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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如此迁就3

说到这里,我的一颗心也随着李文身世的浮沉而浮沉。为什么,解放已经十年了,在社会主义今天,人世间还会有沉渣泛起,还会有不如人意的、变相的“包办”婚姻存在呢?想起好友蔡小娟如此,有才有貌的新女性李文亦如此;十年前,有着同等遭遇的我更是如此……在古书上、在戏曲里,所谓“郎才女貌”的幸福婚姻,也都能牵强附会,历尽艰险后,人为的画上圆满的句号;在现实的眼前,却又有多少青年男女与“幸福”和“美满”失之交臂,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中月”、“镜中花”啊!

天色越来越昏暗,大约是下午四点多钟,图书室里的光线已模糊难辨,我和李文近在咫尺,已看不清她那唏嘘的面容了。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来劲,刚才还是“淅淅”细微,现在已成了“沙沙”一片。寒风从窗户的缝隙处钻了进来,还带有一种“咝咝”的鸣叫声,像企图干扰我俩的长谈!由于我们已处于在一种高度的悲愤和低沉的心态下,什么细小而轻微的干扰与刺激,已失去了它的力量,几乎不为我俩察知。我为李文和我有着同样的、令人心碎的婚姻而惆怅!我的问题虽然已成历史,而李文恰刚刚开头。我,深为她的婚姻烦恼而烦恼!这会,我还是想拉开电灯,仔细看一看她那梨花带雨的面容,这时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好在那幅墨绿色的大幕没有用上,仍然乱七八糟的堆放在墙角里,只要拉过这幕布的一角,挂在西边的窗口上,就能遮挡住灯光外射,也好让我看一看虽然朝夕相处而又一直疏于亲近的李文同志,她那秀丽的脸庞、沾满泪水后的那个委屈和伤心的神情。

李文仍然不允许我拉开电灯,她说:“你遮住了西边的窗户,东边的窗户怎么办,不是还会有灯光吗?一会儿演出结束,大批人由此经过,看到了灯光会怎么想。不如就这么摸黑谈谈,一会儿也该回去了。伯母在等候我们俩,晚上还要小聚餐,孔荻她们几个也在等。就这么坐一会就走,不好吗?”我只好同意了她的说法,为了不让她再提烦心的事,想岔开话题谈谈别的……想起这十个月来,李文为了我,她披肝沥胆替我解决了多少难题?如巧妙地平息了我和黄丽险遭打击的风波,全力制止我和黄一峰的冲突,机智地接待了我的“前妻”来访,龙华寺仗义救护我的当年好友蔡小娟,并在白渡桥友善地送别,以及眼前我母亲的到来,她暗暗地将食宿问题统统解决了……这一件件、一桩桩,对我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尤其在经济上多次给了我无偿的援助,能是我用一句话、两句话所能答谢得了的吗?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待字闺中的淑女、娟秀,正如上次孔荻提出的怀疑,如果真是一位在婚姻问题上饱经辛酸的“失败”者,和我陈柯有着同样的波折与难堪。真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出于由衷的同情,我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来安慰她。昏暗中,我不得已从衣服内里那贴身衬衫的口袋里,掏出黄丽留给我作为“纪念”品的那方绣着一只“黄鹂”的手帕,递到她的手上;因为我们男同志是很少自己用手帕的。这时,我的脑海里也曾一时闪过:这手帕是黄丽的“纪念品”,怎好轻易让别人使用?又一想:李文同志不是外人,不仅是我和黄丽的挚友,更是我陈柯的“恩人”,手帕既已掏出来了,又岂能迅速收回?然而,当我的手一触到李文那细腻、柔软的手背时,男女有别的意识,令我像触电似的,赶忙放下手帕抽回手来!

李文似乎不以为然,昏暗中,她拈起我放在桌子上的手帕,因光线太暗,一时也看不清手帕的形状与式样,凭感觉在她自己的脸上、眼角、额头草草地点拭几下,用捏着手帕的手掌托着下巴,就着西窗透进的稀微的光亮,静静地凝视着我模糊不清的脸,有一股同病相怜和肝胆相照的心情,便长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又说:“我不是个唯心主义者,谅想你也不会笑话我,我和你同是在红旗下成长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称心如意地享有着幸福的生活呢?为什么就跳不出所谓命运的魔掌,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存与生活的方式呢?当你们刚从南京来沪时,我一眼就看出你和我是同乡;不久,经黄丽同志多次介绍,我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们俩何以有如此相似的遭遇、又如此令人烦心?看来,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不承认是不行的!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现在,我是有点相信了。当然,我不会轻易就此罢休,但未来的路又在何方?你,陈兄!我们不妨探讨、探讨,今后难道就这么一条黑道走到底吗?我,不甘心!去年的除夕,是我被迫结婚的日子,今天正好是一周年纪念日。婚后五天,也就是正月初五,便随老杨伯伯他们来到上海。他,也就是那个姓万的,从新疆每月给我寄钱,想通过金钱来巩固这个婚姻。谁都知道这钱的魅力;但谁也都知道真正的爱情不是用金钱能够买来的!这些极其浅显的道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想不开呢?陈兄,你认为……”

此时,我面对这位沉淀在辛酸的身世中的俏佳人,一时说不出一句真实的、公允的、决不是违心的话来安慰她,因为我也是这场辛酸的“局内”人。昏暗中,由于相互同情,我们默默地面对面,虽然相互看不清面孔,但如此接近,除了屋外细碎的小雨声,四周还算是寂静异常,连双方的心跳声“咚咚”可数。两个同命运的男女青年,似乎让沉默、再沉默来净化双方心中的烦恼与不幸,才是眼前最最珍惜的。因为在此时此刻,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我还想到,就让我们这两颗破碎的心,在这昏暗中能求得片刻共鸣;甚至在这昏暗中直至窒息,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时光,在昏暗中静静的流逝。李文有手表,因室内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指针,其实她也不想看;而李文送给我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戴起来太显眼了,很容易惹起舆论是非,就一直放在枕头旁边,也当着一种象征性的纪念品,每晚默默地与我相伴。此时,我们俩似乎把一切交给了自然,由自然主宰在我们的空间,让时光慷慨地、毫不吝啬地从我们的身旁,悄悄地、快速地消逝……

突然间,听到室外的甬道上人声鼎沸,杂乱的、成群成阵的脚步声传进图书间里来。是大礼堂文艺表演结束了。李文和我同时猛吃一惊!昏暗中,我迅速站立起来,急忙一把抓住李文的手说:“走吧,假使厂工会有人来,看到我们如此坐着,是会怀疑的……”

“废话!”李文也随之站起身来,她反握着我的手,暗下里一使劲,低声反驳说:“如果我们这会就出去,让外面那么多人看到了,就不怀疑啦?干脆再等一会,让人们散尽了,再走也不迟。”她的一个“迟”字刚出口,只听活动室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听到有钥匙投进司匹宁锁孔,活动室的门也随“吱呀”之声而开,紧接着是两位女同志的口音,并有脚步声音抢步入室。我和李文此时真的惊呆了!慌乱中我紧握住李文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这时,李文反而沉着、镇定,昏暗中她突然情急生智,顺手拉着我来到两个书架之间的墙角里,要我蹲下,又快速将那幅未曾用上的墨绿色的幕布苫在我的身上,将我没头没脸的遮盖起来;她也闪身钻进幕布里,由于空间太小,两个人只好拥抱着、蜷缩在一起,也顾不得什么羞惭了。两个人脸贴脸、胸对胸,相互紧紧地搂抱着,连大气也不敢喘。我们俩再一次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未知的一刻。

听口音,是厂工会的两位女同志,她俩一进门,就拉亮了台球室的电灯,似乎在放下手中的什么,朝台球桌上一甩。有一位在不停地跺着被雨水浸湿了的鞋子,另一位又像是拍打着身上的雨水。听那位工会干事埋怨说:“啥年也没今年咯联欢会散场迟。侬看看,啥辰光?五点多了。年根岁底咯,谁家屋里厢没事体?”那位工会副主席也说话了:“往年是阿拉厂自家搞,今年还有代培生咯节目,哪能会早咯?哎!侬看到吧啦?代培生咯‘小放牛’演得咯好,男咯秀气,女咯漂亮,嗨,盖得唻……”

“不错,是好咯。侬知道口伐?两各头都是排干部,是天生咯一对……”

“走吧,一家人等着吃年夜饭,一定等得急坏唻!”

又是那位工会干事说:“阿拉将这两件幕布放回图书间……”我听了,头脑“轰”地一下快要爆炸了!只要这位干事进门,一拉开电灯,我和李文隐藏得再好,也会一眼就能看出破绽,这么两个大活人拥抱在一起,不是奸情、也是奸情,我们俩今晚完了。是那位工会副主席催促说:“侬就省点事体罢啦,走吧,明朝阿拉值班辰光再讲……刚才侬还发牢骚,嫌辰光太迟咯!”那位工会干事似乎也很随和,图书间她没有进来。两个人出了活动室的门,随着“嘭”的一声响,活动室的门被带上后,又传来室外仓促的、踩着雨水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

我和李文就像一对刚从鬼门关里放回来的游魂野鬼,两个人同时一挥手,将救命的墨绿色幕布掀开,双双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又同时一歪身子,相拥着躺倒在摊开的幕布上。这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雨声似乎也小了一些,听到那细微的“淅淅”、“哗哗”的声响,像催眠曲送入我们的耳鼓……

李文就势也散漫地斜身躺着,两个人脸对脸仍然紧挨在一起,双方的鼻息在相互温暖着对方的脸庞。是侥幸带来的平安与舒坦,我们俩在尽情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幸运和奇迹般的生还……黑暗中,李文的手里还捏着黄丽的那方手帕,一边用手探索者摸到了我的脸,感觉到在这寒冬腊月里,由于极度紧张,我的额头上似乎冒出了油油的汗液。她又摸着黑,用手帕在我的额头、脸上轻轻地、爱怜地点拭着……当我们俩的手在黑暗中一接触,顿时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此时此刻,一对不应是恋人的“恋人”,一对坦诚相待的年轻男女,从极度紧张的一端,一下子又滑向了两情相悦的另一端,几乎是在同时,两只颤抖着的嘴唇,重重地吻在一起;两个激动的胸怀紧紧地、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情感犹如一股奔腾澎湃的洪峰,决开防护大堤,一泻千里!

一瞬间,我们俩被至情至爱酿成的“酷酿”醉倒了、淹没了、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