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石真是烦透了。
他天天盼着黄麻方面和木兰山方面的消息,这两方面倒是不断有消息来,要么是报喜不报忧,要末是报忧不报喜。报喜不报忧的,是他的女婿韩守成和带人去木兰山的鲁加非,他们天天有报告来,什么“境内太平无事,未发现任何情况”啦,什么“现已查明,正在追查中”啦,什么“一网打尽,指日可待”啦。到底查明什么、打尽什么,报告的都不明不白,每次看到这样的报告,他都要拍桌子,骂上一通。
相反的,他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天天不断,全是报忧不报喜,又详细又具体。大崎山下的三里畈乡长被工农革命军杀了。张生洪带的人被缴了枪。郭长海被筹走了一千元,他跑到武汉,找到了夏梦石,让夏梦石给他要回来。罗家岗的罗贵保游街后被扔到雪窟里,也算他命大,从雪窟里钻出来,只身逃到武汉,就赶紧去找夏梦石,因为他们小时候同过学……
一桩桩,一件件,真使他烦透顶了。黄麻起义军没有被消灭,共产党还在活动,木兰山、大崎山、回龙山……到处都发现有第七军在活动,一想到这些,他不禁又怀疑起鲁加非来,怀疑他报告的情况有诈。他只说七十二人在木兰山,给他一个团去围山,到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抓到,可是四周围到处有黄麻起义军的活动,不知鲁加非又在搞什么名堂。越想他越觉得鲁加非不可靠,前次十多个人、十几条枪被他拐走了,这次近千人、近千条枪,要是再被他拐走了,可就全糟了……
他呼噜呼噜抽了一阵水烟之后,便让人把卢宾婉叫了来。她自从到了夏梦石的身边,张美瑜看得可严啦,生怕自己的男人和这位漂亮小姐胡混。卢宾婉前脚到了夏梦石的办公室,张美瑜后脚就跟了来,她什么话也不说,只在一边看着、听着。夏梦石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对漂亮的女秘书确实动过心,可从没有办法表露,相反的,总是规规矩矩的,一本正经。夏梦石见他太太又不声不响地坐下了,无可奈何地睇了她一眼。然后又偷偷地瞟了一下风流女郎,问:“卢小姐,木兰山那儿有什么消息”
“鲁团长报告,木兰山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飞鸟也飞不出去。”她进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公文包,她把公文包打开,拿出一份报告,说:“他们发现那七十二个人,全部被庙里的方丈藏在山上的暗洞里,现在他们正在审问方丈,请司令过目。”
夏梦石拿过报告,粗略看出了一下,然后皱皱眉头,说:
“不对,他在山上几个月,什么暗洞他能不知道,就是不全知道,这么多天他为什么不找”
“我也觉得其中可能有诈。”卢宾婉跟着煽风点火。
夏梦石心中的火一下子被挑起来了,生气地说:
“他说把木兰山围得水泄不通,连鸟也飞不出去,全是鬼话。暴乱分子在山上山下活动自由得很,方便得很。他到底搞什么鬼名堂。”
卢宾婉耸耸肩,从牙缝里哼出一声;
“他说那是故意的,只有暴乱分子出来活动,才能抓住。”
“哼!”夏梦石很不满地,“今天出来活动,明天出来活动,用不了几天,人就跑光了。”
“要不要给鲁加非施加点压力。”卢宾婉出谋说。
夏梦石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
“审问方丈的情况如何”
“那方丈闭嘴不说。”风流女郎用手拢一拢披在肩上的乌黑的长发。
“噢——!”夏梦石问:“方丈叫什么名字。”
“果慧。”
“什么!果慧,会写诗,还写一笔好字。”
“你认识他”
“认识,认识。就是他,他怎么还活着!”夏梦石好像想起了什么,两眼转向张美瑜:“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我们去木兰山,那个不愿意陪我们喝酒的方丈,不就叫果慧吗”
“记不清他叫什么了,不过,你不是叫两个兵把他抬到祈嗣顶,摔下山去了吗!”张美瑜说:“怎么还是他呢”
“是他,没有错。”夏梦石又赶紧翻那报告看,“法号完全一样,这家伙莫非修行成仙啦,不然,木兰山围到现在,连个共产党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哪能成仙”卢宾婉笑笑,说:“他要能成仙,就不在木兰山上了。”
“看来那老和尚可能有些妖术。”夏梦石说:“这个老和尚跟共产党不会一条心,他是跟我夏梦石过不去。所以,才暗中帮助那帮暴乱分子。”
“司令说得对。”卢宾婉附和着说。
“老和尚想跟我作对。”夏梦石发狠说:“我就不相信那些妖术,我亲自对付他,上次叫两个兵把他扔下崖,他使了妖法,这回我要亲自审问,亲自动手。”
“司令,你要去木兰山。”卢宾婉劝阻说:“木兰山交通不变,又碰到这样的气候,我看还是不去为好。”
“不能去。”张美瑜阻止说:“上次去了一趟黄麻,回来病了好多天,还没全好,这会儿哪也不能去。”
“我干嘛要去。”夏梦石睇了她一下:“把老和尚押来。”
“这还差不多。”张美瑜也瞪了他一下。
“派个可靠的人,给鲁加非送封信去,叫他们把老和尚送来,我派人去接。”夏梦石指手画脚一番,吩咐卢宾婉说:“这个事不要让费国栋知道,情报处是一帮混蛋,见风就是雨,屎没到屁门先乱放一阵屁,没有一件事到他们那里不暴露的。”
她也很讨厌费国栋,成天捉弄人,谁他都想害,她便趁这个机会挑动说:
“司令,费国栋成天不在搞情报上下工夫,尽捉摸我们司令部的人,连你的内弟他都在怀疑。”
“他是吃饱了撑的。”夏梦石不满地说:“对我他也常常不说实话。”
“那你为什么还要他当情报处长。”卢宾婉想进一步挑动夏梦石的不满情绪。
“这你就不懂了,那个政治家没有一套手腕,没有一套权术。”夏梦石哈哈大笑,“我很了解他,所以,我才把他留在身边,世界上的事,一物降一物。有了他,可以制约别人,别人也可以制约他。”
“司令真有大将的风度,大将的气派。”卢宾婉略咯笑起来,“请你内弟到木兰山去一趟,该放心了吧。”
“嗯!”他很想回敬一笑,但他不敢,低着头装着看报告,而却偷偷地窥测他的太太。
“我弟弟不能去,太危险。”张美瑜着了急了;“要找个十分可靠的人。”
“郭长海走了没有”夏梦石抬起头来问。
听夏梦石问到郭长海,她真想笑,那是个什么人,是一副骨头架,她回答说:
“没有走。”
“以我的名义请郭长海吃饭。”夏梦石又捧起了水烟袋,呼噜呼噜抽起水烟来,嘴里喷出的烟圈在屋里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