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还刚蒙蒙亮的时候,段溯就穿戴整齐,进宫去了。
昨晚郭太贤所说的事情让他十分吃惊。不过仔细一想,他便知其中确有疑点。
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两个西亭使臣,他当日在年宴上也见过,只因当时夏侯骏烨出面
替戴觅云解了围,他也就没去细想,如今想起来,那二人不就是曾经在云中茶馆中打下
手的江飞流和李追月吗?
他们二人怎么平白无故的成了西亭的使者?
若是他们两个人的身份果真是假冒的话,那么……当日夏侯骏烨就是有意要包庇他
们。可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夏侯骏烨有什么非要帮他们不可的理由。
段溯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为了节省时间,早一些见到戴觅云,段溯特地抄了近道,自一条幽僻的小路走向芳
菲苑。
这条小路十分隐蔽,道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因为两边都是荒弃的宫墙,所以日
光只能照射到一个小小的角落,狭窄的通道里泛着潮湿的气味,在苍翠的苔藓下,依稀
还能看被填过的石阶。
这条路虽是破败,但却十分便利。可以看出来,在多年前,这里也是一条大道,只
是后来因为建筑的需要,被磨平了而已。
这条路就连许多久居宫闱的宫女太监们也不慎清楚,而段溯却是轻车熟路,仿佛已
经来过许多次一般。
段溯走的很快,每一步都苍劲有力,与往日里那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公子形象
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自信而沉稳。
走了约莫一刻钟,段溯便走出了阴暗的地方,走到了芳菲苑的附近。
这条路他虽然很少走,但是走了几次,几乎都没有遇到旁的人,所以段溯根本不担
心会被人跟踪。
他抿了抿唇径自走向芳菲苑,丝毫也没有发觉身后的树荫下钻出了两个人。
“咦?段郎,那不是你的弟弟吗?”令月指了指已然走远了的那个男子,对身旁的人说
道。
身旁的段樾箍紧了她的肩膀,眼眸之中带着浓浓的不屑:“月儿,我记得我已经说了
不下十遍了,我们段家只有我一个独子,那个人不是我的弟弟。”
令月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每每她提及段溯的时候,段樾的表情都很难看。
她与段樾是在五年前的一次偶然中认识的,自相识之后,便相知相爱,他曾许诺过
要娶她为妻,可是却因为被田欣兰带在身边做宫女的缘故,一直不能嫁给他,只能以这
样偷偷摸摸的与他幽会。
令月为人谨慎,一直都不敢与段樾在宫中碰面,今日也是凑巧奉了田欣兰的旨意,
在玉壶斋的附近蹲守着戴觅云的踪影,而后又在半途中遇到了段樾,便索性在树荫下小
聚了。
不料,却在这里看到了段溯。
“他真的不是我的弟弟。”段樾重复的说道。
虽说外传是庶出,但段樾从未见过段溯的生母,只知道他是自己十岁那一年,被父
亲领进府里的,一贯威严的父亲叮嘱他一定要把段溯当做胞弟一般的看待,再后来,就
把段溯丢给了他母亲看管。
对于段樾这个自幼受尽了万千宠爱的独子来说,父亲突然带回来的这个庶子无疑成
了他的敌人,所以这些年来,段樾从未承认过段溯是自己的弟弟。
他的身份究竟是谁,他至今也不清楚。
从前问起父亲的时候,父亲只是拉着脸训教他,后来他也就不敢问了,如今再想去
追究段溯的身份,只怕已经是一桩难事了。
令月点了点头,顺从的道:“好好好,就算他不是你的亲弟弟好了。对了……”
她微微一顿,小心翼翼的看着高出自己一截的段樾:“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敢告诉
你……我们之间的事,被段溯发现了。”
令月的神情有一丝紧张:“我也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只是,段
溯拿此事要挟我,叫我替他做事……”
段樾听了,忍不住暗自捏紧拳头,并没有说话。
其实这件事早就败露了,早在三年前,段溯便抓住了他的把柄,让他纵使表面上对
段溯深恶痛绝,却仍旧还是得乖乖的替段溯办事。
在外人眼中,他们只是一对感情不和的兄弟,没有人知晓,段溯时常会要挟他做一
些事情。
“段溯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段樾关切的问完话,又咬牙启齿的说,“他若是敢动你一
根毫毛,我一定会杀了他!就算是与他同归于尽……”
那个人虽然看着纯良无害,可是他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连段樾也不甚清楚,若是没
有一些手段的话,他又怎么会受段溯的钳制呢?
“没有没有。”令月急忙摇头,“你可千万别去做傻事。事已至此,败露便败露吧,我
料他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嗯。”段樾颔首,一边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那小子要是有什么越礼的举动,你
只管跟我说。”
“嗯。”令月感动至极。
段樾搂着她,不由望着段溯的背影感慨道:“不过,说起来,有一件事我的确是要感
谢那个小子。”
“什么事?”令月好奇的问,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兄弟俩之间,还存在
着什么可以让彼此觉得感激的事情。
“戴觅云……”段樾毫无逻辑的说出这三个字,而后低下眸子,柔情款款的看着怀里的
令月。
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个杀伐果断,被外人视为杀人魔鬼的段大将军才会露出
这种柔情似水的神情。
“要不是那个段溯从中插了一脚,和戴觅云同床共枕的话,只怕我也逃脱不了戴家的
那门婚事……”毕竟他和戴觅云自小就是有了婚约的,若是他拒绝了戴家的亲事的话,外人将会如何看待段家?
虽然他并不想顾及这一些,但是彼时戴冠生仍还在位,怎么说他也要卖戴冠生这个
师父几分薄面。
成婚之后,他一直刻意冷落戴觅云,甚至想方设法的想要把她赶出段府。
可是彼时的戴觅云虽性子懦弱,却一直把三从四德挂在嘴边,无论是他怎么冷落
她,戴觅云都对他温顺异常。
直到有一日,他接到密报,让他赶紧回府,然后被他撞破了戴觅云和段溯的“奸情”,
他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段樾以为,戴觅云会在那场风波中被处死,没想到她非但侥幸活了下来,而且还性
情大变,如今,俨然已经成了自己的一个威胁了。
“原来段郎说的是这件事。”令月恍然大悟,想了一会儿,又问,“还有一事我一直不
是很明白……你说当日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谁呢?”
“不知。”段樾摇头,一开始他也觉得奇怪,也曾暗中派人去查访,但都没有查出什么
蛛丝马迹,时日一久,他也流忘了。
“段郎,这件事是有蹊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呢?就算是她与段
溯幽会,那也必然不会选在你们的房中。”令月剖析道,“就像你我之间,是断然不会选在
盛宁宫那种地方幽会的一般。”
段樾性子鲁莽,比较粗心,倒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令月提起才觉得奇怪。
“我是怕……那个暗中通风报信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能得知段府中一动一静的
人,就算不是府上的人,也对段府非常熟悉。万一他有一日对段郎下手……”令月说到一
半,就不敢往下说了,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段樾。
段樾抚平了她的眉梢,自信的一笑:“月儿莫要担心,世上的人有几个人的武艺能敌
得过我呢?没有人能伤得了我。倒是你,你在宫中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段郎你不必担心,宫中的事我还能应付的了。如今皇后娘娘开始重用了我,想来离
我出宫之日也不远了。只是……要让段郎好等了……”令月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不妨事。我已经等了五年,难道还怕再等上几个月吗?”段樾说着,双眼之中露出一
点凶光,“等几个月后,戴觅云命丧黄泉了,这些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便想法子
把你带出宫来。”
“嗯。”令月唇边噙起一抹微笑,“段郎,我等你。”
说罢,令月又想起了锦绣交代给她的事情,于是又道:“段郎,我还有些事要办,三
日之后,我去段府找你。这里虽然偏僻,但总归不太安全,你快走吧。莫让别人看见
了,否则就要连累你了。”
“好。月儿,我这就走。”正是因为令月的这一份细心,段樾才会对她情有独钟。当
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令月的身份。
令月的身份,恐怕就连太后和皇后娘娘也还蒙在鼓里。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个隐藏在盛宁宫里,看似不太起眼的小宫女,实则是云裳国
皇帝唯一的遗孤,也便是云裳国正宗的继承人。
若是有朝一日云裳国复兴了,令月便是云裳国的女王。
令月有着这么诱人的身份,他又怎么能放任这么一块肥肉飞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