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贤写完书信之后,已是深夜。
田欣兰让锦绣带着他自后门而出,连夜送出了宫门。
郭太贤微微颤颤的走至桥头,抹去额头的冷汗,看了一眼黑夜中的宫廷。
漆黑的夜幕中,威严的皇宫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吞噬掉世间的
万物。
他早就知道宫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直都是谨言慎行,殊不知今日会惹上
皇后娘娘这么难缠的人物。
他千躲万防,本本分分,可是有的时候,他不去寻事生非,麻烦却也会自己找上门
来。
对于今晚的遭遇,郭太贤现在仍觉得心有余悸。
方走过转角,郭太贤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定睛一看,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是怎么
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郭大人……”来人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对他行了个礼,“乐府琴师段溯,见过郭大
人。”
“段溯……”郭太贤低声念着他的名字,旋即恍然大悟的吸了口气,“哦,原来是乐府
的段大人。”
段溯的自报家门让郭太贤马上就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他。
当日在年宴上,段溯和戴觅云合作的一曲《上邪》可是轰动了大半个京都,一时引
得京都内的才子佳人们争相效仿,只是没有几个能跳出二人的一半韵味。
“这么晚了,段大人这是要去哪里?”郭太贤并非是真的想了解他的去处,不过是想和
他寒暄几句,然后回家而去。
毕竟他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抽离出来,而且他和这位年轻俊朗的琴师也并不是很
熟。
官场之上,萍水相逢,打个招呼便足以。
“下官方从衙门出来,正要赶回家里去。”段溯笑了笑,回答得却是很认真,他仔细的
端详着郭太贤半晌,淡然的问,“郭大人是刚出宫吗?”
郭太贤蹙了蹙眉,已经慢慢的失去了耐性:“是。段大人若是没事的话,本官就先告
辞了。”
“郭大人且慢。”段溯伸手拦住了他的去处,嘴边噙着浅浅的笑意,“郭大人走得这样
急做什么,下官这里还有些事要请教大人呢。”
“段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府中拜访吧。”郭太贤说着,径自越过了他,就朝漆黑的
巷子里走去。
段溯慢慢的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郭太贤走出十几步,随后才用不大不小的声响说道:“郭大人,若
是没猜错的话,大人是刚从盛宁宫里头出来吧?不知皇后娘娘深夜召您入宫,有什么紧
要的事情呢?”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却足以能让郭太贤听清楚。
郭太贤蓦地止住脚步,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瑟瑟发颤。郭太贤没有回头,背对着光,
左右看了一圈,随后才道:“本官不知道段大人在胡说什么。后宫乃禁地,没有皇上的准
许,是不准踏入半步的。你……你不要信口雌黄。”
更何况如今夜已经深了,他去盛宁宫的事情要是败露出去,必然会被追究,到时候
闹到了皇上面前,那他就算是彻底完了。
为今之计,只有死不承认,横竖段溯也并没有什么证据。
段溯抿了抿唇,唇边的笑意逐渐的加深了。
他之所以敢这么肯定,那是因为,近日来田欣兰找他找得十分频繁,为了避开田欣
兰,他特地买通了附近一家酒家里的小二,让他一旦看到锦绣出宫,就抄近道去段府通
禀他。
今日戌时,小二急匆匆的跑到段府,说是锦绣姑娘往南边的方向来了,段溯遂遁出
府邸,待等半个时辰之后回府,才晓得锦绣并没有来府上找他。
问过小二之后,又知锦绣回去之时还带了一个男子回去,这让段溯觉得十分奇怪,
于是干脆守在皇宫附近,想探探底细。
虽然这几个时辰内进进出出的人有许多,但段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被召入盛宁
宫的人是郭太贤。
其一,细观来往之人,唯独只有郭太贤神色不宁,心不在焉。其二,郭太贤的身上
带着盛宁宫独有的幽香,那香味虽不浓重,却十分持久,且叫人闻之不忘。其三,方才
他说出那句试探的话之后,郭太贤左右观望了一会儿。
这种种的迹象,都证明了郭太贤有问题。
也不知是为什么,段溯心中只觉得此事可能会和戴觅云有关,就算不是这样,田欣
兰也定不会做什么好事。
“郭大人说的极是。”趁着他停下之际,段溯快步的走向了他,不一会儿,便与他并肩
而立了,“只是……郭大人身上还残留着盛宁宫中那迷迭香的气味,要知晓,那迷迭香可
是皇上钦赐给皇后娘娘的,整个西宫,唯有一罐。”
“你……哼。”郭太贤强迫自己不露出马脚,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又怎
么会知道我身上的气味是迷迭香的气味?”
“因为……”段溯伏上了他的肩头,声音沙哑的道,“下官是盛宁宫中的常客呀。”
郭太贤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言外之意,莫非这个段溯是皇后娘娘的面
首?若真是那样,他一时倒不知晓段溯是敌是友了。
段溯瞧见了他神色间的慌张,微微抿嘴,宽慰道:“大人放心。下官与郭大人同是迫
不得已,才会替娘娘做事。下官也知晓,大人是一个赤忱之人,绝非是俗流之辈,正是
因为如此,下官才会在这里等着大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太贤细思恐极,“这么说来,段大人出现在这里,并非是偶
然,而是特意而为的吗?”
“不瞒郭大人,的确是如此。”段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方才下官言语之间多有得
罪,还请郭大人见谅。但正是因为如此,下官才能确认,郭大人与我一样,并非是诚心
为娘娘效力的。”
郭太贤仍保持着一丝谨慎,挑眉看着他:“我想段大人是误会了,本官与段大人并不
是一路人。”
对于郭太贤的偏执,段溯并没有失去耐性,只轻笑了一声,绕到郭太贤的面前:“郭
大人若执意要走,下官也不会拦着你,但是,恳请郭大人听完下官接下来所说的话,再
做决定也不迟。”
郭太贤的心其实早就在段溯道出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就动摇了,正如段溯所说,他如
今是孤身一人在和田欣兰抗衡,如果有一个人能和他并肩而战的话,那么他的立场会轻
松许多。
他之所以会停下来,就是想听听看段溯有什么说法。
段溯知晓他已经缴械投降,遂快速的说道:“皇后娘娘的做事风格想必郭大人也听说
过,所以下官猜测,今日娘娘召您入宫,必是有什么要事嘱托与您,让您代劳。”
“君让臣办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郭太贤冷声反问。
段溯的面色一下子开朗了起来:“这就对了。皇后娘娘所托之事,谁敢拒绝。可是,
郭大人有没有想过,也许会因为你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从而连累到几条甚至几十条几百
条人的性命?”
这正是郭太贤最担心的问题,他秉性纯良,从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
是……方才在盛宁宫,田欣兰用他的儿子来要挟他,他若是与田欣兰抗衡,那他的儿子
怎么办?
但若是真如段溯所说那样,因为他的这个举动而牵累到几十余口人的性命的话,那
他的下半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当中。
郭太贤左右为难的看着面露微笑的段溯:“段大人……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郭太贤用了“我们”一词,而并非是“我”,这就代表着,他已然是对段溯敞开了心扉。
段溯抿了抿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郭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把皇后娘娘交
代给您的事情复述给下官,下官好给您拿个主意。”
知晓他定不会如实告知,段溯又举起了手,对天明誓:“郭大人放心,今日之事,下
官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如有违背,就让下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到他口中之言,郭太贤这才完全的放下戒备,拉着段溯走到了没有人的角落里,
把方才在盛宁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段溯。
段溯听完之后,拢了拢俊眉,目光一下子深沉了下来。
“如今信已经寄出去了,段大人……你看,此事还有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郭太贤
问。
段溯沉吟了一会儿,便舒展开眉头,淡然的笑道:“郭大人且放宽心,事情还没有到
最糟糕的地步。”
段溯慢慢的向他分析道:“书信寄送到西亭还需五六日,此间我们能再商量商量对
策。再者,西亭那边也不一定会派人过来。不如这样,下官明日去一趟芳菲苑,去会一
会那两位西亭的使臣,到时再与大人商议后路,您看如何?”
“那就有劳段大人了。”郭太贤听他这样说,也就稍微安心了一些。
二人在宫门口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