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把你小子美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到了新疆后,千万要当心,别让那位万副科长把你给宰了。”
“别乱说了好不好?文姐是我们领导的夫人,夫人一怒,连那位万副科长说不定也会惧怕三分,你小子又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五楼闹成了一锅粥!黄丽忍不住准备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她一改往日的文静,站在一张破旧的单人床上,向大伙挥着双臂,要求静一静!顿时,大伙果真静下来了。她很开心地说:“文姐骗了我们好苦哇!我也是今日上午才知道的。现在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倒不妨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我多想她能成为我的……”她差点说漏了嘴,把平常戏弄李文的话给说出来。急得我和李文张口结舌!也亏她灵机一动,毫无破绽地接着说:“成为我的良师益友啊!现在,她成了我们顶头上司的夫人了,可喜、可贺!但是,下面还有更大的新闻,我们不仅快要告别大上海,还有……”老杨同志似乎知道黄丽想要说什么,赶忙招招手说:“孩子!这是组织上的事,由组织上自己宣布的好,我们不好乱说的。”
“知道了,杨伯伯!”黄丽就势下坡,笑嘻嘻地说:“我是个小老百姓,哪敢超越领导的权限?只不过想提前透点儿消息罢了。”她正欲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时,楼下传来了小汽车的喇叭声,大伙意识到王主任来了。
不一会,王主任在郝刚和秦玉琴的陪同下,后面跟着黄一峰,也上了五楼。秦玉琴首先扫了大伙一眼,她那傲视一切的神情,一点也没有改;她的目光从我和李文的脸上掠过,面带阴笑,隐含讥讽地说:“离开这儿半年多了,我还以为大华厂的人一步登天了呢,怎么还是老样子。各位不要见笑,我是星星跟着月亮沾光。我不是干部,也不是来参加会议的,我是搭王主任的顺便车,回到大华厂这个‘娘家’来看一看,想念各位了。”
王主任听了秦玉琴这番到斤不到两的话,不由微微蹙起眉头!郝刚眼亮,明知未婚妻当众说出如此的话,也觉得她心胸狭窄,有伤团结,就用膀弯狠狠地拐了一下,秦玉琴立即明白过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便直径向费小曼走去。她似乎忘记了当初与费小曼闹分歧,如今想弥合还是道歉?一时令小费也感到措手不及。人群中,有两个人听了秦玉琴的话,心中很不舒服:一个是年轻气盛的孔荻,她才不管你秦玉琴是什么身份、有多大来头,以及怀着什么心情来的,你敢不仁,我就敢不义,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另一个是小胖子张扬,似乎想起去年那次“特别座谈会”,他没有机会像小辣椒那样猛力地反击,因而常有“遗憾”之意。眼前,秦玉琴又说出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来,心中有火,正想反击时,不料被王主任和老杨同志发觉,同时面含微笑,向孔荻和张扬摆摆手,意思要他俩沉住气,不要为了一两句话而发出口角、有伤和气。
这会,王主任见这么多人齐刷刷地集中在这里,很高兴!他原是怕今日休假,大多数人不玩到深夜不回来呢!王主任见到我,主动上前来打招呼:“小陈同志,为了母亲,你受惊了。”见我既尴尬又羞赧地无言以对时,便微笑着又说:“老杨同志先来的,我想他已将开会的事情告诉你们了,想不到你们准备的这么好。那么,我们开会吧。”
明亮、通风、凉爽的五楼上,七十多人大多数站着,唯有一些女孩子,也许是逛街逛累了,分坐在作为隔离栏的几张破旧的单人床沿上,李文、黄丽、孔荻、周隽这几个好姐妹,一旦见了面,不管在什么场合,总喜欢粘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费小曼见表姐秦玉琴向她走来,许久不见了,当然要格外亲切。是呀,不久就要入疆了,指望表姐和表姐夫照应的日子还多着呢!既然表姐乘便车顺道来看她,说明表姐已原谅了她,或是理解她以往的难处,故而前来主动联系。于是,表姐妹俩掩在一边,也不顾及会场的状况,两个人在低声而又神秘的交谈什么。不一会,我发现费小曼的脸上呈现一片愁云,继而产生一种难以接受的抵触情绪。我又注意到黄一峰的动态:他这次来大华厂,远不像前几次那么趾高气昂的了!他一边注视着秦玉琴和费小曼的讲话状况,一边观察会场上人员的动向。谁也没想到他竟会一头扎进十名维族姑娘的人堆里,是他以为维族姑娘们反正听不懂王主任的讲话,不存在什么会场干扰,暗下里缠着为首的乔西娅,轻声而又热情的比划着,似在向姑娘们学习维语单词;而对于乔西娅,更是亲昵十分。郝刚是大华厂代培人员的当然领导,他征得王主任和老杨同志的意见后,并不主动制止他的未婚妻秦玉琴与好友黄一峰无视会场秩序,立即宣布会议开始,并鼓掌欢迎王主任讲话。
王主任的讲话,总脱不了革命军人那种传统作风,言简意赅,干净利落。他先传达了新疆边城厂党委的指示:要求在沪的全体干部、学员从现在起,抓紧各部门、各工种的后期技术学习,三个月后,最迟在九月初,就可能全部入疆。每个人无论在工作学习上、还是思想情绪上,要做好充分准备,不要到了紧要关头,提出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和要求,影响到整体入疆进程,那就不好了!
王主任还宣布了边城厂党委的两项任命:王主任被任命为中共边城毛纺织厂党委常务副书记兼厂长;杨献忠同志为厂党委委员、副厂长兼人保科正科长。接着,王主任非常恳切地说:“今后,我们确确实实是一家人了,在若干年内,我们要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为我们边城厂毛纺织业努力奋斗!告诉各位,我于后天,也就是五月三日,就要提前返回边城厂去了,那里有好多迫在眉睫的工作,等待去做。既然作为厂行政第一把手,我要在我的工作岗位上做出成绩!三个月后,我在边城迎接同志们胜利入疆!”会场上响起了经久的热烈掌声!最后,王主任幽默地说:“上海办事处这一块,由你们副厂长杨献忠同志负责一切,包括善后工作。因为,他又是你们的人保科长,你们的生辰八字、未来的前途,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你们一个个要听话,不要让你们的杨伯伯生气;他要对谁生气了,谁就要吃不掉、兜着走!”最后一句话,他模仿南京人的口语俏皮地一说,会场引得哄堂大笑!
老杨同志讲了话,他要求同学们从今日起,就要提前做好入疆的思想准备工作,到时候,边城厂部一声令下,整装待发,无任何后顾之忧!他也幽默地说:“同学们,上海是你们生活和工作中的转折点、中转站,在各自的履历表上,将会记载下重要的一页。这一页如何记、记什么,全由你们自己来决定!我衷心地希望各位抓住这短暂的三个月,要发起冲刺:向胜利冲刺、向完美冲刺、向辉煌的未来冲刺!当然,我不敢保证,有人会不会在这短暂的三个月中掉队?就像陈柯同学的母亲,她老人家是因语言和人地生疏的原因,一时走失了方向,终究又走回来了。如果有谁在政治上、思想意识上迷失了方向,没有把握好最后的关键一刻,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就危险了!同学们,趁王主任还没有离开大上海,你们不妨向王主任下个保证,能做到一个不落的整体入疆吗?”
“能!”一声整齐的回答,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回荡……也意味着会议结束。
就在这时,我见孔荻一忍再忍,几次要想插话,都没有机会,最后她还是鼓足勇气,趁掌声一停,赶忙紧两步来到王主任和老杨同志的面前,并且肆无忌惮地白了郝刚一眼,严肃地说:“王主任既然要离开上海先回新疆去,我倒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二位领导鼓励她讲话时,她反而叹了一口气,又迟疑了一会,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而不得不说时,才故作平缓地说:“政治上要求进步,是每个青年向往的事情。我的家庭出身,毫不夸张地说,称得上是标准的工人阶级,还可以说是‘革命家庭’:我的父亲是一位老工人、老党员,就像大华厂洗毛保全出身的老黄师傅;母亲也是无产阶级家庭出身,也算得上是革命的母亲;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目前,他们都在部队服役,都是共产党员,并且各自都已组成了革命家庭!偏偏就是我这个三妹子不争气,初中毕业后,在社会上闲荡了一两年,养成一个坏习惯,自以为是、自觉聪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一张臭嘴死不饶人。来到上海虽然已有两个年头,其实也才一年整,就已得罪了一些人!”她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说:“还是不说的好,马上就要随队入疆了,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无依无靠、举步维艰……常言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又说,千言万语好个人,一言半句恼个人!”老杨明知这个小辣椒要发牢骚,如果让她任性发下去,又怕耽误了王主任的行程,因为下面王主任还有几家代培厂要去。于是笑笑说:“我知道圣人要想说说心里话,我看,好事不在忙中取,多晚找个机会,我们坐下来慢慢谈,保证让你畅所欲言、一吐为快如何?”郝刚的眼睛更亮,他心中有数,就凭刚才孔荻在说话之前,向他狠狠地瞪一眼,就估计她小辣椒是有备而来,矛头一定是对着他郝刚的。他觉得,如其让她孔荻当着即将入疆的王主任的面,捅出一些不应捅的话题,还不如按照老杨的意思,今后有机会坐下来慢慢谈得好,省得王主任听了心存芥蒂。于是,他也笑笑说:“我知道,小孔同志一定有感而发,对吧?杨总领,不,应该改口喊杨副厂长了,又是我们人保科的正科长,是我们真正的顶头上司,我们应该无条件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办。王主任,不,应该是王书记、王厂长还要去巡回讲话,你的意见还是留着下次找个机会慢慢谈得好。”
王主任似乎听出些弦外之音,他明白老战友杨献忠不存私心,更不存在“堵塞言路”之说,无非是怕拖延时间罢了。而郝刚则不同,他一连几个“王什么”的说不停,小小年纪难免占有阿谀奉承之嫌。何况从小辣椒的眼神中,已透露出她的心声!他想:时间再紧、工作再忙,在临离开上海之前,小辣椒的话还是要耐心听下去的,说不定将会是个意外的收获。他便笑对老杨说:“在我要回新疆之前,让这位小圣人憋着一肚子的火而发不出来,这样好吗?我将会走的不安。老杨啊,我们不妨多耽搁一会,耐下心来听听人家有什么宝贵意思;所谓广开言路,集思广益吗。”老杨同志点点头,微笑着表示赞同。
这时,我见周隽拉着黄丽走过去,她俩看到这个场面,明白小辣椒有话要说,便安闲地站在孔荻的身后,无形中起了助威的作用。可巧,张扬他有意识地将费小曼从秦玉琴那严酷的“说教”中解放出来。我见小费两只眼睛红红的,面带愠恼,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两个人挨着李文站着。李文在一旁见我东张西望的,思想分散,便趁人不备,快速向我瞟了一眼,意思是要我做好思想准备;因为小辣椒的矛头,说不定要指向谁呢。我心中也明白,有备无患嘛!
这会,孔荻反而显得不好意思似的,她笑笑说:“领导和各位同学不要误会,我小辣椒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需要各位严阵以待。我是说,入党的条件高,对我来说比较难;而入团呢,似乎比入党还要难!记得在“特别座谈会”之前,我们的团小组在文姐的指导下,几乎每周二都要召开会议,还写出专题汇报;并且经常带领我们广大青年,开展各项活动,如文艺、郊游、青年人思想交流等等。那时,我这个普通学员,确实受益匪浅,激励我一连写了两份入团申请书,别的同学写没写,我不清楚,据我估计,大约也有三四个同学同时写了。是呀,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晚入团四五年。即或组织上现在就批准我入团,距离退团的年龄也快了,我深感时日无多!在这令人惭愧的同时,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因为团组织不同于党组织,党员条件高,我暂时还不敢奢望,团员在年龄上又有极限,眼看文姐和排长已快接近退团年龄。一个七十多名男女青年的学习集体,仅有三名团员,与形势需要相差甚远。根据我最后一次申请,也有大半年了,就像泥牛入海,杳无消息。我想不通,改组后的‘团分支’,工作上理应成效显著,怎么反不如改组之前那样生动活泼、战斗力强了呢?据了解,目前的团分支一个月难得活动一次,活动之后,更像死水一潭。我的入团申请书也不知飘落到哪儿去了!”孔荻越说越起劲,情绪更为激动地说:“即或我不够入团标准,也应该有个回音,或是有几句鼓励的话,以利我进一步努力啊?可是,令人寒心的是这个‘团分支’似乎名存实亡了,存不存在对我们广大青年来说,也似乎无妨大碍、无关痛痒!”说罢,她故意退到李文的身后,想用她“文姐”的身体,遮拦住众人的视线;尤其想要遮拦住二位领导和郝刚的视线,令不少同学闻之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