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原则的要求,可以说是她蔡小娟的一纸“梦话”!我们不仅无力帮助她,更不能违反党和国家的政策、法令,去帮助一个想入非非的、逃亡违法的事啊。她为什么不公开求取国家法律的援助?她的丈夫二胡尚且懂得倚靠地方公安机关的援助;而她能申请的理由,要比二胡的理由更充分、更有力,在这一点上,她还不及二胡有主见。也没想想,光靠单方面的回避和逃亡,以及当初杨四毛的撮弄、上海某资方经理怀着各自的打算,进行无原则的“帮忙”,而这种“帮忙”是靠一些不正当的“关系”建立起来的,既经不起法律的检验,更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事到如今,作为朋友的我们,有什么能力和理由去面对蔡小娟尴尬的现实。于是,我将信纸按原样折叠好插回工作服口袋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心力用尽,抑或因看了信后心灰意冷,便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隔着蚊帐我抬头看看张扬和徐放,也许他们倚仗今日是星期天,是那么大胆、放肆地仍在沉睡不醒。我也无从知道徐放昨夜是什么时候回宿舍的,女生宿舍已成了他心仪的“别墅”,女同学们又是怎么容忍他的……
好在今天是星期日,同学们落得痛快地睡上一个懒觉。我悄悄地起身,仍然套上工作服,摸一摸口袋里蔡小娟的信,打算找机会暗下里归还给李文,至于如何向小蔡回信,我相信李文的水平和魄力,一定会圆满、周到地回复她的,用不着我这个当事人烦这个心,其实我也没有能力“烦”得好的。想到黄丽为我结的新毛线衣,这两天气候回升,还没有到雨雪冰封的时候,眼下还是不忙穿。再说一旦露了馅,既难自圆其说,也会过早地泄了秘密,于我、于黄丽都是不利的。也就按先前穿好,将新毛线衣折叠好暂且收藏在被子下面,人们一眼不易看到,一旦气候乍寒,可以随时穿上,省得翻箱倒笼地寻找。由于防寒有了戒备,心里既踏实、又舒畅,用昨晚李文的话说,这一冬天我是不用愁了。深感黄丽的情意,一时难用语言概括,只有永存于心。
幸好昨晚没有换下大件衣服,只有汗衫、衬裤、袜子等小件衣物。洗漱完毕,就着水池把小衣物顺手洗毕,倒是黄丽的那方白手帕,用肥皂擦了又擦、洗了又洗,拧干、抖开,迎着清晨的光亮一看,果然在白手帕的右上角,有一只绣成花样的小鸟,在意向中的枝头上,是那么栩栩如生、趣意盎然。昨晚同学们牵强附会的说成是一只“黄鹂”,就其含义,也确是如此。想到黄丽也真会玩,在这白手帕上绣出自己的化身——一只飘逸、自在的小黄鹂,既美化了手帕,又为手帕点明了主人,真是一举两得、风情万种。我看了又看,真是美不胜收,令我不忍释手!好在已洗涤干净,没留下半点污迹,心中非常快慰。
“唷,是你啊?一早在水池边欣赏这块心爱的小手帕,想必是……”我闻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周隽,她也冒早起床,独自下楼来干什么?为了怕泄露秘密,赶忙将潮手帕捏成团紧握在手心里……又一想,何必呢?莫说她已看到了这方白手帕,也无法掩饰;再说昨晚黄丽在静安寺街边公园已向我交待清楚,周隽是她的“贴心”姐妹,有事不用瞒她,必要时,还得请她为我们从中周旋。于是,我又将手帕抖开,向周隽尴尬地笑笑,悄声说:“昨晚是她用来包裹食品,我怕弄脏了就洗一洗。”周隽没有丝毫惊讶,她也低声笑嘻嘻地说:“你就不怕我向领导告发?在上次特别座谈会上,大伙为你打了马虎眼,现在还是这么藕断丝连的。”她见我惊讶不已,才又笑笑低声说:“放心吧,我是你们的‘内线’,但不是你们的‘红娘’。你们的一切,我都知道;也可以这么说,黄丫头什么也不瞒我,就连你那件新结的毛线衣,也有我的一份功劳,那鸡心领口,就是她请我替你收的针,以及你们约会的时间、地点,都有我从中参谋。那天你在办事处,我把你引到她的办公室,你还记住吗?昨晚,文姐、圣人和小费丫头,硬要拉着我参加她们拦截你的行动,我心中暗自好笑,我在她们中充当起‘特工’和‘内奸’,违心地参与行动,敷衍了一会儿,就主动提出:围在大门口人多、难看,便让文姐充当‘留守’。可是,后来等文姐和圣人上楼后,竟然偃旗息鼓、不了了之。我明白,当时有徐放在场,不便道破什么;文姐又先自退缩,提前上床休息。可恨的是小徐,与小费下棋下到十二点多还不走,偏要和我再下,气的我一连‘将’死他三盘,才灰溜溜的认输走了……”她说到这里,听到男生宿舍有一阵脚步声走来;同时,楼上又是小辣椒孔荻的叫喊声:“周丫头!你在楼下和谁说话啦?”我和周隽立即警觉起来。我顺手将捏成团子的潮手帕塞给小周,示意有机会请她还给黄丽,免得留在我这里又要惹是生非。这时,男同学已陆续出来洗漱了,见我和周隽正在快速传递什么,其中一个人便好奇地说:“周总管今儿一早就下楼来管教我们排长啦?”
自从周隽调来大华厂拣毛班,由于她是特别团小组成员,又很热心为集体服务,男女同学有什么细小不然的事情,都喜欢向她表白,她都能事无巨细的一一解答,该批评的批评,该援助的援助,时间长了,大伙就送她个“总管”的雅号。当然,也有少数人受过她的批评,当面不好说什么,暗地里嫌她多管闲事,总以为学习以外的一些个人小恩怨,犯不着在排务工作范围内来管,排干部琐琐碎碎的事情管多了,有点像唐僧和尚的“紧箍咒”。因而“总管”这个称号,在某些人的心里,多少又有点“贬义”了。然而,周隽是个性格温和、不拘泥小节,某些方面还有点儿“马大哈”。她对“总管”一词,不在乎褒贬,一律照单收受,一旦习以为常,大伙也就见怪不怪、顺其自然了。
这时,有位男同学手端洗脸盆,盆里放着牙刷、牙膏、搪瓷漱口缸子、肥皂和洗脸毛巾等用品,因一时没抢到自来水龙头,便来到好说话的周隽身边,笑嘻嘻地问:“周总管一早下楼找排长唱的哪出戏?是传书递简的‘小红娘’,还是自编自演的‘楼台会’?”
“楼台会就谈不上了。”另一个男同学也凑趣说:“大排长早已心有所属、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人家昨晚刚唱过什么会,周总管不是第一人选;我看演个‘小红娘’就很妥帖,是吧,我们的周大总管?”
周隽的性格就是好,既不反击、也不退缩,还是那么不急不慢、顺其自然。那个捧着脸盆等机会洗漱的男同学,还真是个不怕事的,欺负周隽的好脾气,居然硬要从她的手中掰开来看个究竟,遭到周隽的极力阻挠!一时间,男生宿舍门前笑语喧天、乱成一团。为了掩盖真情,周隽左遮右护,再三退让;我心中更有难处,不便趁势阻拦,那将会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同学见势更是故意逗趣,越发闹得不轻……这时,直听楼上有人一声高喊:“住手!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坏种们,以为这两个排干部性格温和、好说话,把‘官’不当官,竟然明目张胆地欺负人,还得了?”我和大伙抬头一看,是小辣椒孔荻,直见她双手卡腰,气势汹汹地站在三楼与四楼之间的平台上,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居然让我们男生宿舍门前瞬时宁静下来!那个带头闹事的男同学,是因理亏又慑于小辣椒的威严,不禁一时慌了手脚,在转身时无意间碰翻了手中的脸盆,直听“哗啦啦”、“格当当”,洗脸盆和漱口用品等散落在水泥地面上,激起了一阵响声,紧接着又是一阵轰然大笑!是同学们企图用笑声来掩饰怕她小辣椒的威严。
我真赞佩孔荻的为人,所谓在政治方面既不是党、团员,也不是什么干部,日常生活中也不是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就凭她那般不畏权势、不顾风险、不阿谀奉承,敢于坚持原则,有困难能迎难而上的正义举动,所有同学都得“畏惧”她三分;即或是玩笑场中闹过了火,就像眼前的一幕,连我这个称不上“官”的学员排长也不例外!倒是周隽却异常冷静,她是怕把事情内幕宣扬出去,反而会彻底暴露了她的好友黄丽与我陈柯因一条手帕而再起风波,便满脸堆笑的解释说:“大伙逢场作戏、开个玩笑,倒惹起了你圣人动怒,这一点是不应该。”说着,紧握着握有手帕的拳头,就往楼上走。我也见机端起脸盆、转身要回宿舍去,免得和她小辣椒正面纠缠,弄不好,自己更会颜面扫地。可是,我要回宿舍的路,被同学们故意堵住了!
“慢!亏你们两个还是排干部,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小花样?自己放火、自己救,想主动息事宁人,怕是心中有鬼吧?”孔荻说着便迎着周隽往下走,两个人在楼梯中间撞了个满怀,堵住了周隽的去路,盯着周隽冷笑说:“总管周大人,你还真有一套和稀泥的功夫?莫看同学们闹着玩的,那也是无风不起浪!别人识不透你弯弯绕的本事,我孔某人就得例外。昨晚你违心的参加我们的行动,后来又神神秘秘的主动退出战斗,妄图转移斗争大方向;今早,你又偷偷摸摸的下楼来,与姓陈的暗下接头,这不像是你说的‘逢场作戏’吧?你手中捏着的是什么?不妨向在场的同学们公开、公开!”
孔荻的话还没说完,就赢得了在场的男同学们一致喝彩!有人竟然高声说:“圣人不愧是圣人,是当代的‘女包公’,不欺不灭、一视同仁、坚持真理、敢于碰硬……”周隽一听似乎也慌了,她怕这个“人来疯”的孔荻,真的要她松开手让大伙看。我更慌了!为了稳住自己的情绪,将保密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周隽一个人的身上;便向一脸威严的孔荻无声地笑一笑,没奈何转身拨开人群要走,又听孔荻厉声说:“姓陈的!你别想笑嘻嘻地借故先溜,我料到这火是你亲手点起的,昨晚的那笔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清,趁今儿是星期天,大伙都在,不妨就此细谈细谈。这时,灵巧的周隽趁孔荻一时疏忽大意,从她身旁一猫腰绕过去,孔荻一把没捞住,便噔噔噔往四楼跑时,嘴里还幽默地说:“说我爱管闲事,你小辣椒比我更胜一筹,简直是个无理取闹的泼辣货,一心想管天下人、天下事……”我也趁机钻出人围,刚要冲进宿舍的一刹那,直听是费小曼那清脆的声音,在三楼与四楼之间的平台上,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在清晨中荡漾着:“楼下男同学们听了!文姐有话,要我转告大家,趁今儿是星期日,请大伙抓紧时间在楼下就近处进早餐,上午九点在五楼有重要会议召开,全体同学一个不落都要参加。一会儿郝刚同志就到,由他传达会议精神。”
这会,男同学们真的安静下来了!我在心中暗想:什么时候真的撤销我的排长职务?这个会议通知,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也许是昨天下晚班时我走得急了,没有接到厂部和办事处的通知。不过,什么会议如此重要,需要利用一周一次的星期天来召开?这时,是张扬和徐放也各自手端洗漱用具从宿舍里走出来,两个人也都听到了小费的声音,张扬惊诧似地问:“是不是贯彻学习庐山会议精神?”徐放在一旁也自作聪明地说:“看架势倒有点像。这一两个月来,光是报纸、电台号召人们认真学习‘庐山会议’精神,人们已经行动起来了,但还没有自上而下的、有组织、有系统的布置。”
由于费小曼口头通知,大伙知道是真的,孔荻也不好再闹了,便撇下大伙,转身上了四楼,也许她要向李文问个究竟;对于我陈柯的是是非非,当真要不管不问了。我也怀着不安的心情返回宿舍,打算如何料理早餐,然后轻松地参加会议。不过,心中还是像压着一块石头:既然要召开重要会议,办事处除了驻厂代表郝刚,还来不来人了?我身为一排之长,还要靠别人传达会议通知,被动到什么程度?真是惭愧死了。既然李文在昨日下午就接到通知,昨晚在大门口为何一点消息也不透露?如果真像张扬和徐放说的,是全面、系统的传达和学习‘庐山会议’精神,这一两个月来,大华厂方在生产班组会上,或是利用读报的机会,集体学习的还少吗?号召个人写的学习心得,以及在会上口头发言,师徒之间和全体代培的同学们表达的还少吗?这一系列学习活动难道不算是正规学习,还要再来个全面、系统、自上而下的宣传、贯彻,才算是正规学习吗?回想这段时间,在班组、在排务会议上,我在自学的基础上,也曾自由发挥并阐明过不少自我见解,正确与否,不得而知;师傅和师兄弟之间的认识与观点也各执己见,议论纷纭。不过,大多数人都有当年“反右”时的经验、教训,谁也不敢信口开河对在庐山举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八届八中全会乱说一通,特别是会议上的重大举措,能是一些平民百姓说三道四的吗?至于人民大众在离开单位、离开会场时的私下议论,那真是各抒己见、各有千秋、纷繁不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