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伊始,办事处接到新疆边城毛纺织厂的指令,要求抓紧时间,加速人员技术培训,力争在1960年10月份左右,结束培训,全体人员回到边城,投入厂建工程。
大年初五,办事处王主任和杨总领,带着秘书黄丽,由司机黄一峰开车,到大华厂宿舍楼来召开全体学员会议,传达厂部指令,动员全体学员向着力争在半年内,拿下全部技术学习任务而凯旋回厂的总目标“冲刺”!
会上,王主任还作了对具体技术工种的攻关方案,加强“咽喉”工种的人员适当调整。例如“洗毛保金”人手偏少,技术力量显得薄弱,靠目前的三个人,回边城厂后,怕但当不起洗毛机全面安装工程任务,拖住全厂建设的后腿。因而下死任务,要求郝刚,张扬和我陈柯,三个人要竭尽全力,投入大华厂洗毛车间开年来一部新的“洗毛机生产线”的安装工程中去,不惜用挤和压,甚至是“偷”的办法,也要把全部安装技术学到手,若要完不成任务,拿郝刚和我是问!一方面还筹划打大华厂技术人员的主意,争取用挖的办法,把大华厂洗毛车间现存的技术力量中,能挖出的人才“挖”出来,抑或是用借的办法“借”过来,以便为新疆边城厂的应急所需!
对于以李文为首的粗纺、梳毛挡车工,全部转入到“精纺”车间去学习;现有在原毛车间以周隽为首的揀毛工,转入“粗纺”梳毛车间去学习,顶上李文他们的空缺;又将分散在其他车间的女工,抽调一定数量到原毛车间补学“揀毛”技术。这样一来,可以扩大工种的培训量,人人争当“多面手”,为将来回到边城厂后,增添“师资”人才,有利于技术上全面发展!
动员会结束后,黄丽利用短暂的时间,在李文、孔荻、周隽和费小曼等人的陪同下,从五楼会场来到四楼女生宿舍探望我的母亲。老人家早就听李文、孔荻他们多次介绍过黄丽的情况,今天真的见到黄丽带来了水果、糕点之类的食品前来拜望,很是过意不去,连声道谢。没等黄丽答话,孔荻在一旁早就不耐烦地说:“大妈您说哪里去了?她是您老人家的女儿,是您儿子陈柯来上海后新认的‘妹妹’,你们都姓陈,五百年是一家,客气什么?”母亲只知道听说,我认了个名叫黄丽的姑娘为“妹妹”,为什么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黄丽的姑娘又成了五百年前是一门陈了呢?黄丽见老人疑惑不解,知道老人的头脑子给“绕”住了,便笑笑说:“大妈我本来姓陈,因为有特殊情况,后来随母亲改姓黄的”。
“哎!姓黄的,你说错了。”是孔荻见缝插针,一着不让。她说:“我们的大才女,你应该喊妈,把‘大’字去掉,又省事、又好听,方才合乎古礼。你这位满腹文采的人,今儿怎么又不通文墨啦?”
“啊,是么?”黄丽明知孔荻当众在挑她的刺,也故作惊讶地说:“孔圣人也有不通事理的时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知道什么是循序渐进?也就是不作超乎常规的‘冒进’之举,要水到渠成。我们本来是未曾谋面的‘义母’、‘义女’,初次见面,岂可一步到台口呢?应该有个缓冲过程。你把你老祖宗孔夫子的家训给忘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了吗?”
“好啦,你看你们两个毛丫头一见面就顶嘴,全把主题事情给忘了。小黄妹妹,快喊一声妈就走吧,领导在楼下等你呢,看你还有闲心肠在这块磨嘴费牙地逗趣玩!”李文在一旁爱抚的数落着黄丽。也许她因为和我陈柯的关系特殊了,故把黄丽理所当然的作为亲人,说话也就不见外了,当然她也用语言敲打孔荻,嫌她挑刺,话多,耽误了众人的事情。孔荻眼亮,不好再啰嗦了,便朝着李文调皮地伸下舌头,表示知道了。但还是提示黄丽:“那就请吧,喊过了事。”黄丽瞅了孔荻一眼,故意不理会她,却朝着李文甜蜜地笑着说:“还是文姐言之有理,谨遵台命。”她转过脸来朝我母亲大大方方的喊了一声:“妈!我走了,下次抽空再来看望您。好在有文姐为我代尽孝道,做小姑的也就放心了。”说罢一转身溜出门外,“咯咯”地笑个不停。
黄丽的一番笑话,其实别人并不感到有什么好笑,连聪明的孔荻、周隽和费小曼他们,一时也没听出个什么意味来。只有李文和我一听就明白是黄丽又在拿李文作耍。殊不知我和李文心中都有“愧”,故而心怀不安!却是李文没像一般人那样追打黄丽闹着玩,而是满脸绯红,连忙把我母亲扶到床边坐下,尽量像个没事人似的,并将黄丽带来的水果、食品等物,一样一样拿到我母亲的床头上。
黄丽笑着奔出门了,还没理会其中缘由的孔荻、周隽和费小曼他们,也随之跟出来,我趁无人在身旁,硬向李文偷偷地使了个眼色,要她对黄丽的话不要在意。李文沉默寡言惯了,她一直以稳重见长,今日由于心中有愧,不觉有点乱了方寸,也不理会我的神态,只是埋着头做她所要做的事。门外人群闹嚷嚷的,她竟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母亲当然更不知道其中原因,老人家以为这个温文尔雅、千娇百媚、更像女儿的李文在生气。正欲上前安慰,倒是李文先清醒过来,赶紧说:“大妈这些小丫头爱逗趣,您就不管这些了。”说着转身也朝着门外走,见我怯生生地仍站着不动,也就温情地瞅我一眼说:“走吧,领导都在楼下呢,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呢?”
自从除夕那天晚上,在厂工会活动室里,两颗年轻人的心相互撞击,发出了爱的火花!之后,两个人冒着濛濛细雨回来。孔荻、周隽和费小曼他们,把饭菜都已温热后,静静地等待我们俩。徐放和张扬也几次冒雨下楼,在大门外探望。但是,所有的人谁也不会猜测到我和李文之间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凭李文日常严肃认真的态度和讷言寡语的性格,加上她原则性强、事业心重和理智过人的种种因素,再敏感、再聪颖的徐放和张扬,做梦也不会向“越轨”的方面去想!总以为,肯定有什么棘手的事情给绊住了。当我和李文快到大门口时,李文突然想起什么,她一边把黄丽的手帕迅速塞进我的口袋里,一边要我扶住她,她更显出一副十分疲倦的样子,一步步朝大门口走去。我理会出李文的意思,她必须装病,以突然发病来掩饰我们俩所以迟迟才回来的原因。果不其然,迎头遇见徐放和张扬,是他们两个生力军,赶紧把故作病态的李文搀扶上楼后,四号楼女生宿舍里灯光通明,一个个神情慌乱的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长问短。李文淡淡地说:“老病又犯了,幸亏有排长在身旁,在厂医务室躺了好一会,又不能乘坐汽车,只好沿途冒雨走回来。”这可吓坏了我的母亲,要不是年根岁底的讨个吉利,老人家差一点要哭出声来!
我暗地里又着急、又好笑,李文这个端庄孝顺的女子,她真会演戏!也亏她演的逼真,要不然,何以解众人之疑?所以,近五天来,李文一如往常,对我母亲更加温顺体贴;可是对于我,却增添了几分严肃!只有在确保极度“保险”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温情,表明了我们俩存在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友谊”。那天晚上,我摸黑在自来水池边悄悄地洗着黄丽那方手帕,内心涌起了无限愧疚。我怎么向手帕的主人——心爱的黄丽交待呢?常言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与李文在一霎拉滑向“悬崖”,看似偶然,但也绝不是偶然,在我的灵魂深处,不是早有了李文的“影子”?从一步步受恩、感恩、报恩,十多个月来,我在“恩”的海洋中游泳与沉浮,要不是黄丽至情至爱支撑着我,也许我早就第二次堕落了。我不仅辜负了黄丽,又将李文拖下了水。都怪我性格游离,意志不坚而铸成大错。这一切,我能在黄丽的面前隐瞒得了么?一旦曝光于众人的眼光下,不仅令黄丽寒心,进而生恨,更葬送了李文的前途。这一来,领导和同学们怎么看我?她那在新疆边城从事农垦的丈夫万益群能放过我吗?天啦!我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深渊而不能自救了。又一想,事情已经如此,我总不能抛下两位老母,抛弃未来的一切而主动去“自尽”吧?想啊想,直到深夜,从市区传来了迎接新春到来的鞭炮声,我仍在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与李文严守秘密能隐瞒多久就隐瞒多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束手就擒……至于下一步如何面对黄丽,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自从上次李文上书办事处,揭发黄一峰的种种问题之后,黄一峰被降为专职司机;之后她在郝刚的暗助下,又惹出了周隽的“风波”,让黄一峰在领导和广大学员中彻底丧失了人格。因此,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再和黄丽无理纠缠了。由于黄丽非常反感这个表哥的所作所为,旧怨新恨加在一起,轻易没有个好脸色,逼得黄一峰软也不是、硬也不是。据说,他曾去信给黄丽的母亲,请求姑妈从中斡旋,同样碰到了“软钉子”。当然,他决不甘心就此失败,想潜藏爪牙,让过“风头”;目前打算先忍耐着,等到入疆之后,你黄丽举目无亲和孤苦伶仃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还能少得了亲人表哥的照应?因此,他也学会了运用“韬晦”之术,作暂时的忍让,人前人后从不像以前那样死皮赖脸地缠着黄丽了,而是不动声色的冷眼观察,防止黄丽再单独和我陈柯会面!
今天,黄一峰又目睹黄丽对我母亲如此亲切,心中老大不快,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干涉,唯有走郝刚的路线,两个人叽咕了好一阵子。也许得到了郝刚的暗示,近来不见黄丽与我陈柯有什么明显的往来。然而郝刚自有他的想法,决不能将黄丽为了小曹私拆信件,向厂保卫科兴师问罪的事,无端的转告给黄一峰的。他知道黄一峰是个缺乏政治修养的花花公子,弄出些“花边新闻”还无妨大碍,一旦涉及黄丽,他郝刚是掂量过其中轻重的。黄一峰虽然安下心来,不过,当他和我四目相对时,那种悻悻的、仇恨的眼神向我发出了“警告”,令人不寒而栗。然而,我却对他发自内心的好笑:你黄一峰如此手段、如此心胸对待“爱情”,黄丽她会看上你这号人吗?要真是那样,是黄丽有眼无珠,错嫁了一个“中山狼”!
然而,让我更为惊讶的,黄一峰竟与徐放似乎也有情感往来。从外表上看去,一般人看不出来,是徐放出于正常的社会交往,两个人见了面,一般的点点头、笑一笑,表示同事之间的相互问候而已。而在我的眼里,看到徐放那种点头、问候的内里,却蕴藏着另一种像“暗示”与“黙应”的神色。按理说,在徐放的眼里,我和黄丽的交往,竟成了大逆不道的“罪恶”分子;因为是我陈柯“强占”了他的爱情领域;而黄一峰与黄丽当年有过“婚约”,现实中又用多种卑劣的手段企图强行占有,为什么就激发不起他徐放的“仇视”呢?内心必定有蹊跷:因为就凭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之下那种“点头”与“对视”的一刹那,隐含了多少“暧昧”与不为人知的地下“友情”。正如张扬提醒过我:谨防,谨防郝刚和徐放的思想“回潮”!在我认为,郝刚的“回潮”是必然的,莫说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行为;他那自诩的百分之百的“布尔塞维克”的身份与背景,也是重要的因素!按理说,徐放则不同,他可以冠冕堂皇的去爱、去恨,也可以大喜、大求,没有束缚,不必为社会上一些人的偏见与偏好而左右。然而,他和黄一峰之间,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怕见阳光的“友谊”呢?就在他们俩快要分别时,两个人又一次微笑与细微的点头动作,更加证明了他们俩的“友谊”,玄乎得一切竟在“不言中”,故而不得不让我心惊胆战!其实又有什么呢?我陈柯是个命运多舛的人,必要时连生命都可以舍弃,一些人在暗中操作的损人不利己的把戏,到头来,又能岂奈我何?然而,我还是自解自叹:但愿我看到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王主任和老杨同志早已来到楼下,站在宽阔的庭院中闲眺,还没急着上汽车,眼见黄丽与孔荻、周隽、费小曼她们,一副依依不舍的亲热镜头,不觉好笑!老杨同志打趣说:“圣人也会缠绵悱恻,有失先贤之风,不亦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