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丝走后,李慕变得丢魂落魄,跌倒在窗口的扶栏上,望着外面的城市轮廓泪流满面。这样,他的生命的春天消逝了,快乐消逝了,希望消逝了,丰富多彩的人生绮愿消逝了,心突然结上了厚厚的坚冰,所有的热情被冰冻,所有的活力被痛苦所吞噬,变得真正的焦头烂额,欲哭无声。如果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他也许会开心许多,也许不久就会摆脱这一切现实存在着的苦楚,也许另外一种光明会给他的生命弥洒新的希望的火花,可是他是一个体格健魄的青年,他的思想和生命的色彩依然和升起的朝霞一样光辉而灿烂,即使他疯狂地奔向旷野,他也无法找到属于他的生命之终的坟茔,那个像魔鬼的巨嘴的坑穴啊,因为目睹到了他的生命是如此的青翠,稳健,所以它不敢向他张开,吼叫,露出它咀嚼白骨的阴森可怖的獠牙。
可是他不这么想呢,他想要那个温暖的地穴了,把他的记忆和纷乱的思想尘封起来。如果说死亡对那些幸福自由的人来说就是黑暗和寒冷,有着无法驱除的恐惧,那么对那些在不幸和苦难中挣扎的人来说,它却是一种别样的光明,解脱。我们应该相信煎熬就是对心灵的折磨,就是对毅志的损害,它是一个厉害的病毒,可以把精神摧毁,而死亡有时却是一种非常美好的宁静,尤其是当一个人痛不欲生的时候。李慕现在就深陷在这种思想的纷乱里。当痛苦的浪潮汹涌澎湃地袭来的时候,他就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但是当它过去后而下一个浪峰还未到来时,他就重得了舒缓的气息,情不自禁地又睁开了双眼,让泪光闪烁的眸子重新注满日头的光明,不幸的是似乎日头正从他的生命里消逝。
大白天里,他也已经感觉到了黑暗沉沉,暮色晻晻,因此可以说他的黄昏暮色提前到来了,他的心明已经被破坏,希望的火光只有在突然有些振奋的时候才能见到那么微弱的一粒光屑。他在思想的深暗里拼命地挣扎,他想推开那扇拒绝光明的窗口,于是当真正的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离开了小屋,离开了那个寄居的窝穴,他不要再蜷卷在蜗牛的贝壳里,他给了自己到生活的环境中去的自由和勇气。
当他奔走在灯火弥漫的大街小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在寻找他的心灵刚刚遗失的那份甜美的爱,但是它太若隐若无了,他的目光竟然追踪不到它依稀的去影,所以他的脚步到了每一个路口的时候都是漫无目的的。这样他有了很多的徘徊,也有了很多的顾盼和凝视,但是他心灵的火焰呼啸招展的时候,那一切就会立即被改变,像被魔法役使似的疯狂起来,竭尽力气地朝前冲去,他变得和风一样在那个城市的空隙间穿来穿去。没有了精神的依托,他变得魂飞魄散。
而每当他走过了一幢华丽的高楼大厦的时候,他的心就会颤栗起来,他的思想就出现惶恐和痉挛,他的痛苦和愤怒就会把它层层包裹,似乎那是他的敌人的堡垒,似乎它就是他的思想的种种迷人的美感埋葬的地方,于是他恨不能电闪雷鸣,把它坚硬的躯壳劈毁,把它潜藏的那粒美玉从它的胸膛里剥离出来。而每当他路遇一个飘出音乐和节奏的窗口时,他就会焦急如焚地异想天开起来,变得全神贯注地驻足聆听,像是从他的心窗里飞出的那只羽翼丰美的百灵鸟就在那里停留,正用它好看的小嘴在一边啜饮着可口的香槟一边倾吐着天音般的歌声。这个时候他就会痛不欲生,但是每当他就要冲进去的时候他的头脑就会出现一小会儿的清醒,提醒他那里的欢声笑语其实是陌生的,在他的生命里并不曾留有过任何的可以供他忆起的熟知的痕迹。于是他和它们之间的距离立即出现了明显地落差,他随后继续向前奔走。
因为爱已经走出他的思想,走出了他可以招呼和框住的范围,因此他必须匆匆忙忙地走到思想的尽头去,到可以展望前程的那个地方去,他大概还能够目睹到那个离开的女人在那边的情景。为了这个心愿,他正在付出可以供他耗费的全部体力和精神。
“爱人啊,她在哪里,她在哪个男人的身边呢?”
他一想到这种结果就浑身发抖,像有千万个毒针朝他身上猛刺,使他感到这个时候生命是千疮百孔,一个人在爱情上失败的遭遇可以说是相当可怕的,它打击的力度可以说堪比一个沉重的称砣从百米高的地方落下来,他就带着这种受伤的痛苦在城市的街巷之间像陀螺一样绕转,沉重的心情和脚步啊,他每一脚踏下去都似乎要把路面上的大理石踩到泥土中去。因为他是那样地不顾一切地挥攉着他的生命的体能,完全是超负荷的机械运动,因此他是置身度外了,是一种经过膨胀了的意志在驱使着他竭尽所能地朝着心志运行。是的,没有超强的志愿就不会有这种超强的行为了,没有发疯的思想就没有这种发疯的舍生忘死的举动了,爱情啊,它的魔力在这个时间里多么惊人地抑制了他,使他彻底地失去了自我的主张和自我的行为能力,像一个漩涡把他昏头昏脑地吸了进去。
最初的时候他是很有力量的,他感觉到他可以在一口气之间翻越一百个高岗。他热情澎湃,慷慨激昂,像个斗士在寻找他的目标。并且,每当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或者是迷人的姿态在他印象里呈现出来的时候,他的冲动和因此伴随的心潮就会达到顶峰,犹如一股股淹没过生命的原野的洪流,之后留下可怕的荒芜和破坏。因此可以说他生命的领地正在被毁坏着,连续不断地遭受着不幸地发生。爱情,原本应该是多么伟大地惦记,现在这种惦记正从他的心坎里崩塌,酿成灾难性的破碎,像是山雨冲垮了美丽的梯田,收获和风景一同被流逝。
对一个男人来说,失去爱情是一种痛苦,与此同时失去尊严也是一种痛苦,男子汉的傲性啊,原本是热血铸成的,原本是刚硬不屈的,如果被折断了,它将是生命的一次生死考验,对一个血性男儿更是如此。
这样,每当时间流过一会,李慕身上的力量就被衰减一份,热情就被冷却许多,精神就会熄灭几处,他就这样在苦苦挣扎中损耗了自己,损耗着一个活着的生命应有的那些精华。
爱人,这两个字他每叫唤一声,他的心头就会切去一块肉,留下一处伤,然而他一路上叫唤不停,他根本就忘记了给自己止痛和疗伤呢,在血淋淋地叫唤里,他得到的只有真真切切地锥心之痛。现在,周围的环境是冷冰冰的,虽然它只是自然地存在,但他还是认为它刻薄了他,舍弃了他,把他排挤在了春天之外,把他搁置在了凄风苦雨里。
在他的体力因为过度的忧思与奔走而衰减下来的时候,他也越发觉得可怜了,像一个弱小的病人,别人用有力的双手把他向往幸福的憧憬给碾压在了任人为所欲为的磨盘下,在别人的取乐和谈笑风生里,他的人生理想却化成了齑粉。
“这是社会的不公平啊,难道我的努力还不够吗?”他撕心裂肺地在心里呐喊,显然他的怒火似乎有着万丈烈焰,但是面对满城灯火的繁华景象他不能不认识到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他是卑微的,渺小的,有些微不足道。在那种无法排遣的悲痛里,他眼含的泪水也就似乎凝结成冰,它的寒光一直映射到他的心里,使他因此益苦。
他的脚步终于有些挪不动了,所有的生理机能越来越僵硬,连他最为活跃的地方:思想,它也正在变得麻木和死板,好像是生命的热度就要耗尽了,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唯一还能提醒他忆起生命的就是他始终还在抱紧一个形象,它成了他生命里最后的一点光辉。
就是这点光辉成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也成了他全部的痛苦所在。那个名字啊,曾经是多么地甜蜜,幸福,现在却是多么地苦涩,使他受伤,曾经只要把那个名字放在心头他就会感到温暖如春,现在它出现在心头的时候却像冰粒一样使他寒栗。当他的脚步渐渐被拖垮了的时候,他的思想却迎来了一个巅峰,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在他的脑海里形成厚厚的阴云,使他的体力被超常的释放以后接踵而来又遭遇了精神上的迫害。那些杂念啊,如同一根根纤细的汲管扎在他的思想的井里,正从那儿吸取一个人赖以维持良好的精神面貌的源泉,于是他的神色在急剧地变化着,显然他的内心世界在经历着电闪雷鸣般的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