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虽然是初中生,但在数理化知识方面比我强,比起我死记硬背、照葫芦画瓢要高的多了。他见我每晚记工作笔记,他也坚持记载,有多少地方,他比我更尖锐、更有主见,还及时帮我纠正,成了我的师外“师”,我们的友谊也与日俱增。郝刚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仍在办事处歇宿,一有方便,好及时向领导汇报情况;办事处领导也看重了这层关系,也不主张他搬走,可以每天听到大华厂的人员学习和生活情况,何乐而不为?郝刚的文化水平原先也不高,高小毕业后走上工作的。虽然经过初中文化补习,但补习终究是“补习”,不同于在校的有系统、有层次的正规学习;然而在数学上还是比我强。他很自信关于自己的学习能力,对袁平主张写笔记的说法不予理睬!有时他背着袁平对我们说:“学技术,就凭有一股灵活的头脑,要记到骨头里去,让它一辈子也忘不掉!你们不信问问师傅们,有谁在当年学技术时写过笔记的?就说老姜师傅吧,连他自己的名字‘姜开诚’三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还能写笔记?目前,他还不是三朝元老的老师傅吗?”
郝刚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时代不同了,用死记硬背的方法,固然能加深学习;但同时能坚持写工作笔记,把关键的技术要领忠实地记录下来,所谓“勤笔免思”和“勤能补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而,我们各行其道,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在新“洗毛机生产线”安装过程中,保全组的师傅们也有分工:为了照顾现有洗毛机每日正常运转,不让生产停顿下来,老姜师傅的工作重点是在那里;如果新的安装线上有什么疑难杂症,他就即刻过来参加会诊,为了工作老人家不辞辛劳,大有一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
韦师傅对洗毛保全,是半路上出家,但对钳工技术特别强。在这次新生产线安装过程中,他是分工负责抓钳工班,为整个安装工程做好后勤工作准备,但也不辞辛苦、不失时机的亲临安装现场,力图全面吸收和掌握安装技术的全过程。其心情之迫切,不亚于我们这些小徒工。他对这次内部分工持不同看法,尤其对老黄师傅和厂部技术领导班子,一致看中了技术全面、文武全才而又年轻力壮的袁平担纲组装新生产线非常不满!据说这个“建议”是大黄师傅在得到老姜师傅的举荐,为了培养新人,功在将来的莫大好事。可是却伤害了韦师傅的心!在韦师傅认为,他自己已是三十大几、年将不惑的人了,这次担纲组装任务轮不到他,恐怕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倒不十分怀恨大黄师傅,因为大黄师傅是名正言顺的保全组技术主导,又是老黄师傅这位技术权威的“后备军”,更何况袁平还是大黄师傅的首位徒弟,这祖孙三代在一条战线上,合情、合理、合法,无可争议,韦师傅他想推翻、也推翻不了!转而,他把仇恨的矛头指向了具体提名而又一发即中的老姜师傅身上!在他韦师傅认为:是老姜师傅顽固不化以及死而不僵的观点,把这次担纲安装的任务,从他的手中抢夺过去,送给了袁平;眼睁睁地看着这百年难遇的安装工程,让这个政治上不求进步,只知一味地舞枪弄棒、打拳摔跤的“地痞”式的袁平来主宰,心里非常愤恨!因而把这个“愤恨”、一股脑儿记在老姜师傅的头上,为后来在“援疆”任务中,轻轻地使了个小绊子,一脚把这位年近花甲、忠厚老实、沉默寡言、体弱多病的老人踢了出去,走上了漫漫的西行之旅。常言说,“处处青山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也就真的成了这位老姜师傅的忏语。这是后话。
办事处自从传达厂部的“指令”之后,大华厂所有的培训人员,和在全市各家代培厂的学员一样,积极性全部调动起来了,踊跃投入到各自的学习岗位中去。以李文为首的“精纺”组,从“粗纺”车间调出来后,和孔荻、费小曼为核心,无形中形成“三人领导小组”,团结、带动包括十名维族姑娘们在内的“精纺”代培学员,你追我赶、奋发前进;尤其是小辣椒孔荻,不仅在技术学习上拼命赶、超,并且热衷于维语学习,与十名维族姑娘们打得火热,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学到不少“维语”单词,简单的对话不比李文差多少。而费小曼呢,虽然她的记忆力强,可是她没把精力放在“维语”学习上,而是一门心思学习技术,认为“技术”才是她追求的最高目标,所以她的劲头没有孔荻那么精心,至今还停留在“不尔、西开、预去、跳踢”等数字和“蒙、松、体因”等圆、角、分的币别上。两个人一闲下来,就缠住她们学习“维语”对话了。孔荻在这方面,以“小请客”和经济入侵的方式,花去了不小的一笔“学费”,所以就更认真了!用她孔荻的话说:“今儿努力学,往后不抓瞎;既然入维疆,不作维家客。”而费小曼就不以为然了。
以周隽为首的“粗纺”组,总感到学习拣毛的时间太短了。组织上既然要求大伙多面学习,也就无话可说,一切化为两个字“服从”。进入“粗纺”车间学习后,瞟着李文、孔荻、费小曼她们,立志“比、学、赶、帮、超”,把十来个姐妹们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用“速成”的精神提出口号是:“要一个月入门,两个月满师,三个月晋级”;当然,口号还是要提的,这是“战略”问题。但在“战术”上,她们不敢有半点懈怠,所有的姑娘们为了边城毛纺织业的兴起,真可谓呕心沥血、勤学苦练,立志决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大华厂七十多名代培学员,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摩拳擦掌,积极投身于技术学习中去,是实实在在、有目共睹的!用大华厂师傅们的话说:“小囝们、小囡们,疯得来!”然而,在我的心中,有一件事却放不下:那就是有关黄丽。自从那天晚上,在静安寺街边小公园一别,讲明了每半个月来此会晤一次。春节前因忙于节目排练和演出,她体谅我的难处,请周隽带口信给我,将“会晤”一事暂且后延;如今春节早过了,又因边城厂下达了“指令”,命令所有学员、投入到当前技术学习中去,发扬以连续作战的精神,进入“冲刺”状态……但也不是不吃饭、不休息、连觉也不睡吧?就算办事处从上到下已全面动员,包括办事处行政管理人员在内,也进入“冲刺”,又怎么能阻止黄丽与我放弃“会晤”呢?难道……我不敢往下想,她总不会怀疑到我和李文的一次偶然的“幽会”而露了马脚,令她由气生恨、永不理睬我了?这绝对不会的!我和李文的事,目前除了我们双方自己,整个大华厂的代培学员没有一个知晓,更没有一个会怀疑,她黄丽远在办事处,怎么会知晓而怀疑?也许……我一狠心暗暗告诫自己:我与李文错也错了,那是在一时冲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由自主的发生的;何况人家已“名花有主”,我不能将错就错而一错再错。只有将秘密永远隐藏在心底就是了。至于对黄丽,我也不敢强求什么,不是有过“兄妹”之说的吗?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心平气和的投入当前“冲刺”活动中去,也是明智之举!这样一想,心情也就舒畅多了。
学员中,学习任务最轻松的,莫过于和毛油化验员徐放了!他每日如期完成化验项目后,无所事事,有空闲就抱着从黄丽手中抢过来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两页、逛一逛;高兴了,再看两页、再逛逛。就我知道,这本书和黄丽的那把无字折扇,已经被他已据为己有,成为他永不舍弃的“私人资产”。然而,这本书也已经历过李文的手看过,张扬在悻悻之余,也偶然借机翻阅过几页。最奇怪的是,春节过后,徐放他竟然和保卫科小曹打得非常火热,这本书又在小曹的手里浏览过几天。是呀,他和小曹已非一天的感情了,记得在去年,也就是1959年中秋节第二天的晚上,我和黄丽在西郊公园的假山旁,听过他们针对我和黄丽的一番谬论。现在回想起来都令人反胃、作呕;更可笑在工作之余,他徐放竟然常以《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自居,称自己也是个“富贵闲人”。挂在他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没办法,我想忙也忙不起来,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孔荻自从在李文的开导下,与徐放释疑和解之后,在春节文艺大联欢的演出中,双方增进了感情,交往也密切了,但对他徐放玩世不恭和日常生活中的懒散劲,还是那么看不惯,因碍于刚恢复友谊的情面上,不想再与他徐放过多的计较。便笑对徐放说:“自称‘闲人’就够了,何必要提‘富贵’二字?每月十四块大钞,也富贵不起来啊?”因而,在这七十多名男女学员中,最令徐放头痛的人,也就是孔荻了!想对她的态度硬一些,又硬不下去;跌软吧,又软的不当,真让他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只好自嗟自叹、俏皮地说:“谁叫我是男人呢?古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喽!”
由于李文全身心投入到火热的技术学习中去,除了对我母亲的一日三餐,包括早早晚晚的热心照应之外,把我们俩的“友谊”好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自从“指令”传达之后,她一门心思转入学习,连会议也少开了,能不开,就不开;大型会议连办事处都不主张开。我和李文虽然每天都能见到面,那也是在职工食堂,当着大庭广众,只是泛泛地问个什么;就连去女生宿舍借故看望母亲,在那些一个个聪敏绝顶的女孩子们面前,哪敢与李文有半句体己的话?我心中暗想:不说话,或少说话,看来也是好事,学习如此紧张,为了一己私情而过于烦心、分神;一旦大意,把事情给暴露了,那就会让我再走“麦城”,岂不要悔之晚矣?
由于学习紧张,不觉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到公历四月底,“五一国际劳动节”就在眼前。想起去年在南京,一过了“劳动节”便集体来沪,一周年纪念日也快到了。徐放自从调整工作之后,心也似乎定了,气也似乎闲了,一句话,情绪相当好。他见大伙一直埋头在学习,拼命地钻研业务,几乎把周围的一切都忘了……对于这位“闲人”来说,“闲”的有些吃不消!他鼓动孔荻请示李文,要想在“五一劳动节”的前一天晚上,将好又是星期六,还来一个像除夕晚上那样随意的“小聚餐”。孔荻一时高兴,也觉得这阵子大伙忙于学习,苦了自己,几乎忘记了初一、十五。不妨就此小热闹一下,调节调节情绪。可是她跟李文一说,李文平心静气的问她:“什么时候了,还想玩?”她又一想:何苦由我武断地下定语?便又说:“你们不妨去问一问陈排长,他要是同意了,也行。”
我听了,知道是李文向我发出了“对话”的信号!我也明白当前学习紧张,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总管”周隽几次传来黄丽的口信:为了“学习”,双方暂时停下一切“活动”;未来是光明的,要坚定不移地、要寄希望于未来……我明白她说的“活动”就是我们“定期会晤”的事。我能谅解,但最使我汗颜的,是“寄希望于未来”。我与李文既已如此,正确地说,是我首先背叛了黄丽,就像当初我背叛方凝玉一样。对于黄丽,我还敢有什么是“未来”?至于“希望”,就更不该沾我的边了。但愿我与李文的“事”能一直隐瞒下去,不让远在新疆边城的万益群知道,那就阿弥陀佛了!眼前,对于孔荻和徐放的要求,不好过于拒绝,打了大伙的兴头,也抹杀了李文有心对话的情义。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无非是将各自的饭、菜统一领回宿舍,再一道吃而已。我说:“文姐既然发出话来问我,想必她心中已经默许了。好在还有一两天,看厂里和办事处有没有其他活动。我看事情也不大,到时候再说吧。”就这么两半个的话一出口,那可忙坏了“无事生非”的徐放,他特意独自暗中筹划了模仿除夕之夜的聚餐形式,还自费买了不少瓶啤酒,在女生宿舍里放着,打算为“五一劳动节”和“入沪一周年纪念”,好好地庆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