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位保卫干事小曹神气大了,他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威风八面的样子,和秘书小许并排站在余姚路派出所那位文静的女民警的身后。今天,这位女民警不像在上次是以“记录员”的身份出警的,我在慌忙中一眼看去,俨然是独当一面的负责人,正在主持这一令人生畏的场面。看来,不知因为什么案情牵连,而是真的拘捕我来了?这时,正逢下夜班,是洗毛挡车师傅们换班的时候,见到如此场面,他们一个也不愿就此离开车间,大伙正以一种茫然不解和非常惋惜的心态,看到我这个与大伙相处了一年多的代培生、文文静静、礼貌待人的陈柯,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被公安员当众拘捕?在这慌乱中,我又不自然的回顾一下身后左右,发现紧跟在我身后的张扬不见了!凭经验我心中有数,张扬不是见异思迁、落井下石的人,他一准像往常那样,去向即将来厂的李文、孔荻、周隽和费小曼她们报信或求援去了;可是,我放飞眼却看不到郝刚,他是“驻厂代表”,他有权征询公安人员的意见,问清楚到底为什么如此待我?此时他应该先到,他的未婚妻都已提前“看戏”来了。一想到他们俩,不由我打了个大大的寒噤!他们已早就知道我的情况,所以那个‘快嘴秦’才会幸灾乐祸来“看戏”的;联想到徐放,他的表情也是那么暧昧,难道他们……正巧,我一眼看到老黄师傅穿过人群急步赶来,他看到眼前的一切,见我被两名公安员挟持着站在人围中一副惊恐和不安的神情,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忙问一脸苦闷的大黄师傅:“正堂!咋回事?”还没等大黄师傅开口回答,却被一旁的保卫干事小曹接过话茬;他不是没把这位全厂有名的技术权威放在眼里,因为他明白,洗毛车间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包括这位全厂的“要人”,一直对我陈柯不错,有一种偏爱的倾向,本想瞒过老黄师傅,趁他还没到厂之前,抢先处理好我陈柯?没想到老黄师傅还是提前赶到车间。他怕这位“一是一、两是两”的黄老头子过问此事,于是,一场手招呼在场的人群,用他那不敢恭维的上海人的普通话高声说:“师傅们、同志们!本地派出所要在这里厢开个短暂的现场会,耽误各位一眼眼辰光,现在就请于副所长讲话!”
这时,我的头脑虽是一片茫然。但到了这个地步,茫然也好,焦虑也罢,一切都无济于事,迫使我不得不静下心来,听听这位已升任为副所长的女警官,要对我宣布哪些“罪名”。当然,有罪、无罪我自己心中明白,这一年多来,除了与同乡李文有了尚不为人知的“地下恋情”,其余包括与黄丽相处,我没有丝毫越轨的地方,更没有犯其他任何过错;又一想,难道还会是与去年蔡小娟出走的事情有关?她丈夫二胡追去江西,也一直没有消息。前些时,小蔡向李文来过一封求援的信,李文也审时度势、义正词严地回了信,还代表我向她汇去人民币三十元,做到了仁至义尽……虽然这封回信我没有过目,就凭李文的政治文化水平,也差不到哪里去,难道也成了我的“罪行”?这突如其来的拘捕,莫非这件事的势态有了变化?再一想,事已至此,不用猜了,这么多年来,我陈柯受的委屈和羞辱还少吗?不准入党、留团察看、记大过处分、开群众大会批判;再加上这次在上海被“拘捕”,这政治上的劫难我可是齐全了。常言说“心不偷、凉飕飕”!只要我在做人上行得稳、站得正,不怕影子斜!“相信群众、相信党”,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也是不变的真理。只要案情不牵涉到李文和黄丽的身上,让这两位小姐妹蒙冤受屈,其他一切的一切,由我陈柯一个人担着就是了。
也许是这位于副所长知道眼前这位老黄师傅是位老革命、是大华厂的领导成员之一,自己虽说是来执行警务的,因一直与厂保卫科联系,没有直接找厂部领导;既然这位党委委员和技术权威问话了,从程序和礼节上还是要关顾的!于是,她便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面对老黄师傅说:“这是一起涉嫌命案,你们厂洗毛车间的代培生陈柯嫌疑最大,有他署名的往来书信为证。贵厂保卫科责成小许和小曹二位干事,协助我们共同完成这项警务,经领导审定,对陈柯施行‘武装传唤’,请您谅解。”
我听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有什么“命案”牵涉到我陈柯?还有署名的往来书信为证?我没有与谁有过亲笔书信往来,莫说是蔡小娟,就说当年的方凝玉,目前她也在江西,我也从没与她有亲笔书信往来?难道是蔡小娟或方凝玉,有谁不堪生活的重压而轻生?不用说,我陈柯是有责任的,我是罪魁祸首,理当难辞其咎。这时,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小曹的话音:“各位!于副所长不好当众泄露案情,阿拉不妨提供一眼眼题外话……”紧跟着又是那位于副所长提醒说:“不得牵涉案情,要长话短说,我们要尽快回去复命!”小曹愣了一会,顺从地点点头,还是认真、严肃地说:“就是这个代培生陈柯,伊错误不断,罪行累累,是一名屡教不改咯犯罪分子。当年伊在苏北老家,就有玩弄女性咯前科,受过处分后不接受教训,来上海培训不久,又插手一项家庭婚姻。阿拉与于副所长、唐所长,早在去年就和伊打过交道,伊凭借个人咯狡诈,唆使几名不明真相咯女同事,让伊巧妙逃脱!”他又环视一圈,见在场的人一个个听得入神,便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轻蔑地一笑说:“在陈柯咯欺骗下,几位不明真相咯女同事于去年夏天一个晚上,纠集在白渡桥茶社,送走伊咯‘老情人’——刘小云出逃,女扮男装潜往江西乐平……刘小云咯丈夫胡明礼,也随后尾随至乐平,结果酿成……”
“好啦!”突然间,是那位于副所长厉声提醒:“不得向公众泄露案情经过!”小曹立即改口说:“陈柯劣性不改,到了上海后,倚仗个人小聪明,大耍文化流氓手段,企图勾引身旁年轻漂亮咯女同事,用腐朽没落咯反动文化,毒害年轻一代。伊还经常暴露隐藏在心底咯反动言论,讲什么苏北闹饥荒、饿死许多人;恶毒攻击人民公社和人民‘食堂’化制度。有一次,伊公然在学习会后,明目张胆攻击党咯八届八中全会,什么‘庐山会议’就是针对彭老总召开的;并一再讲,‘在革命低潮时期,彭老总没有叛党,为啥到了建国后天下平定还要公开反党’……伊狗胆包天,妄想否定庐山会议精神,为彭德怀翻案,把矛头直指党中央和伟大领袖毛主席……”
听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往下一沉!把这些政治“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我不成了政治和刑事的“重犯”了吗?他小曹到底是何居心?不过,这些话不是出于执行警务的于副所长之口,与案情看来没有直接联系;他小曹在这个时候讲出来,也可以作为衬托我的思想“一贯反动”的佐证,后果也很严重,所以于副所长才没有制止……然而,我的所谓“反动”言论,多少是有些“影子”,但不是如此说的,那是在几次班务和学员政治学习之后,与几个人闲谈中偶然相互议论过,各自都有不同的观点,纯属偶然,现在被他小曹斩头去尾的这么一说,又都全扣在我的头上,我真的要成为不折不扣的“反动分子”了;再说,这些话又如何传到保卫科他小曹的耳朵里去了呢?难道说,在我们师徒之间、众同学之间有保卫科的耳目?如此无限上纲的搜集“情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的心在激烈地颤抖……
这会,小曹没见这位于副所长制止,似乎来了劲头,越说越激动!气候已经转凉了,又是早晨,他的额头上竟然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并且更加绘声绘色地说:“更有甚者,伊还暗下勾结少数年轻咯男女同事,用小恩小惠购得一些小挂饰,按生肖分赠给他认为‘圈子’里咯人,妄图笼络和巩固伊个人势力范围,结成所谓‘死党’,掩饰伊与个别人私定‘终身’咯事情,破坏‘学习制度’……”
“对了!”一直未能插上话的秘书小许,以她那与于副所长不相上下的普通话,也紧接着说:“前些时,小曹偶然发现一封奇怪的信,收信人是‘陈可’,本厂无此人,门卫要作退信处理。小曹同志出于好心,拆开一看,原来是寄给本厂代培生陈柯的,是寄信人杨四毛将‘柯’字误写成‘可’字,并约陈柯于当日晚城隍庙曲桥上相见。小曹将一封‘死信’救活了,交给了陈柯,不但得不到表扬,陈柯更是小题大做,向他们办事处的领导反映,该办事处一位女秘书向我们保卫科来电批评,指责小曹违反了什么‘人民通讯自由’,真才是颠倒黑白、无礼之极!”
“杨四毛?”是那位于副所长惊讶地问,又似乎感到问得太突然,接着便平静地说:“这个杨四毛,我们正要追查他的下落,具体详情我所急待调查,请你们尽快把话讲完。”
小曹一听更来神了!他领悟到又向警方提供一个紧要的“人证”……我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这位女警官何以如此重视杨四毛?难道与我的这次“案情”有牵连吗?想起这个杨四毛,我与他相识,完全是因蔡小娟的关系,上次与他爽约后一直没有消息,他一定要恨死我了。看来这次对我的“拘押”,一定是与蔡小娟有关,自然说成与“命案”有嫌疑的话,难道是蔡小娟?我一时不敢想、也怕这么想,不愿想到小蔡她有什么劫难。不管是谁,既然出了“命案”,人命关天,警方也应该顺藤摸瓜,我和杨四毛当然应该在这嫌疑之中。万一真是蔡小娟被逼丧命,我陈柯又岂能无过?最少也应负有没能全力阻止她外逃的责任!看来,这一劫我是难辞其咎了。这时,小曹正以满腔愤怒的心情咬牙切齿地说:“陈柯日常私生活依然很乱,经济上又很贪婪,利用某些女同事心肠软的弱点,竭尽哄骗咯能事,为伊多次购买各种衣、物。诸位看看!伊咯手腕上这块崭新咯上海牌手表,就是利用排长咯职务之便,软硬兼施,迫使某咯女同事不得已而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