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和老杨同志都很惊讶,同时把目光投向郝刚,又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我和李文。王主任面带困惑地说:“老杨,有这回事吗,怎么没有一点消息?难怪呢,这么长时间,连小文姑娘有关团组织活动的专题汇报也不见了,我真糊涂!”老杨也不解地说:“这里团的发展工作,是由大华厂团委直接负责的,郝刚同志理应清楚,你是兼任团分支书记……还有小陈和小李,你们都是团分支领导成员,怎么也如此虎头蛇尾、不负责任?”
当我正欲回答二位领导的问话,李文却用眼神制止了我,并委婉地说:“关于这件事,我和陈柯同志都有责任,从培养到发展,我们也有过一系列的工作方案,还上呈到大华厂团委和办事处。后来,由于……”郝刚在一旁连忙插话说:“二位领导,我认为团的发展工作,不是一句话、两句话所能表达完的。看来,这个责任大部分在我,今儿时间来不及了,有机会我单独向杨副厂长汇报。”王主任和老杨也觉得时间太紧迫了,还有几家代培厂还没去呢。于是,王主任向大伙看了一眼,不无风趣地说:“入团是光荣的,是光明磊落的事,各位同学不要害羞!你们中还有谁写过入团申请书的?举起手让我看看!”人群中,有张扬、费小曼,以及其他几名男女青年,都先后一一举起了手。正巧,刚离开黄一峰纠缠的乔西娅,也来到人围中,对于王主任刚才的话,她大部分还能听懂一些,就是语言表达能力差,这时她急忙举手笑着说:“还有……阿拉……”她的一句上海话,引起了哄堂大笑,也立时缓解了场上气氛。王主任又笑看大伙一周,面对隐在李文身后的孔荻说:“这件事,我会委托你们的杨副厂长妥善处理好的。请你们放心,我王启明说话、做事一定会有始有终,决不食言,欢迎你们监督,也经得起你们检查的。”顿时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时,徐放、秦玉琴和黄一峰趁着掌声也好奇地来到人群中,一时不清楚大伙鼓掌的原因,以为是再一次与王主任珍重道别呢,也就盲目的跟着鼓了掌。当秦玉琴明白是为“入团”的事,顿时勾起了心中的不快,也非常反感!她来不及与未婚夫郝刚“通气”了,竟然拉长了脸对二位领导说:“这事我知道!在前,大华厂代培学员中的团组织,一直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手遮天的把持着,并且独断专行,居然想要培养那些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娇小姐,浑身长满尖刺、目空一切、背离无产阶级家庭的叛逆者,以及一些浑浑噩噩、目光短浅、老好人、意志薄弱和无大作为的人拉入团内。说轻些,是对团组织不严肃、不负责;说重些,是企图破坏团的组织,是阴谋,我个人坚持反对意见。”
本应已是散会的会场,立时骚动起来了!郝刚急步上前拉过秦玉琴,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责问:“你胡说些什么?你又了解多少情况?真是乱弹琴!”说着,将秦玉琴拉到门外。秦玉琴从没见过郝刚对她如此发火,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也傻眼了!她确实不明白未婚夫的心里还另有“一本账”,被她几句发自肺腑的牢骚揭开了“老底”,怎么能不慌神呢?一旁的老杨同志善于处理这种纷乱而尴尬的场面,他心中似乎明白,这可能是郝刚擅权导致的后果。他更明白:王主任离沪返疆。办事处的重担由他全权负责,这正是用人之际,不好过于使郝刚难堪。为了不再扩大影响,他挥臂高呼,要求大家肃静!他环视一周,七十多名男女学员,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在静静地等待他的讲话。老杨笑笑说:“同学们,题外的话,我们大可以不必在意。王主任就要提前回到新疆边城去了,今天就算向同学们告别。好在只有三个来月,我们就又在边城会师了,大伙应该高兴!王主任将所有的工作都移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妥善处理好一切事宜,请同学们放心,请小辣椒放心!”
会场上又活跃起来了!一直没有发言的黄丽,她本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说三道四:一来她是早已调出大华厂的人,不应利用会后的空隙,掺和到不必要的“论战”中来,让领导为难;二来她是随领导下来工作的,又何必节外生枝而干扰“方向”?可是听到秦玉琴信口开河、不负责任的言语,似乎勾起她往日旧怨,尤其是去年中秋节后的西郊公园那偷听的一幕,感到小秦这个人“形左实右”和无端议论他人的作风,实在可恶!何况是秦玉琴已将她黄丽列入反对的头号人物,心中确实不是滋味!因而认为有必要抓紧时间说几句,以释人之疑!于是她环视一周,又面对李文、孔荻、周隽和费小曼等众姐妹点点头,并以闪电般的速度瞄准我一眼,意思要我放心!于是风趣地说:“严格地讲,在这里我是无权发言的,因为我已属于某些人认定的所谓‘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人。但是,作为学员,尤其是在大华厂呆过一阶段,我还是想借二位领导的话尾子讲两句表表我的心迹。昨儿,陈柯同学的母亲一时大意走失了,令大伙吃惊不小。今儿,老人家让人民公安又送回来了,这是一喜!加上会场上不断出现惊喜交错的场面,归结为四个字:惊喜交加!然而,最使我吃惊的,是个别所谓有身份、有来头的人,无视党的政策,违背领导意图,硬是要把我们青年队伍中的人和事,按她个人的见解和好恶,强行划分为‘资产阶级家庭出身’、‘浑身长满了尖刺、背离无产阶级家庭’,和一些所谓‘目光短浅、老好人、意志薄弱、无大作为’的人,从集体中分裂出来,到底是何用心?关于阶级斗争,是针对那些顽固不化、坚持反动立场、甘与人民为敌的少数人而言;就算这些人的存在,也要按照党的政策进行分化瓦解、区别对待、教育大多数、打击极少数……我们这些十几、二十岁左右的男女青年,都是在党的教育下成长的,即或个别人家庭出身如此,但也不是主要打击对象,应在团结、教育的范畴之内,何至于要一棍子打死?幸而我还没有机会写入团申请,我有自知之明,人家早把我纳入她的‘不准’之列!不过,像孔荻同学这样的革命家庭,就因为她‘浑身长满了尖刺’,刺痛了一些自以为‘革命’的人,也被强行堵在团组织的大门之外了。我倒要问问这位,你是绝对‘革命’的?真是大言不惭,也不知丑卖多少钱一斤!不说了,说多了耽误时间,影响领导下一步工作,谢谢。”
我趁机放飞眼观察一下人群,人群中有不少奇怪的现象?黄丽的即兴发言,虽然偏激了一点,竟然赢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说明黄丽的话确也切中时弊;尤其奇怪的是徐放,从不愿离开孔荻半步的他,一见到黄一峰,总想凑过去客气几句。终于等到乔西娅一离开,便和黄一峰、秦玉琴聚在一起小谈,故而对于会场,尤其对孔荻的发言无从知晓,也就导致他无法发言;第三是张扬,平日里虽然寡言少语,但每当关键的时候,他总是从不放过发表自己的一言两语。今天,也许牵涉到他曾经写过入团申请书而未被批准的原因,故而不便发言?再就是费小曼,当她和表姐秦玉琴谈话后,不欢而散,还被这位表姐高声骂了一句“真是根废木头”!这会她苦着个脸,也掩在李文的身后和孔荻小声在谈论什么。何况她就是个腼腆的人,受了委屈,能不扫兴?更奇怪的是周隽,作为排务负责人之一,难道为了接待好友黄丽而甘愿放弃这难得的、自发的、会后仅有的这么一点自由谈论?她的外号叫“总管”,一些不相干的事,在她认为需要管的,义无反顾地照管不误……我明白她眼前的处境,自己虽然是排干部,但不在“团分支”兼职,不好多说什么;何况她还担任孔荻和费小曼的“入团介绍人”,眼看这两个人入团的事被无形中搁置起来了,所以更不好主动发言。我倒认为,李文的态度也奇怪:任何人与事,经她的嘴一分析,真的是入木三分!今天她的话吞吞吐吐,是何用意?我猛然间想到,孔荻、黄丽的发言,语气上如此激烈,会不会像上次“特别座谈会”那样,也是她在幕后“导演”的?又一想,不对!首先时间上不允许。不过,最奇怪的还是我自己!身为一排之长,又是“团分支”成员,尤其在改组后的团组织里,没有发挥自己应有的职责,而是一再地、无原则地避让郝刚,是极度反常的、也是严重错误的!我知道,郝刚所以不同意张扬入团,是因为张扬与他离心离德;孔荻的家庭出身虽然好,但在她郝刚的眼里,是一个无组织纪律、敢于明目张胆地对抗领导,用他未婚妻的话说,怎能把个“刺猬”引进纯洁的团组织里来?至于乔西娅,她是少数民族,在郝刚认为,对少数民族也要严格审查:她的家和家庭背景远在新疆,目前无法了解,只有等到了新疆之后再发展也不迟……就连他所谓的亲戚费小曼,他也认为受某些人拉拢、利用了,竟然与他们未婚夫妇离汤离水,这还了得?至于其他一两个青年,郝刚他也曾发过话:“有待进一步考察、培养……”因而尽被束之高阁,我与李文据理力争,都无济于事。可是我陈柯又能做些什么呢?竟落个听之任之而违心的顺其自然。一句话——“失职”!更何况,自从与李文有了暧昧,便处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企图相安无事、明哲保身。
二位领导见我呆呆地愣在一旁,没有针对上述情况提出个人意见,似乎明白我有难处!眼看时间不容再拖延了,王主任和老杨把我叫到门外的走廊上,站在楼梯口,老杨主动对我说:“小陈,从今天的会上,我看出了你们这里的工作有缺点,当然更有难处,你也处在两难之中。因时间的关系,今天就不多说了。一句话,希望你一如既往、尽职尽责、坚守学习和工作岗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自始至终完成领导交给你的任务。”他看了看不停颔首以应的王主任,又说:“王主任还特批你的母亲与集体一同入疆,一切费用由国家统一支付,你就安心的工作吧!”我听了非常感激,连声称谢!我明白,领导上对我如此关怀,是与李文在暗中做了大量的工作分不开的!我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文很大方的一手挽着黄丽、一手拉着孔荻,在周隽、费小曼等一群男女青年的簇拥下,也朝楼梯走来。我陪着二位领导随大伙鱼贯下楼。来到庭院中,才见到徐放陪着黄一峰和郝刚秦玉琴,在小汽车旁等候已久。而多事的张扬,带着满脸怒气,站在一楼的平台上,看似无目的地欣赏人群,我也能明白这位老弟,他正在注视着庭院中的人和事。与二位领导擦肩而过,更是懒得连个招呼也不想打。
王主任和老杨同志上车走时,王主任还通过车窗向同学们一再挥手道别。黄丽在众人的陪同下,也依依不舍地上了车,郝刚和秦玉琴也挤进车里一道走了。这时候的徐放,在和黄一峰告别的一霎间,那举手投足,那眉眼传情,几乎超出了男女之恋。小胖子张扬用膀弯碰碰我,嘴里叽咕着:“看到啦?跟你说还不相信,他们相互勾结,还不知道要玩出什么新花样。他们不知要在小费身上打什么主意。你也要多小心、多提防,用黄丫头刚才的话说,是惊还是喜……”我听了本想一笑了之,可是又笑不起来!
此时,五楼会议室人去楼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聚会的场所。它将会随着所谓“惊喜”而永远尘封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