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树民靠近窗户坐着,不时向窗外看看,他心里想着刚才被追捕的情景,警察怎么没有追上来呢,他弄不明白。这会儿坐下来,才回想起在十字路口遇见的三个人,肯定三个人暗中帮了他的忙,要不然警察怎么不再追他呢。
他从窗户向外看去,不远处有一个夏梦石的招兵站,那些下流的叫喊声不时传来,实在使他心烦,他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工人、农民走进招兵站,心里实在难过得很,他受革命潮流的影响很大,解放劳苦大众的思想,在他的心里占有很大的位置,所以,一见工人、农民他满腔热情,见到穷人受苦他非常同情。
忽然,他看到楚家三兄妹向招兵站的方向走去,他怕看错了,眨眨眼又仔细看去,果然不错,他忙打断别人说话,说:
“你们看,又有三个穷苦人上了招兵站。我们不能让他们去给反革命当炮灰,要想法挽救他们才是。”
大家到窗前一看,都觉得应该想办法才是,只见张琢说:
“你们放心,包在我身上啦!”
大家不知他有什么妙法,只见他向身边的欧阳符克耳语几句,然后穿上大褂,戴上凉草帽和一副大墨镜,手里拿着八卦图,肩背褡裢,抱着鱼鼓简板,下楼去了。欧阳符克也赶紧跟随出去。
一生道人打扮的张琢,走到楚汉华他们跟前,一把将楚汉华抓住:
“哎呀,你这位老哥,大祸就要临头啦!”
正在思想斗争很激烈的楚汉华,忽然被人拉住,而且还说大祸就要临头,大吃一惊,再细眼一看,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道长,身材魁梧,面色红润,二目炯炯有神。他皱皱眉头,作个揖,问道:
“请问道长,可有什么大祸?”
“从你面相上看出来的。”张琢说:“到一边去,我好好给你看看。”
楚汉华很害怕韩耀光派人来追赶他们,听道长说有大祸,心里紧张得不行。他是个很迷信的人,赶紧跟着张琢走了。
他们拐了一个弯,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往地上一坐,张琢在地上摆下他那一套算命卜卦的东西,张琢真名张锡德,是张荆歧的儿子,夏梦石的小舅子,张美瑜的弟弟,在武汉警察局里任侦缉处长,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因为张荆歧网罗的都是一些反动会道门,所以,他也跟着那些人学了不少本事。算命卜卦全是骗人的,能骗得人相信,就要能观颜察色,能说善道,会揣摩人的心理状态,顺着人家的心路说话。只见张琢摆好东西,唱一般地说:
“吕祖坛前客,老君坐下人;随心推挂幻,任意断风云。这位大哥,你有什么休咎隐事,就直说吧,我来替你算算凶吉。”
几天来,楚汉华一肚子苦水,倒是很想找个地方诉说诉说,但是,他又仔细看看面前的人,心里并不放心,所以话到嘴边也不敢往外说,想了想,说:
“我是种田汉,想到队伍上当差,不知是凶还是吉?”
张琢本想让楚汉华说出自己的实情,但见人家瞒得紧紧的,也就不打算多问,便说:
“这个么?嗯,易事耳。毋须动八卦,不用抓阄,但叩马前课,立刻知喜忧。”
楚汉华不时地看看张琢,想弄清面前的人,是真道人还是假道人。张琢也不时偷眼瞅着楚汉华,想弄清他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流落在街头,为什么又要去当兵。看来两个人都一时无法摸清对方的真实情况。但见张琢,微合二目,张开右手,用拇指点着指关节里的纹,口中念念有词:
“唔,唔,好。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正月、二月、三月……初一、初二、初三……子、丑、寅、卯……唔好,好。月扣大安,日在速喜,时落小吉,上上卦,好极了。依卦理推算,你是个将才,命里注定,你是个军人,而且将来必当大官。你看,你的命运落在福星之座。福星之侧有观音大士,杨柳净瓶,一滴化甘露,普洒天下,万民皆喜。恭贺你老哥万里前程。”
楚汉华听了,心里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跟叫花子谈酒席,还不是空欢喜。他说:
“道长,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连饭都没得吃,还做什么官噢。”
“算卦求卦,断事推理,那是不能瞎说的。”张琢说:“卦中现观音,有喜报君闻。信不信,命中定,听不听,事在君。道士讲超脱,佛家信四空,尘世上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都是命中注定的。”
“既然注定我是当兵的命。”楚汉华说:“我要到招兵站去当兵,那也是命中注定的了。”
“不忙,不忙,这还有凶中化吉,吉中化凶的事哩。”张琢从褡裢里拿出一个卦筒和一册手抄卦书:“是凶是吉,照卦查书。”
只见张琢捧着卦筒,摇了几下,再递给楚汉华,让他摇,楚汉华使劲摇几下,然后往地上倒出来六个中号的铜钱。张琢把铜钱接成一长线,熟练地从卦书里查到卦文,念道:
“仙子仙童伫九天,彤花一朵送人间,黑烟三尺遮花貌,雷劈黑烟花更鲜。”
楚汉华不懂张琢到底说了些什么,愣了愣,很客气地说:
“请道长给解释一下。”
张琢看时间不短了,不能再耽搁了,便眉头一皱,惊叫一声:“哎呀,现在有黑烟作祟,必须有神雷来劈才行。要等半年之后,你才能进军营,现在有小人在你背后跟着,到军营用不了三天,就要开上前线,那子弹就要往你身上钻。”
听张琢这么一说,楚汉华倒是真的信了,因为他和韩耀光的事还没有了,怕韩耀光派人来找麻烦。这会儿,他心里很着急,满头冒汗,但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遭遇,只是说:
“不瞒你道长说,我现在是走投无路啊!”
“要想躲过黑烟,寻找出路,一直往前走,自有好人来领道。”张琢用手指一指,然后收走卦筒,背起褡裢,打起鱼鼓简板,走了,且走且唱着道情:“……道家立千年早,人间兴废如潮汐,仙子对棋局未了;局未了,局未了,你输我胜已分晓,负家留子请抬手,莫待输光空自恼:空自恼,空自恼,半盘残局待风扫,风吹叶尽严冬来,冻死呆虫落乱草;落乱草,落乱草,春风吹过又一层草。”
楚汉华看道士走了,他连望也没再望一下招兵站,就带着妹妹和弟弟向张琢指的方向走去。这会儿,他心里并不踏实,有点儿迷惘,但又觉得似乎有一种希望在等着他。
他们走不多远,迎面来了一个青年人,这人是欧阳符克,原来张琢给楚汉华卜卦的时候,他就躲在一边看着,等张琢走了,便转了一个小巷,迎面走过来,挺客气地问道:“老哥,到哪去?”
正在发愁的楚汉华,听到有人叫,忙抬头一看,见青年人长得很面善,小白脸,分头,满脸挂着笑容,心想,难道真是好人来领道了吗?他想了想,说:“不瞒你老弟说,我们想找点苦活做,挣点钱糊口。”
“我们家老板正找人干活哩!”欧阳符克说:“跟我走吧,你们三人都有活做。”
楚汉华更加相信道士的卦了,虽然肚腹饥饿,走起路来也有精神了,他们穿过几条巷,拐了几个弯,来到了红楼前,楚汉华不觉心里一愣,怎么又到了这里呢?但他也顾不上多想了,这个时候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呀。
欧阳符克把三个人领到学生们议事的教室里,楚汉华一眼就看到刚才被警察追捕的戴树民,便赶紧主动上前答话,戴树民一听说话的口音,赶紧把楚汉华的手抓住,问:“老哥,你是黄麻人?”
“黄麻人。”楚汉华高兴地说:“七里坪的。”
“我是上呆家的,离七里坪才几里地。”戴树民很高兴:“我们是老乡。”
“我和你才是真正的老乡哩!”徐吉赶紧过来,握着楚汉华的手,说:“我是七里坪镇上的。”
“好啊,好啊!”楚汉华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这会儿,楚汉菊和罗英在说话,楚汉波和欧阳符克在说话,其他人围着楚汉华在问长道短,好一番热闹。
但就在这个时候,三十多名警察突然把红楼包围了起来,屋里人都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