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这些时候也很自觉,见大伙工作都很忙,尤其是李文,不仅她自己的工作忙,还要抽出时间照看好全宿舍的女孩子……母亲也认为:谁叫她小文姑娘年长呢?又是个大姐姐,又要当头头,忙着呢……有时候忙得她早出晚归,连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有时也来不及洗。母亲偷偷地翻出来给洗了。反正老人家年纪虽然大,但身子骨还好,整天有吃有喝的,再不为粮食计划紧张而烦心。好在闲着也是闲着,能帮闺女们做点事,心里也舒坦些。由于李文的关系,厂里凡是认识李文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她身边有位老太太,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老太太是我陈柯的母亲。当然,本厂的培训生除外。
时间长了,母亲终日在楼上下跑跑、玩玩,学员们全都上班了,偌大的一座楼,男女生宿舍里空无一人,唯有楼下拣毛车间,人们都忙于工作,谁有时间与老太太闲聊?母亲反正一个人楼上下跑惯了,无人搭腔说话。就连门卫那位老王师傅,一来相互语音不同、也听不懂;二来门卫工作很重要,时刻警惕防火、防盗,更重要的是每天开门、关门若干次,迎送往来进出的运货车辆,注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哪有闲工夫和一位从苏北来的老太太闲拉呱。母亲心里也闷得慌,总想走出大门去看看热闹。大门独自出去多了,在大门外走走、看看,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自认为,常随李文去厂职工食堂吃饭,或去厂浴室洗澡,虽然路线记不清楚,但大概的方向,心中还是有点数,难道真得懵懂到分不清东南西北?听说明天就是“五一劳动节”,大街上一定很热闹,就在四月三十日的下午,老人家再一次走出宿舍的大门,要想到大街上去看看热闹。听说上海过节很好玩,娃儿们没时间陪,那就自己去看看,也不枉来上海一趟。
母亲独自走出宿舍大门后,凭着每日李文陪她去厂里的路线方向,也知道行人靠右边走;再说,这右手的这条路是通往大街的,看惯了娃儿们天天如此的走。她不知道宿舍的地址名称,就连什么路、多次门牌号数也一概不知。她想:反正又不跑远,就在人多的路边上站站、看看,还怕跑不见了?她顺着她说不出名字的梵皇支路,走上梵皇渡路大街,再朝人多的曹家渡方向走。走呀走,曹家渡大街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一大意绕不清方向了!不知不觉朝静安寺方向走去,她找不着回来的路了。当初她能单身来上海,又遇到了一位好心的三轮车工人师傅,按我邮汇的地址,找到了大华厂毛纺织厂。今天,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就连用作零花的几角钱,也放在宿舍床上的枕头旁边。老人家又不识字,一口苏北土语,她听不懂上海人的话,上海人一时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像一个会说话的“哑巴”,在茫茫的大上海,独自兜起圈子来了。
洗毛机新生产线安装工程,已进入白热化阶段,保全组的老老少少一个个忙得人仰马翻。偏巧今日是第一道压水罗拉试装过程,依大黄师傅的意见,第一道压水罗拉试装成功了,关系到下面几道安装进程;假使返工了,找不到经验总结,会影响整个工程进展。下午,老黄师傅有迎接“外宾”来访的任务,上午就离开了车间;刚才大黄师傅又接到厂部电话通知,要他去和老黄师傅会面,因在会见“外宾”时,技术上遇到了紧急难题,要一同“会诊”。大黄师傅临走时,对袁平打招呼:压水罗拉能装则装,装不了等他回来再说。血气方刚的袁平,嘴上答应,心里权衡着:一个担纲负责机械组装的人,一旦离开了师傅,就像没娘的孩子,还了得?即或别人没话说,韦师傅面前这一关,也闯不过去。老姜师傅分工在旧洗毛机生产线上跟班走,下午四点准时要下班。老人家一个班跟下来,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哪还有精力再能关顾到新的生产线安装?韦师傅见到师兄大黄师傅一走,眼看也没有什么好学的,四点一过他也主动下班走了。因为他目前分工抓钳工班,时不时来新安装工程线上走走、看看,主要是他自己想学点儿技术。眼看“真命主子”都走了,他也走了,无非是较个心劲:让你小子袁平担纲去吧,好坏我不沾边,安装不起来也奈何我不得。
袁平领着众兄弟,下决心不吃馒头也要“蒸”口气!师傅们不在场就不能安装,那还叫什么“担纲”组装?说来也怪,这道压水罗拉本来不应该有问题,不知为什么,“水平仪”就是不听话,掌握不住平衡。天气热了,一个个又急又忙、汗流浃背。袁平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离开师傅工程就停下来,这张脸朝哪儿放?四点下班的时间早过了,老生产线上二班挡车的师傅们都在紧张的工作,光看到袁平和我们几个人忙得团团转,这些师傅们也无能为力,他和她们是“洗毛挡车”,不是搞机械的,所谓隔行如隔山,也只有旁观着急的份了!
五点钟过去了,压水罗拉的底座还是摆布不平衡。一旦摆布不平衡,就无法下底脚螺丝,也不能草率地捂上水泥,千斤顶就得要顶着底座过夜,这像什么话?对于保全工来说,这是个丢不起的“耻辱”!袁平责成我和张扬在一边,常青和庄重在一边,各人手执一根撬棍,在均衡地、细微地拨动着。郝刚负责操作千斤顶,也在不停地加压、减压。袁平掌握水平仪,嘴里不停地指挥:这里厢高一眼眼,那一厢低一眼眼……“时间飞逝,天色渐暗,洗毛车间终日里灯火长明,为了新生产线工程安装,又将新安装线上所有的电灯拉亮。这时候,大伙的心情非常着急,从早上八点上班,到此时已十个小十下来了,尽管中午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眼下,人似乎都已疲劳了,又该是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张扬因心中有事,说好了今晚在四楼女生宿舍里搞“小聚餐”,我们俩不到场,即或大伙无所谓,李文心中要暗自着急,母亲她老人家还能坐得住吗?就在这时,徐放和孔荻两个人急步奔来,徐放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陈兄!快……快回去……你……你母亲她老人家,她……她……她不见了……”
我听了如五雷轰顶,一霎时天昏地暗。要不是身边的张扬手脚麻利,我差点一头栽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