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终于在一条两旁有着高高地古老城墙的巷子里无限伤情地停下来的时候,他感到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一个身不由己的踉跄过后,他的脑袋重重地磕在被瘦骨的西风吹湿的青苔斑驳的巷道的墙壁上,因为它深处城市的角落,所以它是寂静的,这样那颗脑袋碰撞的声响就能听得十分清楚了,甚至传到了巷道隔壁的院子,惊动了彼处的狗吠。如果说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是可怕的,让人以为那个生命在绝望之中被碰碎了,那么接下来的那声像是敲闷鼓一样的叹息就让人有些心惊肉跳,它好像是一个灵魂的破碎,也像是因为希望完全破灭后的自我毁灭,它很沉,像生命沉到了深渊里,似乎要把它拾起只有神的力量才能做到了。
这样他在体力耗竭之后把自己舍弃在了城市的黑暗里,因为无法阻挠还在自由活动的思想,所以只有任凭潜伏在黑暗里的滋生于胡思乱想的蛀虫把他的思想蛀空。
他万分沮丧地想:爱情这个幸福的东西也因为世俗的耳濡目染而改变得面目全非,成了丑陋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人真正需要的真的只有利益和虚荣?如果这样,那么品性,崇高,美德,它们都应该丢弃了,都应该如弃草芥!哦,可怜的人啊,她真的不明白什么东西对她而言是珍贵和有用的吗?假使整个人类是这样的短见和不明是非,毫不爱惜地抛掷了心灵的珍宝,却如莸至宝地把握着欲望,唯利是图,那么它的危害将会多么迅速地呈现出来,使欣欣向荣的景象进入凋敝!哦,人类应该努力地培养心灵之爱的呀,但是人类又到底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呢?他感到从心里流淌的血一直漫流到了脚下。
这一次,他是多么忧伤而绝望地跌倒在城市的过道里,深陷某道狭隘的是属于城市的裂缝之中不能动弹,因为他目前根本做不到击败对方,对方可是一个很有钱的男人,他拥有堪称是根深蒂固的数目庞大的财富,这使他无能为力去撼动对方的地位。
财富使然,第一次他遭遇了那么不幸的创伤,第一次把他的心口撕开,它胜利了,纵使无情地把它嘲弄和鄙视,但它因为成功已经在那么厉害地笑了,使得人为的反抗相比之下就显得可怜而孱弱。
思想的沉闷,压抑,封闭,使他渐渐地感觉到无处透气,每一个念头都成了一声悲哀的叹息。这样,他的胸口犹如压着一块能说是庞然大物的巨石,他的骨骼似乎被它插上了汲管正从那儿抽取生命的精髓,他的经脉像是被剔刮一样在颤痛着。在这种被痛苦包围的状态下,一个人是无法联想到快乐的迹象的,所以即使有美好的欢声笑语从巷道的隔壁传来,他也不能得到一丝一缕的慰藉和欢心,他有的只是无法排遣的心痛以及止也止不住的滴血,有的只是无法穿透的那夜的黑暗和正在把生命笼罩的冬季的严寒彻骨。
这一次,他的生命的确承受着正被耗竭的经历,真若是一粒被病害侵入的种子泡在了苦水里,它吮吸着的不是使它生根发芽的滋润生命之水,而是把它淹死的灾难之水啊!不过,当一个人在垂死挣扎的时候,就算他意识到已经坠到了可怕的谷底也还会试着努力一把,如果不是他发誓要用自我之手把生命的灯芯捻熄的话。在这个事情中,那个男子自始至终是诚实的,友好的,满怀善意和忠心,他的不幸都是社会意识的入侵酿成的,是环境对人的影响带来的恶果,所以在他的心里深埋的那颗誓要长向光明的种子还在偶尔闪过一点思想的温暖,他还在希望它能长过环境带来的固有局限,不被淹没在环境的利益之争里。如果没有了它,他也许真的会在寒冷带来的麻木中死去,有了它,他又站起来,纵然摇摇晃晃也要去寻找那个已在灯火阑珊里的身影。
他满含热泪地说,“我的爱人呢,那枝鲜艳无比的花朵呢,我不幸啊,她落入了别人的怀抱里,落入了别人的诱使之中。”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完全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了,只有还在嗫嚅的嘴可以看到话没说完,显然他整个儿要碎了。
虽然他已经筋疲力尽,在思想的燃烧过后似乎仅仅只剩下最后的躯壳了,头脑里的绮愿啊,已经在刚才疯狂般地焦虑不安里化成了一缕一缕的灰烬,但是纵然那么疲乏和盲目,他还是坚持着朝巷子的尽头走去。那个前方的出口啊,从大街上照射出来的霓虹胡乱地重叠在那里,因此它的光辉是迷迷蒙蒙的,完全不像日光那样明亮,纯净,它是城市繁衍出来的一种使人容易逗留和滋生想法的已经被斑驳的色彩掺和的光芒。这种光芒是不能照亮他的心或者是他脚下的路的,因为它的吸引把他的恋人从他的生命里拉走了,消逝在街头灯影里,因此它落在他的心灵上的时候只有可怕的阴暗,他憎恨它的暧昧。
站在霓虹下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它缤纷的美感,相反他感觉到对残缺的心灵和只剩几些零散了的思想是一种尖锐的刺痛。那个两眼空空的男人啊,他的泪水为何是那样多?这是因为他对那份在生命里已经结出蓓蕾的爱情犹有深情厚意。如果她能回来,他会爱她一如既往!如果爱能继续,他会执子之手到天荒地老!
不知在大街上踉跄着走了多久,反正夜是越来越沉,他剩下的那点思想也越来越昏愦,几乎不能再从那里抽绎出一个可以说是完整的想法了,不幸的事件榨干了他脑子里应有的活力和理性,甚至察看不出一点智慧曾经在那里冲击和荡涤的痕迹,显然它是完全的思想空白了。因此虽然道路上灯火弥漫,闪闪烁烁着像是天街一样璀璨,但是他像是走在漆黑的世界里,从内心里涌出的那些在坍塌的揪心的感觉就加深了那种印象的存在。
不过,虽然他那么糊涂,懵懂,内心昏暗,但是最终的结局他很清楚,它就是断裂。当他想到这个结局的时候就直咬牙,直抓胸,直跺脚,睁睖着双眼,像是被勒住了咽喉似的挣扎。他最好的时刻也只是缓解一下窒息的程度,那根命运之绳啊,他是暂且不能挣脱的,它套住了他的要害。
他明知道即使是他找遍每一条街道他也将是一无所获,一个人只要把她的心转移了,那么她就会轻而易举地消逝得无影无踪,因为这个世界对每一个人来说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是陌生的,熟悉对我们而言是相对的,非常有限。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没有停止脚步,虽然他的脚步能够走完的路程在今晚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没有力量的步履是无法征服脚下的征程,因此这一夜里已注定他不能为他的路走出更好的前途了。不过在那种疲乏的运动里,他至少可以减缓思想密集的忧思,后者对一个人的身心的戕害可以说是疯狂的,它可以把人的精神陷入一种激烈的状态里,然后冲毁。虽然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被毁坏了,但是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只要他的咽喉里还有气息,他就需要为活着找到一点空间,就算他没有这个意识,生命的本能也会驱使一个人这么去做。
当他的思想烧干之后,他就不再思考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他就没有思想了。丰美而枝繁叶茂的生命啊,本来是茁壮地挺拔的,但是一场危机改变了这一切,它于是变得光颓颓的了无生机。一个没有了思想的生命按理说它会得到宁静,因为思想才是痛苦和愁闷的源泉,但是他没有了思想同样也没得到宁静,原因是他的身体已经在思想地燃烧过程中变得遍体鳞伤,每一个碎步的挪动都牵动着浑身上下生痛。此刻,那些狰狞的念头已经越过了浪峰落下去了,那些忽忽如狂的痛楚与悲伤也已经趋于麻木,持续不断的高涨的情绪一样耗竭在心力交瘁里,所以只剩下那点机械的痛还在影响着他,也给他送去信息:生命犹存。一个人如果没有被绝望彻底打倒,这生命就会醒来的。
那样一种被折磨得形容枯槁的生命对他而言真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恍然经历了一落千丈的变故,他因此丢失的东西将成为无可挽救的损失,也将使以后的日子出现新的开始。
有一刻他仰头望天悲凄地叹道,“希望熄灭了,我将到哪里去呢?前面都是寒冷和黑暗,可爱的春天走远了!”他接着什么都想不清楚了,只有冰凉的泪在眼里转着,把他眼下的现实处境刻画得十分凄凉。
虽然他的头脑完全糊涂了,但是他的身影一直朝着灯火阑珊的地方走去,因为他自己都没有去向,所以谁也不能辨别他要去的方向,况且这样一个空荡荡的躯体,它能有何处可依?如果一切回到了零,明天的开始会给他多少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