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展云沿着西街一路追去,满城不见二人,又一口气奔出城外,只见冬日里郊外一片荒芜,枯树败草,哪里有什么人影?刚停下来喘口气,隐隐约约听得远处有刀剑交鸣之声,提气追去,果然见着易水寒正被五六个黑衣人围着,斗得正凶,这些黑衣人衣饰门道与方才死去的黑衣人,以及在南宫府中以南宫小姐要挟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分明都是一伙的,只是他们都是一般身材,黑衣黑巾,也分不清谁是谁。
欧阳展云心道:“易兄弟是个生意人,脑子果然灵活,一眼便瞧出是这些黑衣人怕同伙泄了身份,故杀人灭口。是了,易兄弟是个生意人,如何能出手如电,自已都未瞧清便切断那黑衣人十指?又能以寡敌众?抬头看去,只见易水寒一柄大刀使得神出鬼没,翻覆抽进,攻守自如,被五六人围攻,虽不占多少上锋,却也丝毫不露败象。
欧阳展云看他手中的大刀与那些黑衣人的一样,又见其中一黑衣人手无兵器,便知是被易水寒抢走,不禁叹想:原来凡人都不可小瞧,便是看着平凡不过的生意人,也是身怀绝艺。又想,易兄弟原是与此事无关,如今他为我追敌杀敌,我怎么反在旁边看起热闹来?想到这里,大喝一声“易兄弟,我来助你。”跳上去便朝一黑衣人摔去一脚。
那黑衣人灵活的从旁躲避,大刀一抖,带着寒光呼呼进攻,欧阳展云如今宝贝业已到手,精神也大振,虽知对手厉害,也不惧怕,劈腿取下一枝树杆来,二人打成一团。
易水寒道:“欧阳兄还是速速离开此地。”欧阳展云知他说的是黑衣人已死之事,江湖中打打杀杀是寻常之事,但是苏州官府一向注重治安,若有死伤人命之事,即使最后抓不住肇事者,也定会严查整风,这在各州县都有耳闻,说起南宫一家在武林中也略有威望,在苏州却从不逞强生事,也是有这个原因的。
欧阳展云感激道:“多谢关心,先打了这一仗再离开不迟。”这些黑衣人原以五对一,尚占不来便宜,如今又来一个欧阳展云,虽说欧阳展云远比不得易水寒,却也不能小觑,渐渐的落向下锋,一个黑衣人恨恨道:“实在失策。”易水寒边打边笑:“确是失策!尔得训练得如此听话,又怎么怕泄露秘密?在你发出那一钉前,你那同伙已经咬舌自尽了。”
那黑衣人惊道:“果真如此?”易水寒道:“骗你何益?”那黑衣人叹道:“如此,我便是画蛇添足了。”欧阳展云喝道:“你这足便添得好!我早就知道你们是个团伙,苦于你们藏头藏尾,我一直找不着。今日是你们自己送来受死,我便为我的兄弟们报仇。”那黑衣人冷笑道:“我不过感怀一下,你便认为自己有能力杀得了我等?再说,我们弟兄众多,你倒以为你这点本事就能杀尽了?”说罢,跳出圈外,对上欧阳展云。欧阳展云被抢白得有点面红,仍是恨道:“今日且杀了你这几人再说。”
说着,愈打愈激烈,只见刀光晃晃,人影憧憧,直斗得天昏地暗,易水寒这边撤了两人,已是明显的游刃有余,但是欧阳展云力博两人,渐趋不敌,只守不攻,已呈败势。那黑衣人冷笑道:“这点本事也敢叫阵?待我先杀了你再做打算,看你逞能。”欧阳展云怒道:“我今日便与你同归于尽。”气怒之下,阵势大乱。易水寒叫道:“切勿动怒。”欧阳展云哪里听得下去,树杆一挥,改守为攻,顿时门户洞开。
黑衣人笑骂一声“找死。”两人齐扑上去,易水寒暗暗道苦,情急之下,将手中刀狠劈一道,刀光划过,众人皆退,不容他们缓气,闪电般将刀抖出,只看见一道优美的光弧画过,血光四溅,一个黑衣人连哼都未哼一声,扑地而亡,大刀从胸前穿过,钉在地上,鲜血泼了一尸一地,模样甚惨。
众黑衣人都惊退一步,易水寒趁这机会便靠向欧阳展云,众黑衣人见状又迅速的围上来,愈发攻得紧了,欧阳展云兀自大打大杀,险象环生,却在这时,后坡转出一个灰衣老者来,这老者须发皆白,腰间挂一只硕大的酒葫芦,正边晃悠悠走边哼唱着,易水寒眼尖,一眼瞧见,大喊“三叔,三叔。”欧阳展云一听易水寒呼唤,放眼看出,认出是千杯不倒翁来,也大喊“前辈。”
众黑衣人心知对方来了帮手,暗道不妙,须速战速决,下手越发狠毒,千杯不倒翁见他二人呼唤,也不着急,乐呵呵的,又解下腰间葫芦,喝起酒来。易水寒急道:“三叔快助欧阳兄。”千杯不倒翁颠着脚不紧不慢的走来,一边喝着酒一边乐道:“不急不急,我都看半天了。”众黑衣人又惊又喜,这老头儿不知何许人物,为何在这里半天了咱们都不知晓?高兴的是他好象不急着帮忙,正偷着乐,冷不妨老头儿喷出一口酒来,这一口水酒竟如一道道飞刀夹势扑来,只觉得冷风凛冽,势不可挡,只得急急退开。
欧阳展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身处险境,脱得身来,上前鞠躬道:“多谢前辈相救。”千杯不倒翁笑道:“年轻人鲁莽行事,会吃亏的。先守再攻,方是求胜之道。”欧阳展云红了脸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谨记在心。”
易水寒也上前道:“三叔,您不是去了滁州了么?怎么又来苏州了?”千杯不倒翁老脸一沉,道:“我便不能来苏州了吗?”易水寒忙道:“不是不是,侄儿哪敢有这意思?”欧阳展云这才听出易水寒称呼千杯不倒翁为“三叔”,并自称“侄儿”,奇问:“易兄弟莫不是与前辈是……”易水寒点头道:“正是,这便是兄弟的三叔。”
千杯不倒翁不理他二人说话,径直问易水寒:“你媳妇呢?”易水寒低了头不敢言语。欧阳展云不知就理,接话道:“不是回娘家了吗?”易水寒惊得猛一抬头,抓住他问:“是了,你刚说过你曾见过的,这是怎么回事?”欧阳展云一头雾水,还是答道:“是的,就是这苏州见过,夫人当时就说是回娘家去,路过此地,原来易兄弟确实不知道,我当时也奇怪,如何大婚不久,新娘子独自回娘家,这千里迢迢的,夫君却不陪着?”
易水寒急问:“何时见着?可有危险?”欧阳展云摇摇头,想起白如歌出手如神,一剑伤敌,心中好生佩服,突又想起初见易水寒时,他竟与另一个女子举止爱昧,不由得断定,白如歌是因丈夫风流不忠,伤心之至,离家出走,于是一腔怒火发在易水寒身上,怒声骂道:“哼,你还有脸问我?定是你做了对不起夫人之事,让夫人伤心离去,如今又来假慈悲?”易水寒知他说的是胭脂,心中有愧,不敢言语,千杯不倒翁在旁听了,奇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欧阳展云道:“前辈问他便知,顺便问问刚才那妖冶女子是谁?”易水寒心里虽是不高兴欧阳展云初次见面便如此揭短,但是其言所实,倒底不敢驳回,千杯不倒翁见他脸色,已知所言不虚,气得胡须直抖,怒道:“我一路来,也见着易府里的家丁,听说是夫人丢了,问了却又问不出所以然来,也不甚相信,心想见着你自然知分晓,原来,真是你这混账儿干的好事。”说着,举葫芦便要打。
易水寒不敢动掸更是不敢抵挡,见三叔生气,只得直挺挺站着,欧阳展云见老爷子气成这样,此时也知自己言语过激,劝阻道:“前辈且住手,此事劝说罢了,只要平安寻回夫人,其他事后议不迟。”千杯不倒翁心想有理,收手问道:“我那侄媳妇可有危险?”欧阳展云心想以白如歌的身手,应该不致于有危险,若不劝着老爷子,伤了和气,倒是不好,于是回道:“前辈放心,夫人很好……”
正说着,一眼瞥见众黑衣人欲偷偷逃去,冷笑道:“果然是一伙的,脾性都一样,打不过,便想趁人不备,偷偷溜之大吉。”一黑衣人道:“我等也不必装得义薄云天,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手之物如今又在你手,今日再抢,也抢不回来,为何还不走?”欧阳展云道:“这话倒也实在,只是想走没那么容易。”那黑衣人道:“要是走不了便只有殊死一博了,那时,也定教你体无完肤。”欧阳展云怒道:“好,那便决一死战。”
千杯不倒翁阻道:“如此鲁莽?听他之言,你已取回家传之宝,既然如此,最重要的就是宝贝送回家乡,如何这般气盛,总以自家性命为赌注,不但可怜你父母养育你一场,也枉费了赵堂主一番心思。”欧阳展云听了这一番话,顿时感动羞愧不已,叹道:“前辈这等良言,欧阳展云再不好生收敛,也无颜见人了。”
众黑衣人退后几步,抱拳道声“后会有期”,转眼过坡而去,千杯不倒翁笑笑不语。欧阳展云道:“前辈,晚辈这就回去,告辞了。”千杯不倒翁道:“你还是速去荆州为好。刚才,我便是见着你在这才出来的,若只是这混账儿,我也不来。哼。”说着,又气起来。欧阳展云忙问为何,千杯不倒翁叹道:“年轻人都是儿女情长啊。半个月前,我曾见着赵堂主,据赵堂主称,打听到有你去了荆州的消息,她正往荆州赶,你快快去找她。”
欧阳展云“啊呀”一声,一颗心便系在赵丽娘身上了,急道:“如此,晚辈这便赶去荆州寻找。”千杯不倒翁摆手道:“快去快去。”欧阳展云也不客气,抱拳便去,忽又折回,对易水寒道:“易兄弟,你务必要寻回夫人,好生待她。有机会,我定去相州拜访,告辞。”易水寒满脸羞愧,长揖叹道:“欧阳兄心意,兄弟领了,兄弟在相州恭候光临。”二人相辑而别。
易水寒瞧着欧阳展云远去,卟嗵跪在三叔面前,伏身不起,千杯不倒翁怒道:“不孝子,这么好的媳妇让你给气跑了,你若是不将我那侄媳妇好生找回来,就不要认我这三叔。”易水寒垂首不语,千杯不倒翁又补充道:“若是我那侄媳妇少半根头发,受半点委屈,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气得只是跺脚。
易水寒低声道:“侄儿知错,侄儿当初便该听五叔的话,不该娶她。”千杯不倒翁骂道:“胡说,这么好的姑娘,你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易水寒抬起头来,泪流满面,道:“三叔,侄儿心里痛啊,侄儿宁愿她在十八年前就死了,宁愿这世上从来没有她,也不会这么痛苦。我当初何苦娶她。”千杯不倒翁看他模样,长叹一声,心疼的扶起,喊道:“孽债啊,当年孟小姐指腹为婚,她尚未出世,已注定是你媳妇,只是上一代的仇恨未消,必然引她烧身,我与你五叔当初执意拒绝这门亲事,正是有意不叫她惹祸上身,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你这小子会欺侮她。”
易水寒恍惚道:“不见她已是近两月,心痛似绞,也求三叔帮忙寻找。”千杯不倒翁冷哼道:“如何心痛似绞法?痛得你竟然风流成性了?”易水寒想起胭脂,惭愧万分,千杯不倒翁挥手叹道:“快去,快去,寻回你媳妇要紧,这些事,容后再议,有一句话,你可要听仔细了,她虽是白云的女儿,可也是孟小姐的骨肉,你既然娶她进门,上一辈的血仇如何得报都与她无关,你若是再伤害她,三叔必不饶你。”易水寒低头不语,千杯不倒翁喝道:“还立着做甚,快快找去。”言罢,转身就走,易水寒拉住道:“三叔去哪里?”千杯不倒翁气道:“分路寻找,我若是同你一道,必然活活被你气死。”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易水寒卟嗵跪下,哭道:“三叔,胡兄弟死了。”千杯不倒翁一震,回身追问:“如何死的?”易水寒泣道:“被刘继初害死的。”千杯不倒翁仰天不语,易水寒紧张的看着三叔,也不敢说话,千杯不倒翁突然大声悲道:“巫山老人临去之时将他托付给我,我却……我怎么对得起老友?”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易水寒磕头道:“侄儿与胡兄弟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三叔放心,侄儿一定会替胡兄弟报仇。”千杯不倒翁拉起他,叹道:“怪我没有照顾好他,你自去寻你媳妇去,仪儿之事,我来处理。”易水寒又道:“白珺一家已尽死。”千杯不倒翁微微一皱眉,叹道:“此事我已尽知,水寒,我知你与仪儿情深义重,白珺当年害仪儿一家,固然该死,然而她家人无罪,你行事也狠了些,往后不可伤及无辜。”摆摆手,长叹着远去了。
易水寒杵立原地,呆呆的盯着三叔离去的方向,心里空荡荡的不是滋味,只觉得猛的被人抱住,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胭脂,胭脂从背后环住他,抿嘴笑道:“可是受着批评了,也不来找我,只是傻立着做甚?”易水寒惊道:“你何时来的?”胭脂赌气道:“我管我作甚?”易水寒惊道:“你也不简单呢,以我三叔的修为,竟然都未发现你,莫不是你会传说中的龟息大法?”胭脂卟哧笑道:“什么龟息大法?不出气,还不被活活憋死呢。”
易水寒将她轻轻推开,道:“胭脂姑娘,你还是回相州吧。”胭脂转到他面前,又环上他,委屈道:“你与你三叔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易郎,你可是想念你的新娘子了?”
易水寒毫不犹豫的道:“是的,思念她了。”说着松开她环在腰上的双手。
胭脂凤眼一斜,哼道:“男人真是薄情,你如今与我在一起,今里却想着另一个女人,也不想想我心里的难过。”易水寒正为白如歌而烦燥,斜瞥她一眼,冷嘲道:“胭脂楼的红牌姑娘,也会为某一个恩客难过吗?”胭脂一怔,娟秀的脸略显发白,没有说话。
易水寒扭头就走,胭脂追上问:“你去哪里?”易水寒不悦道:“找我的新娘子。”胭脂顿了顿,道:“我随你一起去找。”易水寒道:“不必了,姑娘用“白梅”引我,便知不是寻常之人,又何必把话说破。”胭脂花容顿失,忽而又笑道:“易郎是个聪明人,其中道理不会不明白,胭脂既然知道“白梅”玄机,也自然知道更多易郎需要的东西。胭脂如今为了易郎,离了那吃香的喝辣的温柔乡儿,眼巴巴的随了你奔走,自然是心里有主意的。”
易水寒看着她,也笑起来:“与姑娘说话就是简单,你心里的什么主意我也不管,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要我硬生生的赶走,易某也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