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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辛耐和白遥去内蒙古偷羊惨遭暴风雪遇难的事是一个礼拜后才传回北京的。这件事一传到金丽桥镇上,立刻轩然大波,简直是个爆炸性的新闻。由于人们都没亲临过现场,所以各种各样的传言铺天盖地,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多数人们还是比较客观的,对于他们的不幸除了同情以外,更多的是憎恶。这也符合中国人一贯的迷信逻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但与此同时,人们通常不喜欢诅咒死去的人,哪怕他生前多么的恶劣,一但他死了,人们多多少少也会想起他曾经美好的一面。比如辛耐,人们都惋惜的说他小时候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上小学三年级时,还帮助过寡妇六婶到地里抛过地瓜等等。

辛耐死后,他的姐姐姐夫等亲属到二十四号院收拾他的遗物。甚至还有人怀疑辛耐会留下一大笔钱,因为辛耐和白遥不可能只干一次坏事就遇难了,假如他们干了许多坏事,那么留下的赃款也是非常客观的吧。但遗憾的是,辛耐姐姐把屋子都翻腾遍了,把墙角的垃圾都过了目,总共就翻出六十二块钱。其它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柜子上有台18寸的彩色电视机和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七八袋榨菜;地上有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其中有一把还是三条腿;靠墙角撇着两双旧皮鞋,一只脸盆,一只水壶,和一堆空酒瓶。满地是拉圾,似乎他从般进来也没打扫过,光烟头就撮出去一簸箕。当辛耐姐姐看见他睡过的单人床顿时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床上的被褥单薄的可怜,而且都脏兮兮的。床底下堆着好些换下来的脏衣服,都块发霉了。辛耐姐痛心的想:弟弟活了大半辈子就留下这么点东西,这是多么的悲哀啊!

当拾掇被褥时,辛耐姐姐突然发现床垫子底下藏着一只小镜框,拿起来一看,正是辛耐和鲁花结婚的合影照。看见这玩意儿,辛耐姐顿时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按道理说,辛耐和鲁花离婚多时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如此珍藏他们的合影照呢?来来回回搬了多少次家,扔了不知多少好东西,他怎么唯独留下这个嵌着照片的小镜子呢?辛耐姐姐看着小圆镜上的照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把照片拿给其它亲属看,其它亲属看着照片也是满腹疑云。其中辛耐的大表哥突然说了一句话:“还说什么?都是那娘们儿给害的,要不是她怂恿辛耐,辛耐就不可能和那个姓白的去内蒙。”“没错,我早就看出来了,她和姓白的是一伙的。”“找她算帐去,绝不能便宜了那个臭婊子。”说着话,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拿上那只镜框一窝蜂的就来找鲁花了。

再说鲁花,她是的的确确不知道辛耐和白遥的诡计;辛耐和白遥是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鲁花全不知晓。她也和其他人一样,等那两倒霉鬼遇难身亡了才知道的真相的。说心里话,辛耐遭难,鲁花比谁都感到伤痛。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夫妻一场,虽然爱情结束了,但感情和亲情还保留着。做为死着的前妻,她怎能无动于衷呢?说不好听的,家里死条狗还得掉两眼泪呢?所以自从辛耐死后,鲁花变得更加消沉了。

就在这么个工夫,辛耐姐姐姐夫带一帮人马就闯进了鲁花的屋子里。辛耐姐姐首先拿出那只镜框恶狠狠问鲁花说:“这是怎么回事呀?今天你给我说清楚了,否则我和你没完。”

鲁花看见那个镜框也为之一振,除了让她感到意外,更让她感到丝丝的悲伤。她几乎是低泣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都是以前的老照片了。”

“不知道——。”辛耐姐夫眼睛瞪的像包子一样大,向孤苦伶仃的鲁花怒吼道:“你还在装蒜,你什么不知道啊。我问问你,辛耐为什么跑这来住?你要不勾引他他能来吗?再说,你和那个姓白的也是好朋友,要我说,他们去内蒙偷羊的事,绝对和你有关系。”

还没等鲁花辩解,辛耐姐姐上来就打了鲁花两个嘴巴,并哭嚷着撒泼说:“是你这个婊子害死的我弟弟,今天我和你拼了……”

其它人也趁势起哄说:“打她个害人精,往死了打。”一群人蜂拥而上,把身单力薄的鲁花按倒在地,雨点般的拳脚顿时就把鲁花打背过气去了。

等鲁花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其它人全不见了踪影。屋子被那些人给折腾的乱七八糟,炉子也给踹倒了,洒的满地是煤灰,衣裳架正好倒在煤灰上,许多衣服都给烫坏了。连鲁兰的衣服也没能幸免,前两天发工资新买的羽绒服,她还没舍得穿呢,袖口就给烫了无数个大窟窿。鲁花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恍恍惚惚呆的坐在床上发愣。

晚上鲁兰下班回来,一看姐姐被人打成这样当时就急了,于是她就给我打了电话,意思让我过去帮帮鲁花。我和鲁花的关系没得说,听到鲁花被打了,我马上就跑了过去。

等我到了那儿一看,鲁花盖着毛巾被在床上躺着呢,头发披散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脑门还给撞了个大疙瘩。说实话,看见她伤成这样,把我心疼坏了,上前拉住她的手,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鲁兰在旁边抽泣着说:“这些人真够狠毒的,差点把俺姐给打死了。”

鲁花坚强的说:“别大惊小怪的,都是一些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我说:“得了吧,都伤成这样还硬扛着。我这就找车送你去医院。”

鲁花攥着我手执拗的说:“真的没事,有事我早去医院了。”

我无师自通的说:“皮外伤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染上破伤风就麻烦了。我父亲是赤脚医生,我多少懂得点儿。”

这时鲁兰建议先去药店买点止痛药,等明天还不见好再去医院也不迟。我说也可以。于是我找张纸,开了几样止痛和消炎药打发鲁兰去买。

等鲁兰刚出去,鲁花忽然一下子就扑进我的怀里,失声恸哭起来,我的胸脯都被她的眼泪给浸湿了。鲁花是个比较坚强的女人,那些人合伙打她的时候,她认可被打死也绝不掉半点儿眼泪。守着鲁兰她也强忍着泪水,因为她怕妹妹看出她的脆弱。然而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人了,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愤一下子涌了上来。因为我和鲁花是最知心好朋友,她只有在我怀里才能痛快淋漓的发泄。

我是受不了女人哭的,她这一哭弄的我也偷偷掉了两眼泪。我安慰她不要再哭了,身体本来就不好,悲伤过度会生病的。她爬在我的肩膀抽噎着说:“长璐,我该怎么办呢?我都没心活下去了。”

“别说傻话了。”我望着她那哭泣的眼睛说“我相信你是坚强的,不要被这点小挫折给压垮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更中了他们的计了吗?他们无端的栽赃于你是非常可耻的行为,明天我就陪你去派出所告他们。”

鲁花抹了把眼泪踟蹰的说:“算了吧,我不在乎那些。”

我疑惑的说:“这怎么能算了呢?你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你默认了呢,这可是给你背黑锅呀。”

她停顿了一会儿,嘘了口气说:“我受了点委屈没关系,而他们毕竟失去了一个大活人,所以不愿和他们斤斤计较。”

也许鲁花的心情太低落了,因此她把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恩怨怨看的很淡漠。在她看来,人都死去,活人再怎么折腾也是没有意义的瞎胡闹。

没大多会,鲁兰买药回来了,鲁花赶忙拽了块纸巾把眼泪擦干。鲁兰除了买药,她还给鲁花带了她最爱吃的牛肉馅的水饺,看来还是亲妹妹想的周到。鲁花勉强吃了四五个水饺,然后又服了药,把鲁花安顿好我才离开二十四号院。鲁兰一直把我送出大门外,临了她嘱托我说:“长璐哥,如果有空就来这多陪陪俺姐,俺姐太孤单了。在金丽桥,俺姐就你这么一个好朋友,她一看见你就开心多了。”

“放心吧,我一定来陪她的,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鲁兰用嘴嘘着手感叹的说:“闹了半天,北京的冬天也这么冷。”

“是啊,这个冬天有点不好过。”

在回来的路上,忽然有个朋友打电话让我去他家喝酒,说他老婆回娘家了,正好喝个通宵。喝到凌晨两点我才回来,也不知怎的,钻进被窝怎么也睡不着了,浑身骤冷,还出了许多虚汗。我勉强起来找温度计一量,高烧三十九度二。这可怎么办?这个时间诊所已经关门了,除非打120急救,可是发高这点小病就打120急救难免有点小题大做了。我给安蓝打电话,告诉她我发高烧了。安蓝迷迷糊糊问我怎么发的高烧?我说就是和朋友喝完酒回来突然就烧起来了。一听说喝酒,安蓝不耐烦了,她最讨厌我喝酒,所以因为喝酒而发烧是罪有应得。她告诉我个土办法,插上电褥子,蒙上棉被发发汗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安蓝来看我,这时我还在被窝里躺着呢。她毫不在乎的说:“好家伙,还真像个病人似的,都晌午歪了,你懒被窝儿。”她顺手摸摸我的脑门,又惊讶的说“可不乍的,还真烧的够呛。”

我呻吟着摆摆手说:“还死不了,刚吃完退烧药,忙你的去吧。”

“还挺刚强的,得,那我就忙去了。”说完,她抹头就跑了出去。看见她出去,气得我顿足捶胸,心说:这人怎么一点心肝没有,我是和她假装客气客气,她还真就走了。唉,干脆把我烧死完事。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她又回来了,原来她是给我请大夫去了,这还像点朋友样。那大夫是个女的,大约有五十岁左右,长的人高马大、鼻直口方,讲话的声音像老爷们儿似的。她给我周身上下检查一遍,最后得出结论是伤寒导致重感冒。不容分说,就给我打了一针,说等下午要是还不见那好只好打吊瓶了。大夫说的话还真算数,下午果然没见好,于是安蓝又把大夫请来,这回大夫连检查都没检查,三下五除二就给我打上了吊瓶。我是很少打吊瓶的,一点经验没有,所以刚扎上针我就憋尿了,这可怎么办呢?安蓝又是个女同志,这种事又不好劳她帮忙。安蓝看我雌牙露嘴就问我怎么了?我说肚子疼,她说要不然叫大夫去吧,是不是药物过敏了。我坦白交代说:不是药物过敏了,是我憋尿了。

安蓝哈哈傻笑的说:“憋尿就说话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的尿盆呢?”

“我哪有尿盆呀,我也不是七老八十了。”

“那没尿盆怎么办呢,我又不能把你搀厕所去。”她回头看见我的暖壶了,笑嘻嘻的说“那只好用这个了,用完一扔,或者刷刷接着用。”

“用暖壶撒尿还不如直接尿床上呢。”

“那你说怎么办?”

“你去商店给我买个朔料盆回来。”

“好吧,你等着。”没三分钟她就跑回来了,可是她并没买尿盆,是从饭店找来一个空可乐瓶“还是用这个吧,只当是废物利用,比买盆实惠。”

我懊丧着说:“真会出馊主意,那么小的口,我怎么尿的出来呀。”我就差没说:那么小的口,我的家伙怎么插的进去啊。

“口小好办。”安蓝从桌子上抄起尖刀,一剪子就把可乐瓶的嘴给铰掉了“这回口大了吧。伺候你真是的麻烦。”

我不好意思的说:“那么你先出去会儿,守着你我尿不出来。”

安蓝充我怒努嘴说:“你爱尿不尿,反正我是不出去,大冷的天,你也真忍心折腾我。”然后她又的和我挤眉弄眼的说“你那个家伙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心想:既然你都不怕害羞,那我还客气什么,活人怎么也不能让尿憋死呀。撒完尿我把尿罐递给她,她夸张的捏着鼻子扭着头把尿罐倒了。等回来,她充我嘿嘿直笑,我问她笑什么呢?她悄悄爬在我的耳边说:“真是奇怪啊,挺起来像个大萝卜,蔫巴了又像个小像枣核。”我无可奈何的生气说:哎唷,我都病成这样了,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第二天,我的病还是没见好,高烧一直在三十九度左右徘徊。我问大夫怎么回事?难道说我的体温就比别人高吗?大夫听了这话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得病得慢慢治疗,就算吃仙丹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呀。不容分说,又给我扎上掉瓶了。等到了晚上,还真见点效果,不管怎么说,我能吃进饭去了。又隔了一天,不知怎么,我的高烧突然又反弹了,一下子又升到了三十九五度,而且越到晚上越严重。徒弟张召阳关切我说:师父,您的病好像严重了,您赶紧找个正规的医院好好瞧瞧吧,耽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听他这么说,我也有点担心了,于是我又给安蓝打了电话,安蓝撩下电话就跑来了,她一看我这样子下了一跳,吃惊的说:“长璐,你的脸怎么都肿了呢,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胸闷。安蓝叹息说:唉,这几天的钱算是白花了,花点钱无所谓,可是……算了,还是去县医院吧。

我犹豫说:“要不然再找大夫输瓶液,兴许明天就好了。”

安蓝急赤白脸的躲着脚说:“好什么好,我看李大夫治本来你的病……你千万别担心钱,没钱我给你拿。”

人一得了病就显得特别脆弱,她这两句话说的我眼泪哗哗的流。到了医院,安蓝给我挂了个急诊,经过大夫一番忙碌的检查,最后得出结果是,胸膜发炎导致胸积水,必须立刻住院治疗。安蓝谨慎的问这病严重吗?大夫没好气的说:胸积水还不严重?咱耽误几天人就有生命危险了,赶紧办理住院手续去吧。

到晚上九点左右,鲁花和鲁兰也打车风风火火赶来了。鲁花一看我在病床上输着液呢,吓得她当时就掉下了眼泪:“长璐,你怎么搞的呀,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成这个样子。”她回头问安蓝说“大夫说怎么回事?”

安蓝宽慰她说:“也大碍,就是普通的气管炎,住几天院就好了。”

鲁兰问我说:“哥,你想吃点什么吗?我出去给你买去。”

“不用了。”我说“大夫嘱咐输液时不能进食。”

“那什么,安蓝你和兰子回去吧,我来伺候他。”鲁花说“我也闲着也是闲着,你们都有工作要忙。”

安蓝说:“还是我在这吧,有些事情你弄不清楚。”

“住院费都交了吗。”说着话,鲁花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钞票递给安蓝“这些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回去再取。”

“不用不用。”安蓝推辞说“费用都已经交完了,谢谢你了。”

我感动的说:“鲁花,你就把钱收起来吧,所有费用都付过了。”

鲁花有点激动的说:“干嘛和我这么客气啊,大家都是朋友,相互帮助一把又怎样了。”

“安蓝姐,你就收下吧,这是俺姐的一份心意。”鲁兰说。

安蓝奓着手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接过来说:“安蓝,那你就接着吧。”

临了,鲁花又嘱咐我说:“好好养病,什么也别想,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等她们姊妹俩出去,安蓝攥着那些钱为难的说:“按说咱不能接收这些钱,鲁花孤苦伶仃也不容易,况且连个工作都没有。”

我说:“鲁花看我得病她心里很着急的,你要硬是不收她的钱,她会有别的想法的。不过收下也没关系,等事后找机会再还给她就行了。”

“患者需要休息,少说几句话。”漂亮的护士小姐戴着白帽走进来说。

一个礼拜后我出院了,然而我的身体状况却大不如从前了,几乎整个冬天都在和药片相依为命着。我的小修理铺的生意异常惨淡,虽说有徒弟老二照应着,但也和关张没什么区别。

晚上安蓝来和我聊天,她毫无隐讳的和我说:“长潞,我看你开这个铺子也不赚钱,还不如趁年轻干点别的呢。”

说心里话,这个破买卖我早就干够了,加上这次得病我都没钱,还是安蓝给我垫付的,这更让我觉得前途一片渺茫。所以说,人不管干哪个行业,起码得有所保障;不说是赚钱为瞧病吧,但得病起码得有钱瞧。就现在社会而言,如果因为没钱而瞧不起病活活病死那该是怎样的悲哀啊!

于是我忧心忡忡和安蓝说:“我早就考虑想转行了,开这个破买卖,充其量是为了苟且偷生。但是我一想到转行,脑袋就乱七八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安蓝,你说我适合干点什么呀?”

安蓝半揶揄我说:“你的心气太高,我的想法往往都是你看不上眼的。我说让你搞修理,这不也失败了吗。”

我羞愧难当说:“其实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是我死狗扶不上墙罢了。”

“都说:男人怕入错行,女人怕嫁错郎。也许你是入错行了。”

“鲁花说,明年她想在县城大商场里租个柜台卖衣服,她建议我跟她干去,你说这个主意怎样。”

安蓝把脑袋摇晃的像拨浪鼓似的说:“你更干不了那行。不是我打击你,别看你脑袋怪聪明的,你要是做起买卖简直就是个呆子。我敢说鲁花也做不了买卖,因为她也是个性情中人。卖服装往往是漫天要价、就得还钱,性情中人最不适合干那个了。”

“那明天我就告诉鲁花趁早别张罗了,还是干点别的吧。”

“你可千万别说我说的,你要说我说的,她会有想法的。”

我发愁的自言自语的说:“干点什么好呢,不然明天我也上网查查,看网上有什么好的商机没有。”

安蓝没有理我,她信步走到书架前随手抄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大约看了四五分钟,她把书缓缓合上,然后转身望着我说“长璐,我曾记得,你说你最大的梦想就是想当个作家。那么,既然你现在想不起干什么好了,那不如塌下心励志搞小说创作吧。”

“作家?”一听见“作家。”这个词让我感到非常的陌生和遥不可及。虽然当作家是我最初的梦想,可是那只是个梦而已,还没敢过多的想过。所以我冷静的和安蓝说:“当作家就算了吧,你看我现在混的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敢有那份心思?现在我也看透了,人还是务实点好,老是怀揣着各种各样的梦想活着,实在太累了。你知道我在住院期间都想些什么吗?我在想,与其在金丽桥这么瞎混,还不如干脆回来家种地省事:种上几亩良田,再娶个老婆,过那种简简单单的日子。”

安蓝扁扁嘴说:“你是什么人?我最了解,你是个时刻都不安分的人。”

“我怎么就不安分了?好像我有多大野心似的。”

“真说对了。”安蓝在地上边走边说“你要是没有野心当初就不会来到北京,你之所在北京落脚,就是梦想着出人头地。只不过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朝三暮四了。包括你开铺子和秦红梅搞对象都是如此。所有我劝你在这个关键时刻,赶紧选择好人生,否则你干什么都是徒劳无益。”

“难道说,钻进象牙塔爬格子(写作)就不徒劳无益吗?”

“那也比你朝三暮四强的多。爬格子怎么了?爬出去那就是你人生的转折点,就算没爬出什么名堂,起码你还丰富一下人生呢。在作家堆里,我最佩服王朔了,我觉得他是个写作的天才。”

“没错,王朔是个写作的天才,但我是地道的农民。”

“你是地道的莠民,农民哪有你这样朝三暮四的?所以你必须搞小说创作,给养育你的那片土地挣口气。”

“照你这样说,我还非写小时不可了?”

“在我看来,你除了写作没有其它路可走了。”

“那就是死路一条。”

安蓝走到我面前,用特别真诚的眼光看着我说:“人只有逆境中才能干有所成就。你应该学学曹雪芹的精神,曹雪芹在如此没落的惨境中,写出了可歌可泣鸿篇巨著《红楼梦》;还有司马迁,下面都不中用了,创作出名垂千古的《史记》。况且你比司马迁还多一样东西,怎么就这么孱头呢?”

经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动心了……也就是在那个枯燥无味的冬天,我战战兢兢拿起了笔,至于写什么,似乎并不重要。

下午,鲁蓝来找我,她让我帮她和她姐姐找一所房子,最好安全、隐蔽一点的。她告诉我说:鲁花这些日子也不怎么了,老是打不起精神,一天到晚愣愣怔怔的,就好像丢了魂似的。另外她还和我透露说:最近有个小子老是来骚扰鲁花,还没完没了的发那些黄色短信,可下流了。有一天中午,鲁兰回家取衣服,一推门正好碰见那小子和鲁花耍流氓呢,鲁兰忍无可忍掏出手机就要报警,而那小子像狗一样仓惶逃了出去。但是这事还没完,昨天晚上那个赖皮又来了,并且还带了两人,他们死皮赖脸强求鲁花和他们去喝酒,鲁花不去,他们就赖着不走,这回鲁兰真的报了警,没有五分钟警察把他们全带走了。

鲁兰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哥,我真的很为我姐姐担心啊,怎么所有倒霉事都让她赶上了呢?”

我安慰她说:“别担心,等我给你们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居住就没事了。”

“多花点钱也无所谓,主要是安全。”

“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两天后,我在金丽桥南头给他们找了所独门独院,虽然那的地理位置稍微偏僻了点,但那里的非常环境适合鲁花那样的单身女人居住。安全是没问题,院子四周全是两米高的水泥墙,墙上还拉着四五到铁丝网。因为这院子以前养过藏獒,所以房主人把安全措施做的相对完备。房租也很低廉,每月只有一百块钱。我带鲁兰去看了看,鲁兰喜欢的不得了,她感叹的说:住这地方才像个家的样子啊!

晚上我去二十四号院把租房的事又和鲁花说了一遍,当时鲁花正在洗头发,她满脸上粘着洗发精泡沫奇怪的说:“谁让你给我找房了?我没说要搬家呀。”

“那什么……你……”听了这话我一头雾水。

鲁花恍然说:“哦,又是兰子让你找的吧,那丫头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住的好好的搬什么家呢。”

“可是我把房都给你定好了,就等你搬过去了。再不然明天我带你看看那房子,你一准儿喜欢。”

“关键我不愿意再搬来搬去的,太折腾人了。”她洗完头发,然后给我沏了一杯热茶,而她自己确倒了杯白开水,她晚上喝茶睡不着觉。

我苦口婆心的劝慰她说:“还是换个环境吧,这地方怎么说也不太安全。我和兰子都很为你担心。现在我以好朋友的身份请求你搬出二十四号院,好吗?”

她深情的看着我问:“你真是很担心我吗?”我默默点点头说,是的。感动的她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勾着我的脖子说“长璐,假如我死了,你还会想念我吗?”

“你没发烧吧?”我打了个冷颤训斥她说“难怪兰子说你不正常,还真是的……对了,兰子告诉我说,这几天又有人骚扰你,还惊动了警察,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鲁花无奈的摇遥头说:“都是一群无赖,无非想占我的便宜吧。其实我现在没心情对付他们,我要是像从前那样,根本用不着操劳警察。”鲁花温柔的将嘴唇对着我的耳边说“长潞,你也看见了,咱外地人混在北京实在是太艰难了。想做个好人吧,就得忍气吞声的当孙子;想破罐子破摔吧,有些人偏偏就落井下石,恨不能把你踩脚底下。所以我想和你的是,像咱们这种人,既不能做好人,更不能做坏人,要真正的为自己而活着。我是没机会了,我就希望你多长真本事,活出个样来。”

圣诞节晚上,鲁花约请我和安蓝、鲁兰出去喝酒。那天鲁花打扮的很漂亮,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卦,宽宽的领子,里面套着乳白色毛衣,黑白分明,显得很端庄。头发完全拢在脑后,油光光的,用银簪别着。那支镶嵌蓝色的水晶石把柄的银簪是她最钟爱的饰物,每次出门应酬,她都习惯要用它来装饰“门面。”另外她还涂了口红和眼影,眉毛修的像一条细线,但是整体看上去很自然,没有半点媚俗。安蓝背地里和我夸赞说:“鲁花这一刀尺起来还真漂亮,难怪有那么多男人对她垂涎三尺呢。”我不以为然的说:“鲁花本来长得就很标志,她的打扮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安蓝嫉妒的只朝我瞪眼。

酒桌上,鲁花非常腼腆的和安蓝说:“安蓝,这是我们俩第二次在一起吃饭喝酒了。这要说起来得感谢长潞,要没有长璐,恐怕我们俩永远也走不到一起来。”

我谦虚的说:“这都是缘分注定,和我没关系。”

安蓝说:“也许长璐说的对吧,我们能走到一起来就是缘分。我一直认为,能成为朋友的人,那他们彼此之间就有很多相似的东西。”

等酒喝到一定程度,鲁花站起来,端起杯和安蓝说:“安蓝,我想敬你一杯酒,这杯酒你必须得喝了。”

安蓝也站起来,非常不安的说:“都是朋友了,还客气什么,大家随便喝吧。”

鲁花执著的说:“这杯酒我必须得敬你,为什么呢?因为这杯酒盛着我对你的歉意。我想,既然都是朋友了,那么就彻底忘记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吧。”

安蓝当然明白鲁花指的是什么。或者说,今天鲁花的请客,主要请的就是安蓝。于是安蓝十分为难的说:“鲁花,要说这杯酒里盛着你对我的歉意,我实在是不敢当。今天我就和你说句心里话吧,我觉得,我和你之间压根就没有所谓的恩怨情仇。我也和长璐说过不止一次,我和王小光的分手那是迟早的事,就算没有你,我们也得分手。这就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鲁花端着杯似乎有点进退维谷了。愣了有一分钟,她突然眼圈湿润了起来,非常惭愧的说:“对不起了,也许是我想的太过复杂了……好吧,都过去了,以后谁也别再提它了。”

安蓝看见鲁花流泪,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是她表现的很坚强,端酒杯微笑着和鲁花说:“让我们共同喝了这杯酒吧,所有一切,都在这杯酒里。”俩人相碰,一饮而下。

喝完这杯酒,鲁花如释重负的露出了笑容。鲁兰给她递过去一块纸巾,她把眼泪擦干净了。

“这回大家随便喝吧。”安蓝招罗的说“千万别让过去那些无聊的事情影响了我们今天的情绪呀。”

我调侃说:“安蓝说的有水平,往事不堪回首,该忘却就得忘却;我们活着总不能像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往上爬,多累啊。”

鲁兰插嘴说:“还是长璐哥总结的有水平。蜗牛为什么爬的慢,就是因它背上的壳太重了。”

鲁兰一席话把大家都逗笑了。鲁花夸赞她说:“瞧俺妹妹也出息了,接话接的多巧妙。”

安蓝说:“这都是和她长璐哥学的,长璐没事老是教她耍贫嘴,是不是鲁兰?”

“哪有啊。”鲁兰害羞的说“长璐哥多有文化,俺一辈子也学不来。”

鲁花也趁机给我戴高帽说:“还别说,和长璐在一起聊天就是长知识,他脑子里装的全是新鲜玩意儿。”

安蓝朝我挤眉弄眼说:“飘飘欲仙了吧,要不要我找根绳子拴上你。”

我佯装打她一下说:“好好说话,别找不自在。鲁花,你也夸安蓝几句,省得她嫉妒。”

“少扯淡,谁嫉妒了。誰像你就爱听奉承,我不接你老底就算便宜。”

“行,你厉害,动不动就拿揭老底威胁人。”

鲁花傻笑着说:“你们俩真逗乐,拌嘴就像小孩似的。”

安蓝傲慢的说:“长潞本来就是孩子脾气,你要和他吵嘴,你得让着他点,他才高兴。”

“这点我也有同感。不过,大男人耍小孩子脾气也挺招人喜欢的。”

我忍不住说:“你们俩怎么攻击我一个人呀,也太过分了。”我拉拢鲁兰说“兰子,你跟哥是一条心的,你评评理,他们俩是不是有点欺负我的意思?”鲁兰只知道嘿嘿傻笑,不做任何针对性的评论。

当聊到就业上,鲁花请教安蓝说:目前金丽桥这个地方适合干点什么好呀?安蓝赋有远见的说:目前金丽桥是没什么希望,但是三年以后,金丽桥可能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因为金丽桥的地理位置恰好处于六环路的边缘,等六环路完全修通了,金丽桥镇肯定要大刀阔斧的实行城市规划,到那时,无论上班还是投资做生意,都会比现在强百倍的。咱现在手里就是没有资金,要是有资金,在金丽桥周边承包一块地皮,什么都不干都能发大财。鲁花接着说:现在有钱还是搞投机生意。就拿金丽桥后街那个破仓库来说,镇里以每年八百块钱承包给个人了,据说现在那个破仓库的地皮炒到了四十多万。我也忍不住发表观点说:眼红那个没完。搞投机地皮生意的,几乎就轮不到咱们这些人头上,就算你手里攥着大把的资金,但是上面没人也是枉费心机。

安蓝说:“别的我不敢说,反正我觉得金丽桥这个地区搞餐饮业还是有发展前途的。金丽桥镇紧挨县诚,可是金丽桥所有饭店几乎没有一家上档次的。人们平时想请朋友像模像样吃顿饭,还得打车往县城里跑。”

我开玩笑说:“那将来金丽桥的餐饮业就等着你发展了,等你干出样来,我们都给你打工去。”

安蓝不屑的说:“你还别瞧不起我,我还真有那个想法。”

鲁花也乘机忽悠她说:“安蓝做事挺有韧劲的。就她现在的开的那个小餐馆来说,一个老板带领一个厨子和一个服务员就能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这要是换了我,早赔掉脑袋了。”

安蓝腼腆的说:“那都是芝麻绿豆大的生意,只要肯吃苦誰都能干。”

“是啊,只有吃不了的苦,就没有享本来的福。”

“来来来,咱们大家共同干一杯。”我张罗说“今天是圣诞节,咱们也算开可洋荤了。”

由于我们拖沓的时间太长,人家饭店等不及就吩咐服务员来催促,这下可惹恼了鲁花,因为今晚她做东,还吃好喝好就来下逐客令,也太让她没有面子了。于是她沉着脸问服务员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吃饭不给钱吗?服务员委婉的说:她们饭店有规定,在十一点之前必须打烊,实在对不起了,欢迎下次再来。鲁花说:我们做为一个普通的消费者没有义务遵守你们那些所谓的规定的,就算是你们有规定,那也得提前告知我们,我们兴许还不进来呢。服务员连连抱歉说:实在对不起了,我们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请您不要难为我。鲁花说:我不为难你,你把饭店老板找来。服务员说老板早就回家了,整个饭店就剩下几个服务员了。我一看这种情况赶紧和鲁花商量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为了咱们几个让人家服务员干陪着也不合适,人家也不容易,晚上休息不好明天怎么接着上班呢?安蓝也劝鲁别喝了,改天想喝咱们就在自己家喝,喝通宵达旦都没人管。

结完账从饭店出来,鲁花叫了一辆出租车过来,安蓝和鲁兰刚上车,鲁花随手就把车门关上了,她隔着窗户和安蓝说:“你们俩先回去,我让长璐跟我去别处办点事情,一会儿就回去。”安蓝非常诧异的打量着我和鲁花问:“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办不行吗?”鲁花说:“没关系,就是到一个朋友家取点东西,你们先回去吧。”然后她冲司机嚷道“师父,开车吧,到金丽桥。”

等她们走了,我问鲁花到哪取东西?鲁花把隔壁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没什么东西可取的,我是骗她们的,嘿嘿……。听完这话气的我指责她说:“你可真是的,说你什么好呢?刚才你没看见安蓝和鲁兰看我们的眼神吗?”

鲁花满不在乎的说:“管她们的呢,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使劲拉了我了一把说“走,我们去歌厅玩儿会儿,我好久没唱卡拉OK了。”

到了歌厅,我们找了个情侣间,里面的设施很完备,应有尽有。漂亮的服务生给我们端来了果盘和饮料,问我们还需要别的服务吗?鲁花朝我做了个鬼脸,然后说不需要了。等服务生出去,鲁花神秘兮兮的问我说:要不要找个小姐陪着,来这地方可别委屈了自己。我说:委屈不了,有你在这,什么困难都解决了。鲁花含羞的说:那倒也是。我是三陪小姐的祖师奶奶。

歌厅的确是个好地方,它最大的有点就是没有时间限制,只要你肯花钱,在那里住半年都没人轰你。正因为这样,有许多的男女爱那地方钻;凡是进了歌厅的门,所有的男女都有一个固定的身份——那就是情人。我和鲁花到那去,也不外乎是情人,因为你进了那个门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所谓歌厅,其实唱歌是次要的,对于情人来说,它更具有避风港的作用。当然所有歌厅也不全是这样,像城里那些大型的KTV,就是给三四流歌星准备的。

所以,我和鲁花来歌厅根本就不是为唱歌,我们大部分时间用在了聊天上,当然聊腻了也拥抱接吻什么的。我和鲁花拥抱接吻就和我和安蓝拥抱接吻相类似,那基本都属于情感的升华,并无过多的邪念。要说一点邪念没有恐怕连狗都不相信,人毕竟是具有情感思维的,在特殊情况下,他(她)的情感随时都可能产生欲念——即邪念——但是只要不付诸实行就是正人君子。再比如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梦想着抢银行发大财,然而真正把脑袋掖在裤带上去冒险的没有几个。

到了后半夜,我们都感到困倦了,于是我们俩就面对面躺在双人沙发上休息。鲁花迷离的眼神望着我说:“长璐,我想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呢,告诉我好吗?”

“我在想,我在想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你没忽悠我吧?”

“我要忽悠你都不是人。”

她用嘴唇摩挲着我的嘴唇说:“这种感觉很好,我喜欢。”

“你困了吧,要困了我就搂着你睡。”我把一只胳膊给她当枕头,她安逸的像小松鼠一样蜷缩在我的怀里。

过了一会儿,我都快睡着了,她欠着身坐了起来“常潞,我想送你一件礼物要不要?”

“什么礼物?”我懒洋洋说。

“是我用过的一件东西。”她腼腆的说“开始我本来想送你一件我穿过的内衣或内裤什么的,但是送那样的礼物难免有点欠妥,所以还是送你这个吧。”她弯手把头上别的那支银簪拔了下来“这只簪子虽然不是很名贵,可是它跟了我有七八年了,这也是我最心爱的饰物,你一定喜欢吧。”

她把簪子递到我手里,我一边欣赏着,一边赞叹道:“的确很漂亮。都说簪子用的久了,它都通有灵气。”

“所以我才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好好的珍藏它,因为它记述着我们俩所有的感情和友谊。”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件礼物呢?”

“没别的意思,就想让你永远记住我,你说是不是很自私。”

我坦白的说:“是有点自私,有了这只簪子,我想忘也忘不了你了。对了……”我灵机一动说“我给你唱一首童安格的《忘不了》吧。”

当音乐响起,我们俩都沉醉了;昏暗的小包间里,变成了我们俩的舞台。我一只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唱出我心底对她的最真挚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