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打得火热,不过是一面倒的战局,接连遭逢突袭的强盗只剩下负隅顽抗的心,但却没有那样的能力,尤其是在凤雪舞几个照面就重创暴刀,更让强盗的士气跌落谷底。
令人奇怪的是,整个战场上没有发现天翔的踪迹,将灭盗计画交给凤雪舞执行,他便隐藏在树林边缘,击伤无形狐的那人,让他感到好奇和危险。
军师甫一踏出树林,便止住脚步,营地那区的厮杀声,已经传遍山坳,他仍不急不徐,没有任何出手帮助,也没有逃跑的意愿,此时的他更像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彷佛那边的一切与他无关。
树林这头的时间好似静止一般,狼牙月依旧高挂,除了微风徐徐送来的血腥味,令人恶也有人喜。
隐藏在暗处的天翔,极力收敛自己的气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眼前的斗篷人让天翔直觉是只躲在阴暗底下的毒蛇,冰冷无情。
经过多时的观察,天翔仍然没有看出他的异样,明明看到他的身影,却又觉得他好似不再哪地,不是他的境界已经天人合一,而是他骨子里有长期在黑暗中的阴冷,彷佛他就是黑暗的一部分,不只身冷心也冷,这一点连暗黑一族的长老都比不上他。
两人就好像就此杠上,一个抬头望明月,一个低头看某人,任凭惨叫哀号四起,血腥味浓,仍不能让他们动上一分一毫,而天翔也肯定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
不过对方的坚忍倒出乎天翔的意料之外,光凭刚刚那一着,停候半个时辰,时间不长不短,碰巧是人心理最难熬的长度,假如有诈,敌人就会忍不住摸过来,若是属实,敌人只会睡得更沉,只不过他也没有料到敌人与他有同样的耐性,比他想像更严格的纪律。
又是半个时辰,有谁知道同样的时间,暴风强盗却已全军覆没,诚如凤雪舞的所言,不留一个活口,既然这次目的是要让磨链新手佣兵,自然就不需要手下留情,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何况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更没有人道二字可言。
山坳又恢复先前的一片幽静,只有拖行屍体的沙沙声,挟杂着呕吐的声音,缓慢低沉地回荡在其中,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和哀伤,再次充斥在新手佣兵的心田,淬炼着他们的心智。
凤雪舞冷眼底的那块柔软之处,自动地搜寻天翔的身影,此时玥翎从暗处走来,低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凤雪舞望向树林方向一眼,旋即去指挥收拾残局。
杀戮过後,尘埃落定,军师收回赏月的仰角,只是在转向天翔所在的树桠处,微微一顚,便转身向深处走去。
天翔嘴角那丝有趣玩味的笑容,这个人实在让天翔感到太好奇了,骨子里散发的阴寒,却掩饰不住清冷洁癖的个性,好似一个自我矛盾的人。
天翔也不掩饰踪迹,就这样与他保持三丈的距离,不多不少,恰巧是现在自己发力的极限,估计对方应该也相差无几。
军师又回到到刚刚发号施令的位置,只不过前後左右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尾随而来的人,暂且称为敌人吧!
“天策佣兵团团长天翔。”这话不是天翔先开口的自我介绍,而出自军师之口。
“嗯!”天翔应诺,脸上有着一丝意外,想不到此人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而且话中没有任何怨怒杀气,假如有暴风强盗任一人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原来军师的声音如此清越,有着绵薄的冷淡,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既然对方主动开口,天翔乐得等他继续下去,只不过他的第一句话,就出人意表,让天翔惊异连连,要是口中有茶,早就一口喷了出去。
“你怎麽看这大陆乱世?”
荒谬绝伦!有谁会想到一个佣兵团团长与强盗中人,谈论的第一个话题,居然会是如此严肃而远大。
“你怎麽看这大陆乱世?”军师不以为意,没有恼怒失笑,用着平淡清越的声音再问一次。
天翔听出斗篷人的语气中的真诚,显然是真的要与他讨论这问题,思忖再三,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是个赖皮的答案,偏偏历史演变又是如此,你无法说它错,更道不出个子丑寅卯。
没有赞许,没有反驳,军师忽然陷入沈静之中,好似在思考天翔的话,但天翔感觉并非如此。
这次可没有让天翔久等,片刻候,军师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偏偏又让天翔再度吃惊,他都开始要怀疑自己镇定的修养。
“我叫计无咎,依辈份要称火钰师兄,至於暴风强盗,只是我用来找你的工具。”
火钰师弟!找我的工具!多麽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天翔的脑筋都快要不能思考,唯一能肯定的是,计无咎没有要找他麻烦的意思。
这有太多的疑惑,让天翔百思不解,问道:“你们是什麽组织?为什麽要找我?”
计无咎掀开斗篷,让天翔可以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乾枯削瘦的脸庞,眼神中带着平淡谦和,属於那种完全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就算看过也不会记住的平凡面孔。
“我们并不是门派,而是一群有共同理念的人聚在一起的松散组织,认为大陆应该有大一统的帝国,才能带给人民安和乐利的社会,不过组织中的每个人看法不同,时有讨论,然後四处去寻找我们认为的可行方式,而我们几个则认定治乱世要用重典,才能加速统一的脚步,其他门派则有不同的见解。”
计无咎的话引起天翔的兴趣,想不到大陆上还有这种理想化的人物存在,而且如此孜孜不倦,光凭这种执着,足以让人心折。
当然天翔是欣赏,但还不至於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口中疑惑地重复道:“门派?”
计无咎似乎找到知音般,谈兴大起,毫不避讳,道:“说门派太过正经,不过是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大家却都各行其事,就像我和火钰一样,他可以一手主导五龙楼,担任冰奇楼兰的总理,我游历三川群岳,阅览民俗风情,但我们对乱世的看法还是相同。”
天翔点头以示明了,他们只是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聊对天下乱世的看法,抒发心机,王城中的学生皆是如此型态,倒不足以为奇,但曾经名盛一时的火钰,居然只是其中一员,这样的能像足以让人感到惊讶。
“先生,不知有何门派?有何人物?”想不到此趟灭盗,居然还会有如此际遇,让天翔心中大呼不虚此行。
“各门各派都有,有倡礼教化,兵锋指大陆,又如我门主张乱世用典,还甚着认为人皆平等。”
一听到此,天翔不经惊呼道:“魔教!”
计无咎点点头,仍旧面无表情,道:“魔教只是当权者不喜他们,而将其妖魔化,他们自称为墨门,不过他们在坚持人皆平等的偏执,趋近於偏狂,称他们为魔,也不足以为奇,而我门则被称为法门,其余还有许多,人员遍布更是五花八门,各阶层都有,每个人都存有他们心目中的理想蓝图。”
这样的组织天翔前所未闻,让他大开眼界,想不到大陆上有这样的组织,果真应证一点,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万事皆有可能,而从计无咎自己的评断看来,他对其他门派没有任何成见存在,纯粹就事论事。
这总算了解计无咎的来历,天翔问道:“你为什麽要找我?”
依计无咎所言,观他刚刚不凡的谈吐,面对暴风强盗死亡时,冷酷无情,到各国去,绝对是那些国王倒屣相迎的人物,又怎麽会来找到自己呢?
计无咎道:“有人向我推举了你。”
“谁?”
“欧文绫!”
倏闻这名字,天翔没来由的心头一热,脑海中立刻浮现佳人俏容,心中泛起一丝柔情,连她脸上不堪入目的胎记,也如清风浮云般,轻轻柔柔,缱绻在心田,绵绵不散。
虽然彼此间还有业务上的联系,不过随着天翔做任务东奔西跑,两人已经大半时间没有见过面,不知她最近还好吗?上次她有过天策堡待过一阵子,但天翔出外去执行任务,两人於是错过。
天翔冲口而出,口气略有急切地道:“先生,最近见过欧文绫,不知道她近来可好?”
对於天翔的激动反应,计无咎只是略为点头,道:“一切都好。”
天翔疑惑再起,道:“为什麽她会向你推举我?我只不过是个佣兵团团长。”
“我的疑惑与你相同,撇开私交,与她是商门一员不谈,主要是我相信她的眼光。”
相信她的眼光!这话说得自然直接,天翔却深切地感受到这位蕙质兰心女子的魅力,连计无咎如此不凡的人物,对她的也深信不疑,一番交谈後,从那声先生起,天翔心中早就没有将计无咎当成暴风强盗的一员,当然他自己从不认为他是其中的一人。
计无咎毫不避讳地道:“不要说你是个佣兵团团长,你在佣兵团的举动,瞒不过有心人的探查,如军队般的操练纪律,骑步弓箭魔法师各类型的兵种都有,要说只是自保,那未免太瞧不起其他人的智慧。”
计无咎说得直白,天翔不免苦笑,未免太不留情面,不过他也不需要留任何情面,幸亏他没有说出自己暗中布置的机密,否则他就要怀疑是否出了内奸。
既然讲明,天翔不必藏掖自己的心思,出於对欧文绫的信任,根本不用怀疑他是其他势力来的细作,要知有天翔这想法的人,放眼大陆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实在不足一提。
“先生,既然如此直白,天翔也不需要忌讳什麽,反倒让先生小瞧,没错,我自有这心,不过并非要搏大义之美名,而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多麽贴切的四个字!计无咎终於面露一丝笑容,如雨後晴天,自然针对天翔的坦直,若是他还惺惺作态,那计无咎只能摇头离去。
一个王者的争霸过程,无论出於怎样的心态,可以欺瞒天下人,但绝对不能欺骗自己,那无疑是自掘坟墓,就算是在天下山川间绘上动人绚丽的缤纷彩虹,令人目眩神迷,但也要在隐藏的角落替自己留下一点白,毫无污染的白。
人有七情六慾,但律法重实际,逐鹿中原本来就是极为现实的事,人钱武器粮食哪样不是实际,说说口号就要万民动刀抡枪地为你拼死拼活,这只存在於白日梦中,没有实际的利益,哪只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计无咎笑容如昙花一现,连天翔都已为自己眼花,不过柔和的眼神倒没有甫一见面的生冷,道:“我与你不同,我只希望能够参与在这场游戏,而我的主人是最後的胜利者,至於留不留其名,那又和关系呢?”
“如今各国国王都刚登基,或者即将登基,无论那一个人的实力都比我强上不只一筹,就算有欧文绫的推举,我想先生也不该独锺於我。”计无咎的实际心态,影响了天翔,让他毫不虚假地说出心中所想。
“你说得没错,看起来你的实力与他们相比,如螳臂挡车,而他们也却是天之骄子,有其独特出色的一面,机会是真的比你好,但各地民情却不是如此,和平许久,在这几位国王上任後,陆续开战,造成妻离子散的情形,若打胜仗,民心尚得鼓舞,倘若败仗呢?恐怕负面影响会如排山倒海而来,庞大的国家机器,就会变成尾大不掉的包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而你却没有这种包袱,得民心者得天下,各国仅得己国的民心,这样的人如何争夺天下。”
天翔点点头,这番论述与诗玄禅所说相差无几,民心可用,却如双面刃,可以斩杀敌人,亦可用来自杀。
“我是个法治理论的现实主义者,律法之下,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各国国王表面倡导,骨子里却是破坏律法最严重的人,皇亲国戚,官官相护,层出不穷,不是什麽新鲜的事。”说到後来,语气逐渐转为不屑。
说到此,天翔终於明了像计无咎这种人的心态,他无法改变视律法为无物的现状,唯有透过大破大立的雷霆手段,建立一个他理想中的社会,就算没有天翔,他也不会投入任何一国,因为那抵触到他心中最重要的信仰。
见微知着,像计无咎的人物亦不在少数,只不过都是在水面下潜着,不是他们郁不得志,而是他们的论述与在上位者背道而驰,唯有一次次地寻找契机来切入这世界,不然就独善其身,一直孤老到终。
一想到这,天翔不禁对他们泛起敬意,他们才是永不放弃的那群人,一代接一代,只求虚无飘渺的机会,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因此耗掉他们原本美好的青春,不知僵板的教条观念,抹煞他们应该发挥的才能。
计无咎这番话虽然是为了他自己,但也点出一个天翔的迷思之处,马上可以打天下,但却不能治天下,而计无咎的出现,恰恰补上这缺口,一个佣兵团尚可靠天翔的个人魅力维持,一旦势力过於庞大,那就需要一套管理制度,人在如何厉害,也不可能事必躬亲。
只有天翔才知道自己的潜势力有多庞大,一但完全浮出台面,那绝对会掀起一波千层浪,未雨绸缪可不是坐井观天,一念至此,道:“先生,何以教我?”
计无咎虽然冷面依旧,但心中对天翔却异常满意,知所进退,不因人而废言,光凭这一点,便可看出他的胸襟和雄心。
计无咎道:“我相信你暗中一定还有凭峙,实力不可能一蹴可几,厚积薄发相信你有很好的幕僚协助,这点我不多加赘言,你最缺便是管理和督查制度的建立,你最佳的利器便是你的名声。”
知所进退!这评语天翔完全可以还给计无咎,简单几句便将天翔目前的情况一语道尽,如此才智堪可与诗玄禅媲美。
天翔被勾起兴趣,计无咎意犹未尽,如此气氛,让两人都不想就此打住,天翔更想到假如诗玄禅也在此地,三人一壶酒,月下无独酌,遥望明台月,畅谈古今是,何等惬意快活。
计无咎完全打开话匣子,眼中的天翔彷佛不是他未来要效忠的主子,只是一个知音人,道:“民心是最好掌握,得道者众,失道者寡,所谓道者不外乎三,利益、公平、正义;人的基本就是要活着,如何让追随你的人能获得对等的利益?如何保障他们的利益不被侵犯?武力只是对外的一环,而管监制度是对内的另外一环。”
计无咎将利益摆在第一位,天翔并没有任何惊讶,这是无可避免的现实,一个国王不能让人民赚钱谋生养活家人,那他就等着被推翻吧,而後面的公平正义,仅是人民心中的感受,其中有太多可以琢墨可利用之处。
天翔一拱手,表示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意,不为别的,仅凭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计无咎的话让他可以再三咀嚼话中隽永深意,回味无穷,忽然觉得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这些现阶段看似不重要,但要是能提早准备,对未来绝对是事半功倍,至於管理人选,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他的大哥季凌之,光凭他在海菲斯操办事务的经验,绰绰有余;至於督查嘛!这倒不好决定。
天翔思忖着人选时,不免走神,眼神显得有些涣散,神情有笃定,也有犹疑不决,计无咎倒有耐性地襟口等待。
直到树林窸窣的熟悉脚步声传来,天翔才惊觉狼牙月已经跨过大半天际,凤雪舞担心有变,才会寻来。
“先生,对不住。”天翔先向计无咎致歉,旋即向外面,高声地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与先生还有话要聊。”
凤雪舞止步,略待数秒,便转身离去,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