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绿茵,哭哭啼啼的半个来月,派出去外面打听寻访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只是不见小姐的影子,心想,当日老爷夫人送我陪嫁小姐,原是让我好生照料小姐的,不想才一个多月,小姐便丢了,这让如何向老爷夫人交待?姑爷虽也是派人四方打听,自己也南下去找,总是没见人影,我也不放心,不如自己出去找。这样一想,立即动手收拾些衣物,瞅着无人,便准备偷偷出门,哪里想到,崔鹏大步进来,绿茵赶紧将包袱藏到身后,崔鹏也未注意,道:“绿茵,这府里,能用得上的人都派遣出去了,偏偏小赵家里有事又来告假,你在家里闷了好些天,正好去铺子里看看,让新月陪着,照料下铺子也散散心。”
绿茵低了头,不作声,新月在崔鹏身后冲她招招手,道:“这样好,布庄的事就交给我和绿茵妹子吧,崔总管只管去忙别的。”绿茵因是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崔鹏对她不曾当个丫头使唤,说个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见绿茵不回言,也不好勉强,倒是新月,笑道:“崔总管放心,我正想上街买个钗,要拉绿茵妹子陪呢,这会子,布庄里是谁在盯着呢?”
崔鹏这才放心,道:“十九在。只是他却急着要去当铺了,每年这时,当铺里都得盘点。”新月点点头,道:“是了,不过往年都是崔总管啊,今年如何改十九哥了?”崔鹏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铺的钱每年都是按时汇总给相易钱庄,虽说,往年都是我在盘点,其实,少爷才是主办,我又不识几个大字,许多账目还得少爷亲自清点。如今少爷不在,我得照看这府上和药材行,这边就顾不过来了,十九那边稍好些,就帮着我了。”
新月道:“十九哥刚从苏州回来,紫纱烟罗的事还没完呢,怎么会好些?”崔鹏道:“少爷吩咐过了,布行一切如旧,故此要好些。”新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角门有人在喊“崔总管,崔总管。”崔鹏冲两人点个头,转身去了。
新月在他身后嘻嘻笑道:“大忙人。”绿茵这才将包袱放回椅上,道:“姐姐不知我的心,我原是想去寻小姐的。”新月笑道:“我哪里会不知?我已在门外守你半天了,就算刚才崔总管不来,你也走不了。”
绿茵流泪道:“着实是担心小姐的安危。”新月揽了她道:“妹子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少夫人不会有事的。”
绿茵在新月肩头哭了阵,这才止住,道:“姐姐说得对,小姐不会有事的。这府里上上下下已够乱的了,我若是再出去,徒添乱而已,倒不如看好家,等小姐回来。”新月见她回心转意,高高兴兴的为她擦了泪,备了轿,两人相携去了布庄。
沈十九正在清点布缎,新月上前看见紫纱烟罗依然放在最显现的位置,道:“十九哥,这该是最后剩下的一匹了吧?反正楚家新上货有的是,咱们不如先收起来。”沈十九笑道:“我倒是想,大哥不让。”
新月又问:“听说楚家并没有抬价,可是这样?”沈十九道:“确是如此,这事有些蹊跷,我也琢磨不透。不过,不管他们有什么用意,大哥说的准没错。”
新月好奇的问:“少爷说什么了?”沈十九道:“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新月在少爷跟前呆着,也知道少爷的主意,不再多说,两人就帮着收拾起来。
新月眼尖,一眼看见柜台一角放了个精致晶莹的玉钗,咦了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打量,惊道:“这是少夫人的钗子,如何在这里?”二人全放下手中的活围了上来,绿茵道:“姐姐可看仔细了?”新月又反复看了看,肯定的道:确实是少夫人的。那天晚上,我陪着少夫人聊天,少夫人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好些玉钗玉镯,少夫人说,这些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我问少夫人为何不戴起来?少夫人说太张扬,那天少夫人挺高兴,就让我帮着挑一个,我就挑着了这钗子,因这钗子色泽润朗样式大方,尤其是这一道,应该是裂缝,是瑕疵,却偏偏翠色欲滴,与整个钗子的浅绿色相映衬,十分别致,少夫人也喜欢,这才带上,你们看,就是这一道。”两人一看,确实有极细极隐约的一道翠色。
绿茵呆呆的,道:“是的,我记得小姐是有个锦盒,在娘家时便有了,小姐还送了个坠子给我呢。”说着从衣领里轻轻取出坠来来,新月惊呀道:“那晚,少夫人也送了个给我,与你这一样呢。”也取出来,两个坠子确是一样,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少夫人的意思是希望二人亲如姐妹,绿茵捧着玉钗问:“十九哥,这钗子确是小姐的,如何会在这布庄里,小姐从未来过布庄呢。”
沈十九听她二人对话,也喜道:“如确是少夫人的,这便是条线索了。刚才当铺的王大爷来送账本的时候,带过来的。”新月问道:“王大爷应该在铺子里等你去盘点才是。”
沈十九笑道:“这几日忙成这样,若是等我过去,年也不要过了,当铺昨儿晚上就关门盘点了,如今已然清点完了,据王大爷说,他已封了册子了,按规矩,要关上门歇息三天不接活了,这时来个人,非要当了这钗子,这账已封订,那人偏要当,王大爷还是将准备发放给几位伙计的年钱兑了呢。刚才他连账册与钗子一块送了来,我才从布庄里支了银子抵伙计们的年钱呢。”
绿茵道:“那王大爷可有说,来当钗子的,是个什么人?他从哪里得来这钗子?”沈十九摇头道:“按行里规矩,不多问客人情况,收货换银便是。”绿茵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小姐遇上杀人的强盗,哪里能活命?”
沈十九道:“别急,王大爷干当铺这一行也不是一年两年,若不明问,心眼却是有的,若是发现客人有异常,必定暗中留意,要告知于我,既然未说,想必客人不甚抢眼。”
新月道:“十九哥,我们现在就去找王大爷。”沈十九道:“也好,我同你们一起去。”
绿茵道:“十九哥如今还去当铺么?”沈十九笑道:“王大爷已将账目计算好在这里,我只需查点便可,容易得很。”
新月笑道:“十九哥还是留在这里吧,崔总管原是让我们来接替你盯着布庄的,如今我们都跑开,崔总管该罚我了。”
沈十九笑道:“老崔虽是严肃,却从不罚人。也好,你们去罢,这布庄还离不了人。”新月嘻嘻笑了。
沈十九问:“可知道王大爷住哪里?”新月道:“当然知道,与小赵家隔了一道巷,我们也顺便去看看小赵,倒底出了什么事,如何天天告假?”沈十九笑道:“也好,看便看,休得吓着人家。”新月扮了脸,拉着绿茵跑了。
王大爷的家在胡同深处,两人推开院门时,王大爷才到家坐稳,见两人来了,起身迎出来,道:“莫不是沈公子还有什么话吩咐?还是账目不对?”
新月拉住他道:“王大爷,是我们要找你。”王大爷奇问:“新月找我何事?”
新月问:“王大爷,可是你刚送了个钗子到布庄给十九哥?”王大爷点头道:“正是。”
绿茵抢着问:“王大爷,可知是谁送来的?”王大爷道:“知道,就是兴隆酒家的小二三子,若不是认识他,我还不当呢。”
新月道:“王大爷,这三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个酒店的小二,哪里能这样的钗子呢?”王大爷笑道:“做酒店的小二啊,年钱虽是不多,客人一高兴,却是给得多,这样子得来的东西,东家是不管的,谁得着谁拿回家,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这三子胆小,心实,绝不是偷的抢的,能得着这个,准是客人给的,喝多了丢的也好,见他人好,大方赏的也好,总是不稀奇。”
新月跺脚道:“我的王大爷,这三子得一千个一万个钗子也没事,偏偏这个钗子是少夫人随身戴的东西。”少夫人丢了,虽说是这事对外保密,但是铺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也知道,王大爷一听新月这话,顿时唬得变了脸,哆嗦道:“快,快,快去找三子,三子刚取回银子走,一定不回店里,准在家,准在家。不,不,我陪你们一块去。”
新月阻道:“王大爷尽管在家歇着。”说来也巧,三人正说着,门外有人喊道:“王大爷,我是三子。”新月噔噔噔,跑去打开门,三子拎着二两肉站在门口,傻傻的看着,疑惑王大爷家如何出了个十七八的大姑娘。
王大爷在里面招手道:“三子快进来,快,快。”三子不知何事,应了声就跑进门,王大爷急道:“快说说,你刚才跟我当的那钗子是从哪里来的?”三子吓得语无伦次,道:“一个客人给的,好些天了。是个晚上,晚上。”
绿茵一把揪住他,问:“可是个女子,挺漂亮的女子?”三子连连点头,道:“正是女子,漂亮的女子。”
绿茵又问:“那女子去了哪里?快说,快说。”新月也跑来,抓着他喊:“快说,快说。”王大爷也上前追着问,直吓得三子哭起来,道:“不关我的事,她是被人抢走了。”三人齐声喊:“快说,谁抢走了?”
三子大哭,二两肉也丢在地上,道:“不认识,只知道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三人相互看看,绿茵又问:“好看是怎么样?快说说。”三子委屈的道:“就是好看,穿得也好,实在不认识。”
新月也揪住他领子,三子向王大爷哭道:“那钗子我不要了,银子都还给你,这肉,这肉,也是用这银子买的,我也不要了。”
王大爷叹口气,对绿茵和新月道:“三子是个实在人,我看他确是不知道,再问也没用了。”上前捡起肉来,拍着三子的肩,怜爱的道:“别哭,别哭,五大爷将这肉买下了,咱们今晚一起煮肉吃。”
绿茵与新月看这模样,也知道从三子嘴里确是得不出什么来,只得松开了他。
新月道:“王大爷,今儿这事,是我们莽撞了,还请您多多包涵。”王大爷也挺不好意思的道:“新月姑娘客气了。”
新月又道:“这事,还得王大爷封着点儿。”王大爷道:“两位尽管放心,日后,我们也会多留个眼,若是发现有少夫人的线索,一定及时通报你们。”两人连声道谢,王大爷客客气气的送出院外。
绿茵哭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小姐是被谁抢走了?会不会有事啊?”新月也是心中担心,两人戚戚然出了胡同,却迎面撞上两人,一人喊道:“两位姐姐如何来了这里?”两人定睛一看,却是小赵,他还扶了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腿上绑了纱布,看来受伤不轻。
新月看着小伙子面生,不象是小赵的亲人,问道:“小赵,你告假可是为了这事?”小赵憨笑道:“正是。”
新月问:“你何时多出个兄弟来?”小赵道:“前几天认的兄弟。”那小伙子原是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听两人对话,尴尬的抬起头来,目光却直直的落在绿茵脸上,张大了嘴,只是说:“你,你,你……”
绿茵奇道:“莫不是你认识我?”小伙子红着脸点点头,绿茵更奇了,道:“我却不认识你。”
小伙子轻声道:“仙人谷。姑娘是否还记得仙人谷?”绿茵惊讶的道:“你是仙人谷的人?”小伙子点了点头,绿茵问:“仙人谷可进不可出,你是如何出来的?”新月与小赵听得不里云里,问:“什么仙人谷?还有什么仙人么?”
小伙子神色暗了下来,道:“仙人谷已经不存在了。”绿茵忙问:“这是何故,长老死了,不听话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应该更好生活了。”
小伙子叹道:“姑娘有所不知,仙人谷,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乡亲都没有思想的,只是年代太久,思想都固化了,那次,你们大闹一场之后,人们有些醒悟,思想有了变动,争斗便时时而起,不久,外面来了一批人,武功高强,杀光了所有人。”
绿茵呆了呆,问:“是什么人,你知道吗?”小伙子摇头道:“我在那之前,就离开了仙人谷,行了一段,心有牵挂,就跑回去,却发现尸横遍野,惨不忍睹。”三人同声骂道:“好残忍的手段。”
绿茵问:“小福子可好?”小伙子黯然摇头道:“小福子在你们离开的当天便消失了。”
绿茵惊问:“如何消失?可是也离开仙人谷了?”小伙子回忆道:“那日,谷里死了很多人,有乡亲,也有外面闯进来的黑衣人,大家说,这是天灾,是瘟疫,不能留下祸根,就将那些尸体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骨灰都洒入海里了,后来,大家才发现,不见了小福子。”
绿茵突然想起那日撕杀之中,曾一眼瞥见小福子躺在地上装死,“哎哟”一声喊道:“可不要被当成死人烧了。”小伙子竟不惊奇,点头道:“大家也是这么猜的。”
绿茵回想起那几日,小福子常来看嫣儿,总是抱一满怀的鲜花,一个单纯幼稚的少年以一种单纯幼稚的方式来追求另一个单纯幼稚的小女孩,他们都是阳光般灿烂,然而,都因一次愚昧而无辜的打杀,一个家破人亡,出家为尼,另一个活活被烧死,尸骨无存,想到此处,不禁潸然。
绿茵又问:“彩儿姐姐和强子哥哥几次都没有逃出仙人谷,你怎么能出来?”
小伙子垂头道:“那天,你牵着马在石壁后,我就一直在你身后看着,嫣儿带着你们离开时,我原本也想随你们一起走的,只是舍不得爹娘,就偷偷记下了步法与标志,后来,我劝爹娘一起走,爹娘不愿意,我便一个人离开了,我当时若坚持爹娘一起走,他们也不会……”说着,已是哽咽了。
绿茵见他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安慰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过得好。”小伙子道:“是啊,我离开仙人谷后,一路北上,遇着强人,不小心伤了腿,可幸遇上小赵哥。”小赵嘿嘿的笑笑,小伙子又红脸道:“也很高兴,终于见到你。”
绿茵奇道:“如何叫终于见到我?你与小赵哥在一起,亲如兄弟,这便很好,以后,也有个照应。”小伙子垂下头去,憋了半晌,道:“我是为了寻你来的。”绿茵一张俏脸透红,道:“胡说什么?我和你素不相识。”侧身要走,小伙子急了,伸手拦住,道:“我知道你叫绿茵,我还看你跳过舞。”
“跳舞?”绿茵突然想起,那天,她正在跳舞,小姐却打趣道,有人在偷看,当时自己回头看时,那人已缩回石后,只隐约见着半张脸,现在细细打量起来,可不是就是这张脸吗?惊得绿茵呆呆的道:“你便是,你便是……”又想起,曾听嫣儿说了句“应该是大柱哥。”道:“你便是大柱……”小伙子点点头,道:“是我,我割舍不下你,便跑出来找你了。”
小赵啧啧叹道:“这天南地北的,也真亏你找着了。”新月也道:“真是缘分呢。”绿茵满脸通红,不作声。
大柱道:“绿茵姑娘,可是生气了?”绿茵摇摇头,还是不作声。新月看出她心思,知她害臊,又见大柱长得眉清目秀,憨厚可靠,又能千里寻她,可谓心为至诚,也有心促成他二人,帮着道:“大柱哥,你既然与小赵认了兄弟,便在小赵家安心养好伤,既是在这相州,以后便有的是机会。小赵,我准了假,你便好在家照料大柱哥,府里还有事,我们先回去,以后会常来看你们。”
小赵无父无母,认了个兄弟,就很是高兴,不想这兄弟又是主子贴身丫头的相好,更加高兴,指望着她们说上几句好听话,自己就能多拿几分工钱。
新月吃吃一笑,拉了绿茵离去。
绿茵见新月的笑分明是坏坏的,怪别扭的,想出个事问道:“姐姐,这个时节,冬还未进,离过年早着呢,怎么就开始盘点发年钱了?”新月道:“这是少爷的意思,多少年了,一直是这规矩。”绿茵纳闷道:“姐姐可知其中内因,这规矩着实怪异。”新月道:“少爷说了,这时候天就转凉了,早早的把年钱发了,大伙也能早点置办冬衣年货。”绿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伤悲起小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