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共产党员的郝刚,不知在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位花花公子出身的黄一峰很有好感,总觉得黄一峰不仅是名正言顺的知识分子,又会开车,是一个能文能武的“上海通”,而且家境又好,在交友上从来不算经济账,目前又是办事处不可多得的“技术人才”,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郝刚认为:是因我陈柯的关系,破坏了一对即将成为现实的美满姻缘,也害得人家黄一峰在领导的眼里跌了身价而暂时降级使用。故而郝刚对我陈柯产生了一种忿恨,是我陈柯的腐朽品德生生地拆散了人家黄一峰的好事,能不口诛笔伐为黄一峰伸张正义,向我陈柯讨还公道?这仅是一方面,也许还有更多的理由。总之,对我这个所谓政治上受过处分、生活上不检点的陈柯,能留在身边“和平共处”吗?
自从得到黄一峰暗中请求,郝刚觉得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时候到了,就在上一个星期一,在得到办事处王主任的默许下,他对我和李文连招呼也不打,以驻厂“代表”的特殊身份,直接找到周隽个别谈话,并且通知她从当日起,暂时调到办事处另有任务,却隐瞒了与黄一峰学习开车的事。郝刚明白,关于具体工作由领导当面交待的好。当时周隽也很惊疑,办事处调大华厂的学员,怎么预先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召开任何会议,就这么说走就走?郝刚不耐烦地告诉她:“这是办事处党委的特别指令,去干什么听王主任当面指示。大华厂培训人员中没设党组织,我郝刚是驻厂代表,又是中共正式党员,在领导的授意下调动一个学员的工作,还需要找谁商量不成。学员中虽然有个‘排务’工作名称,那也仅是协助学员们料理一些学习和生活上的琐事,排里除了我郝刚再没有其他党员,无需通过……”幸好周隽机灵,捆扎好行李告别师傅和同学时,她先稳住郝刚说是去“方便”一下,其实她快步来到门卫室,打个电话给李文,告诉了一切。李文虽然也很奇怪,因一时不明白办事处领导的意向,只能希望周隽服从“调动”,具体情况再作了解。李文也考虑到过于干涉周隽的“调动”,怕影响与郝刚的关系;她也知道我陈柯不了解情况,不好过于张扬。当她与办事处老杨同志电话联系上,已是星期五的下午了。周隽与黄一峰三天没到底的“师徒关系”在爆发了一场“情感战”后终结。原来黄一峰的“老毛病”又复发了,面对这位秀外慧中的周隽姑娘,由垂涎欲滴发展到动手动脚,甚至在汽车上就企图猥亵。周隽忍无可忍,在黄丽的直接干预下,向王主任和老杨同志当面揭发黄一峰的无耻行为。由于黄一峰百般抵赖,既没当场抓住现实,又无人证、物证,领导也一时无法下结论,只好停止周隽的驾驶员学习,经黄丽的请求在没回到大华厂拣毛班之前,周隽暂时留在办事处,协助黄丽搞几天文字工作。
听完了李文的叙说,不由我火气大发,将空面碗连同筷子向桌上猛地一冲,碗里残存的面汤差点没泼在李文的身上。李文也吃完了面条,见我一副盛怒的样子,便拿过桌上的长毛围巾,没有再裹住头脸,只是垂挂在颈上,并做出要走的样子,不经意似地说:“你又发的哪门子火?办事处领导也没像你这么义愤填膺。情况也仅是我与黄丽在电话中间接了解的,具体情况马上去办事处不就明白啦?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赶快走吧,也许领导正在等着你呢!”
无奈,我怀着忿恨的心情默默地随着李文离开了早点店,因不知道路线,任凭李文把我领上了一辆公交汽车。等我俩到了目的地时把我吓了一跳!这不是“白渡桥”吗?李文告诉我,在白渡桥头不远处,有一座高层大厦,大厦的十一楼,就是办事处临时租用的办公处。我心中暗想:曾经两次来白渡桥,尤其是第一次送走蔡小娟的那天晚上,与黄丽在白渡桥上的“缠绵”之情,又在我的眼前显现!哪知我们是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活动,真是胆大妄为。我问李文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办事处就在这座大厦里?李文却淡淡地反问我:“当时你也没有问过我啊?再说,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还敢那么恣意的表演吗?”一时我无言以对。
李文是熟门熟路,把我领进了这座大厦,在接待处登了记,上了电梯,把我俩送上了十一楼。登上了这座豪华的大厦,我就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和李文刚踏上十一楼右侧的门口,就见黄丽和周隽惊喜地迎上来,把个李文簇拥着,向一间会客室走去,却将我冷落在一旁。还是周隽醒悟过来,赶忙回转身亲切地拉着我边走边说:“见你们来了,一时高兴,竟把你陈大哥给冷落了,这还了得?”而黄丽也狡黠地回头向我淡然一笑,眼神中包含着多少无奈。我明白她眼前的心情,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能那么放肆地怀旧吗?我们四个人前后脚跨进了会客室,王主任和杨总领似乎早就在等待我的到来,见李文也来了,更为亲切地起身相迎。老杨同志惊诧地问:“文姑娘!你怎么也来了?刚才在电话中提到你,说你和张扬两个同时病了,是真的吗?”李文默然微笑,没作正面回答,但在她那难得的微笑中,也间接告诉领导,她的病无妨大碍。在黄丽和周隽的热情接待下,李文便在一张长沙发上挨身坐下,见我怯生生地愣在一旁,便很自然的拍下身边的沙发,要我和她坐在一起。我这个人就是上不得“台盘”,哪敢当着领导的面,和女同志如此接近?于是在她对面的一张靠背椅子上坐下,中间隔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黄丽和周隽很快为我们端来了两杯茶水,放在会议桌上。黄丽用她那温情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一掠而过,示意要我镇静、沉着,问题并非严重。为了不影响领导的讲话,她们便很自然的退出去,她俩还特意向李文投过粲然一笑,意思是,等一会我们再谈。这时,老杨同志赶忙向跨出会客室的黄丽和周隽打招呼:“麻烦你们俩到餐厅去一下,为小陈和小李姑娘预订一份午餐。”我一听急忙解释说:“我和文姐刚刚吃过早餐,还没饿呢。再说,文姐身体不好,午餐就免了吧!”
“这哪能呢?”王主任在一旁附和:“既已快到中午了,饭还是要吃的。这样吧,既然刚吃过早餐不久,小李姑娘身体又有恙,可以将午餐向后推迟一点,等我们谈完了话,就将我们四个人的中餐拿到会议室来,也算是对他们俩算不上招待的‘招待’吧。”他又面对老杨同志风趣地说:“听说当初你和陈柯同志相识,是在N城南一家小饭馆里。今天我们就来个重温旧梦吧。”我在一旁见老杨点头微笑,又见黄丽和周隽欣然领会而去时,却见李文悄然起身,对二位领导点点头说:“我是陪陈排长来的,因为他没来过办事处又不认识路。既然把他领来了,也算我完成了任务。看来,领导要和我们陈排长单独谈话,我还是回避的好,不如陪她们二位去餐厅看看,离开这里多日了,还怪想念的呢。”
“不!”老杨同志急忙拦阻李文说:“你们俩都是排干部,原本想找你们分别谈话的,既然一起来了,真是再好不过。文姑娘!你也太敏感、太自爱了。”李文见领导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应允坐下,并用最隐蔽、最敏捷的目光扫我一眼,意思是说:今天领导的召见,内容不会是“兴师问罪”,要我放心去坦然面对。我也会意的看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对她的感激。这一切行动,我想:王主任和老杨同志无论如何是发现不了的。
这时,老杨同志亲切地一扬手,要我先喝口茶,开场白似地说:“这一夜风是风、雨是雨的,气温陡降,谁知今早风雨都停了;早晨的气候是够冷的,这会又回升,你们看,老天真会捉弄人!其实,在上海这样的气候变化,比起新疆地区,真是微不足道。小陈同志没有经历过,要做好思想准备唷!”从领导闲话的语气中,似乎隐含着双关意思。好在有李文同志在一旁为我壮胆,我只能坦然面对这场对话,是好是坏,听天由命罢了。
王主任眼看时间不宜久拖,也就直接切入主题,严肃而又恳切地说:“陈柯同志,知道我们找你来谈话的目的吗?”见我茫然地轻摇下头,便用他一贯低沉而有力的语气从容地说:“从你来上海学习起,我们相处也有大半年了,虽然不是住在一道,但大华厂所有的培训人员一举一动,我们做领导的都是时时刻刻的关注着,也可谓一目了然。当然,我们不是顺风耳、千里眼,但是我们有广大的群众作后盾,包括你当排长的陈柯同志,都会及时的、不遗余力地向领导反映应该反映的情况。我不是批评你陈柯,你在技术学习上、师徒关系上、与人处世上是没得说的,排务工作也做得不错;错就错在思想政治上旗帜不够鲜明,没有用无产阶级政治标准来衡量自己、要求自己和克服自己小资产阶级思想的软弱性、安逸性和不思进取。譬如,在个人的私生活上,始终脱离不了你那个历史的窠臼,使我们非常遗憾!”
虽然领导的话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还是心存疑虑:这大半年来,我在私生活上到底表现出些什么越轨的事情?与黄丽的感情是超乎寻常,但没有越轨啊?目前既已将黄丽调离开来,这一个多月我已心如止水,相互间也没有联系,完全按照领导的意图潜心学艺,有同学们为证,有李文同志为证,包括驻厂代表郝刚在内,应该明白一切;至于黄一峰的闹事,领导基本上已对我做出结论,是黄一峰的胡来才引起的误会,时隔一两个月,领导还要旧事重提、重翻旧账,这,似乎很不公平!难道黄一峰是所谓“对口”技术人员,是毛纺织业的宝贝疙瘩,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法乱纪!不说远的,就说近几天的周隽吧,郝刚出于与黄一峰的私人感情,穿凿附会领导的意图,不通过任何手续,将一名正常学习的排干部擅自调离,去迎合黄一峰的一己私欲,难道这也是正常的吗,就不应该受到纪律处分?或许领导仍在怀疑我与蔡小娟的问题,虽然还没有完全真相大白,但根据公安派出所的意见,基本上已为我说明一切,难道现在又有了什么新的情况,所以领导又一次找我谈话,专门解决这个问题……细想似乎也不对!与蔡小娟的牵连,是由派出所直管的,应该说与办事处无关;再说,自从蔡小娟乔装出走,二胡闹事、追踪,至今音讯全无,还是昨天才从那个瘪三杨四毛的口中,听到一些情况,时隔一夜,难道领导就知道情况,连夜布置这场谈话?这,不可能……为了急于弄清领导的意图,我还是忍着性子、稳住自己,静听王主任的讲话。也许是老杨同志出于对我的爱护,或是惋惜,他面呈微笑在看着我,不时微微颔首,以示关注。倒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李文,将长毛围巾抛在一边,虽然面带病容,但却全神贯注着王主任的说话表情,似乎对每一句、每个字,都有待她值得研究的价值,使我非常感动,这位小同乡在我的身上到底想要留情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