时儿,凌老夫人坐在堂上,这么细细儿打量沐容,越发觉得与贞娘是金童玉女的一对儿,笑着将刚订的这段亲事说了出来,谁知沐容这么一听,跳起多高,嚷道:“娘,您就这样偏爱大哥,瞧不上我吗?为什么这样狠心,执意将婉玉嫁给大哥,难道,我就配不上婉玉吗?还是,我不如大哥?”

凌老夫人轻声叱道:“不得放肆,沐容,你过来坐下。”沐容扭头不依,凌老夫人又喊了一声“沐容——”沐容见母亲生气,只得垂着头,恼然走近,凌老夫人拉过他的手,坐在身边。

凌老夫人慈爱的为他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唉,一晃眼,十七年了,先夫过世十七年,幼子也长成十七岁了。

凌老夫人轻叹一声,道:“沐容,你与昭德都是娘的骨肉,娘都是一样的疼爱,可是,娘只有一个婉玉,只能嫁给你们其中一个,你和婉玉相纪相近,从小一起练剑、识字,你对婉玉的心思,娘都知道,娘也舍不得你伤心,记得有一次,你们俩捉迷藏,婉玉不小心打碎了花瓶,你怕娘责罚婉玉,只说是自己打碎了,受了三戒尺。”

沐容撇嘴问道:“原来娘早就知道那花瓶是婉玉打碎的?”

凌老夫人笑道:“因为婉玉见你受罚,哭着向娘承认了错误。”

沐容笑道:“婉玉是心疼我,她向娘承认错误的事却没有和我说,难怪娘只打了我三戒尺。”

凌老夫人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头发,似在回忆陈年往事,那些孩子们嬉戏玩耍的时光,那些子女们逐渐成长的点滴,在老人看来,那都是极为温馨的陈酿。

沐容注意娘眼中轻浮的泪水,轻声求道:“娘,纵然只有一个婉玉,为何不将婉玉许配给我?将贞娘表妹许配给大哥就是了。”

凌老夫人柔声劝道:“沐容,不是娘不疼你,你大哥苦等十几年,娘怎么忍心将婉玉另配于他,让他空守一场?”

沐容哭道:“那娘就忍心让我空守一场?”

凌老夫人也落下泪来,道:“沐容啊,你还年轻,儿女之情倒底浅薄,日子一久也就淡了,贞娘这孩子模样儿、品性儿样样不比婉玉差,是个好孩子,你听娘的话,好好的儿不要闹,不要辜负了贞娘。”

沐容气愤的摔开母亲的手,站起身,跺脚道:“娘,贞娘再好,也不如婉玉好,孩儿只要娶婉玉,娘要是不同意,孩儿也决不娶他人。”

凌老夫人以绢拭泪,顿足道:“孽子,一个个的让为娘操碎了心,自古婚姻听从父母之命,都怨我把你们惯坏,骄恣顽劣,你的爹爹在九泉之下,也要被你气得不得安宁。”

沐容见母亲说出父亲来,吓得顿时垂下头不作声,泪却还是卟卟的往下掉,凌老夫人指着他骂道:“你今儿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娘已经和姨母订下了这门亲事,容不得更改,贞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岂能由得你胡闹,你这般推却不依,将人家姑娘的名声置于何地?”

沐容跪下,抱住凌老夫人的腿,哭道:“娘,你好是狠心,要逼着孩儿娶表妹,孩儿不愿,孩儿不愿。”母子俩相拥而泣,凌老夫人却只是不松口,沐容终究年轻气盛,性子一犟,恼道:“娘,孩儿只娶婉玉,娘若是生气,只管将孩子打死算了。”

气得凌老夫人仰天垂泪,果真去找了拐杖来打沐容,怪不得老夫人气成这般,只因儿子实在违逆不遵,那一棍子下去,照着沐容的背就落了,好在穿得厚实,沐容也是舞枪弄棒长大的,这一棍子也算不得什么,闷声一响,竟如针落棉被石沉大海,沐容那眉也未皱嘴也未动,凌老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气愤,紧接着又抡起了拐杖,这时门外急步走进来一门,扶住凌老夫人,道:“哎呀,老姐姐,这是为何?万莫伤了身子。”却是杨老太太,杨老太太把婚配沐容、即时成亲的事告诉贞娘,贞娘哭哭啼啼的不愿意,要在母亲身边多守几年,杨老太太劝了女儿,就往姐姐这屋里来,一路上,心里也忐忑不安,总觉得难以说出推拒的话来,走到门外,待要进去,就听到屋里传来哭声,侧耳一听,原来是沐容也拒绝这门亲事,杨老太太先是一阵高兴,由沐容拒绝,总比自己说来要好,再一思索,心里就伤心起来,自己与姐姐已订下婚约,女儿贞娘也知晓了此事,纵然婚事推后些日子,这姻缘还算是定了,没想到沐容竟然坚决不娶贞娘,这叫女儿终身怎样安置?贞娘若是知道,女人名节大过天,岂不要羞愤而死?

杨老太太一阵慌一阵恼,站在门口忘了进退,屋内对话倒是叫她听了个大半,听着听着,恍然一惊,哎呀,原来婉玉竟然不是姐姐的亲生,我只疑惑孪生姐弟为何相貌相差甚多,难为她竟连妹妹也瞒了十七岁,再听听,哎呀,原来姐姐是想把婉玉嫁给昭德,哎呀,原来姐姐早就知道这些儿女们的痴恋,她是为了成全昭德与婉玉,才把贞娘许配沐容,以断沐容的念想。

哎呀,姐姐啊,你这番心思好生慎密,连妹妹我与贞娘都计算进去,你虽然一腔心思为着儿女,虽然沐容生得玉树临风好俊俏堪配我儿,虽然姑表联姻你们姐妹亲上加亲,可是,你做母来我亦为娘,你心疼儿来我亦怜惜女,儿子是你心头肉,女儿亦是我掌中宝,我怎么忍心将女儿嫁给心里念着别人的男子?

哎呀,沐容外甥,婉玉虽然容貌娇丽似春杏,性情玲珑七窍心,可是我儿贞娘,那也是十五娉婷好芳龄,不输西子与昭君,熟读诗书好文章,性淑品贤美娇娘,哪里配不得你少年郎?你这般推拒,哭哭闹闹,分明是伤碎我那贞娘的心。

她这里恨一阵姐姐又恨一阵外甥,呆呆的站了半晌,直到听到屋内凌老夫人拎拐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既然怕姐姐生气伤身,又怕外甥挨了责罚,忙推门进去,搀扶着姐姐坐下,劝她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