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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辛酸的身世3

经过一整夜的寒风苦雨,为上海这座喧嚣的大都市带来了第一个入冬的信号;也为送别1959年,迎接1960年元旦,增添了一个明显而又令人们难以忘怀的警示!

当我从逼人的寒气中醒来时,同学们大都已洗漱完毕陆续离开了宿舍;而一贯早起的张扬,仍在睡梦中似地呢喃呓语。我一拗身起床,直觉寒气逼人,感到像昨日的衣服已不能抵御清晨的寒冷。我迅速打开床头边上那只破旧的木板箱子,从中拿出还是当年方凝玉为我用旧毛线改结的一件毛背心子套上;下身只穿一条单裤是万万不行的,因无钱买什么棉毛裤或卫生裤,往年的深秋或初冬总是多套两条单裤,实在太寒冷了也只有提前穿上空心棉裤。目前是在大上海这全国最繁华的大都市,生活在这个举世闻名的大都市男女青年,谁还能像生活在边远的乡村里的人穿得那么臃肿而又土气?尽管我们今春离开南京时,市政府为我们“支边”的男女青年,每人发了一套棉制服,一律是深灰色的,外加一顶仿制的棉军帽,同学们穿戴起来,还真像当年的“新四军”战士,是那么英姿勃发,令人刮目相待!因为那时天气日渐温暖,大伙试穿了一会,就又装入箱底,随军进入大上海,等以后进军新疆,据说在那个冰天雪地里才能穿得着。因为我穷,没有过多的御寒服装,但总不能天气一冷,就穿上棉衣棉裤,未免也太娇气了!再说,刚才陆续走出宿舍的同学们,没有一个穿棉衣的,如果我带头穿上,同学们能不笑我是个没见过市面未老先衰的“老”青年?因此,唯有暗暗地多穿一条单裤以御一时之寒。

当我穿戴齐整,再看一眼张扬,哪知这位小老弟仍在睡梦中尚未醒来似的。我再扫一眼徐放的床上,床上被褥折叠整齐,人却早已离开宿舍了。我赶忙推一推张扬,要他赶快起床,要不然上班就会迟到了!今天是星期一,上班迟到,即或师傅们不批评,而驻厂代表郝刚这一关也躲不过去,一定会查问昨天的活动情况,我这个“排长”能不受批评?于是,我又连推几下,并且用嘴套着他的耳朵在喊:“起床了!懒虫!昨晚火气那么大,今天一早又装起狗熊,真是报应。”张扬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声,这“喊声”虽然不大,但套着他的耳朵喊,其音量并不在小!可是他只皱一皱眉头,微微睁开眼睛看一下,又似乎在用力想拗起身来,可是终究未能如愿,只动了一下身子,又睡过去了。我一看情形不对!他不是在睡懒觉,而是像生病了。我急忙用手试一下他的额头,天啦!他在发高烧!这时,我们男生宿舍已空无一人,想请假也好,传口讯请厂医也罢,没有人总不行;再说我又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小张的病情要是发生什么变化,没人在他的身边,其后果不堪设想。我的脑子在急速飞转,猛想起女生宿舍里李文她们全都走了吗?要是没走清,或是能有一个人没走,也好为我们代传口讯;又一想,到下面门卫室打个电话到车间或到厂医务室也行;想到这里,便快速替张扬掖好了被子,刚转身要走,却被张扬轻轻地拉住,微睁着眼睛有气无力似地说:“排长……我没关系,是我一时大意受……受了凉……躺……躺一会就会好……请你替……替我向车间请会……会儿假,你……你走吧……”

在这种情况下,我说什么也不能走!不要说我还是一个挂名的“排长”,论年龄,我还是他的大哥哥;何况我们日常相处的情同手足,昨晚淋雨,夜晚他仅穿内衣,在两床之间串来串去,这么寒冷的夜晚,能不受凉生病?说起来,这一切还是我陈柯招引他如此,我又怎能撒手不管、说走就走呢?于是我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说:“你先躺着,我有办法……”当我正欲转身下楼先去打电话时,一转身,不料有个人站在我的身后!我定神一看,原来是李文,她一身疲惫,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上身穿一件淡色士林蓝中装罩衣,内衬一件较为单薄的小棉袄,衣角和底摆处,偶尔露出点银红色彩;头上用一条乳白色长毛围巾,把头脸裹住,只露出两只仍很明亮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安然地望着我和张扬。要是换了另一个人,说什么一时也难以认出她来。然而,她是李文,是朝夕相处了七八个月,又是志同道合屡次救我于危急之中的小同乡、大恩人,在我的脑海里,已形成了一个不变的概念:是我与黄丽之间的关心人、“保护伞”;从精神到物质的坚强后盾,是良师、更是益友……只要瞄上一眼,我也会毫不迟疑地认出她的。

李文拖着疲惫的身子突然来访,我明白她是病了,而且也是因昨晚遭到雨淋后病上加病的,故而今天未曾上班。看起来她似乎病得不太严重,比起眼前的张扬、这个平时像铁打的身子骨突然病倒要轻松得多,要不然,她也不能独自下楼来。我一时惊喜交加,将这位从不轻易独自来男生宿舍的不速之客让坐在我的床沿上。这时,张扬也似乎清醒多了,面对距离他不足一米远的李文,苦笑笑,要想拗身坐起来,被我一把捺住,不让他起身,只是安慰说:“文姐又不是外人,她今天和你一样也是‘装狗’来了,你也就不用客气,有话还是躺着说吧,免得再受凉,那就是雪上加霜了,懂吗?”

“排长说得对!”是李文扯下裹着脑袋的那条乳白色长毛围巾,露出了她那严肃而不呆板、安闲而又温文、洁白而又细腻的面孔,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我、又温情地对张扬说:“已经受凉生病了,不能再雪上加霜,你就躺着吧,听我和排长说几句话。”说着,她从淡色土林蓝中装棉袄罩衣的插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的钞面和一斤全国粮票,一边递给我一边显得较为轻松地说:“难得我和小张兄弟有缘同时生病,真是不容易。今日我来做东请客,请陈排长为我们两个病号买一点适合我们病人口味吃的早点;当然,也让你排长沾我们病人的光,同进早餐。”见我惊讶地望着她,明白我的心意,不等我辩白,便又和声悦气地说:“我知道你身上有钱,为我们两个病人买一顿早餐还是可以的。但今日不同往常,是我主动下楼来请你的,不料与小张兄弟同病相怜,所以就麻烦你为我们俩操劳一次,有情后补吧。对了,没去买早点之前,你先去办两件事:第一,楼上我们女生宿舍的门没上锁,你先上楼到我的床头枕边,将那瓶治感冒的药拿来,先让小张兄弟服下;要是还不行的话,等稍停会再去厂医务室也不迟;第二,快到楼下门卫室打个电话到你们车间,为小张兄弟请病假,顺便也说一下你将会迟到的情况,免得师傅和那位一直和你过不去的人,生疑而乱挑你的毛病!”

细心的李文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便过于矫情,便接过她手中的钱和粮票,不禁愧然一笑;又转身掖好了张扬的被头,嘱咐他陪文姐先闲聊着,我一会就来。这时,我也顾不得什么禁区不禁区的,“噔噔噔”一口气跑上了四楼,推开门进入女生宿舍,顿时一股温馨的气氛扑面而来,是我们男生宿舍无法享有的特种气体,令人心情为之振奋!以前曾因探望李文的病,和小辣椒孔荻进来时,与黄丽不期而遇,竟然还和黄一峰口角而相互扭打,事情好像就在昨天。现在我是第二次进来,可谓熟门熟路。为了尽快找到感冒药,我无暇观赏整个女生宿舍,直扑李文的床前,果然在她的枕头边上找到了药瓶。我拿过药瓶本应转身退出,却不经意地看了床上一眼,整洁的被褥、蚊帐、枕巾,枕边上还有一本小说,我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不禁暗想:这不是黄丽在火车上看的那一本吗?后来被徐放硬性借去,几个月下来也没看完三分之一,如今又到了李文的手里,这本书也想周游列国?不由我哑言一笑。我刚想将书放下,不想从书页中滑下一张写满字迹的信纸,其字迹竟与黄妈妈的笔体相似。我好奇地展开一看,果真是黄丽母亲写给李文的那封信,固执的费小曼就是不愿让我看的那一页。我想看个究竟,一时又觉得不妥!未经本人许可而私下偷看,有悖常理。但好奇心迫使我以最快的速度一览无遗……

“文姑娘,你好!

丽儿年轻,乍离故乡,不谙世事,老妇心实不安……承蒙姑娘不弃,情同姐妹,多方照看,感激不尽……那日龙华寺相遇,证实姑娘端庄贤淑、智慧超群,有女丈夫之美誉,不禁令人刮目相看……以姑娘的才识与胆略,是与陈排长相媲美!老妇暗自审度:郎才女貌,堪称佳偶。若能如此,女耶、媳耶;子耶、婿耶、我将兼得,一生无憾矣……随口说合,是否冒昧而招致姑娘的厌烦,则老妇之大错,望一笑而谅之!

何日途经金陵,望与丽儿同来舍下一晤,以遂愚愿……另附小笺请转交陈排长,谢谢!

黄素云亲笔。”

阅后,我迅速将信折叠好,按原样夹在书中,再将书放回原处后,心中忐忑不安!这位黄妈妈也真好笑,怕女儿胡乱择婿,便横加阻挠;但又不惜对别人家的女儿乱点鸳鸯谱!常言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陈柯既然让你黄妈妈如此不屑相攀,又何必要“李代桃僵”,硬要移花接木呢?要说别人还好,这位李文同志的身世,我们虽属同乡,几乎也是一无所知,何况她又那么完美,办事处的王主任、老杨同志视她为亲女,其中的来龙去脉对我来说,简直是个谜!论才、论貌,远出于黄丽之上;我和黄丽已有如此情感基础的女孩子都无缘结交,还敢对一副冷若冰霜的李文能那么胡思乱想吗?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是哑然一笑,拿着药瓶迅速离开女生宿舍,并将大门顺手带上,急匆匆下得楼来,来到张扬的床前,见张扬正和李文在低声而亲切地说笑,觉得两个人的病情缓解了不少。我不动声色地拿过张扬的搪瓷茶缸,从热水瓶里倒一点开水,将茶缸子晃一晃倒掉。不料瓶内余水不多,我便来到自己的床头,提过热水瓶一摇,才想起自己热水瓶里的开水,已被我漱口、洗脸时用完。没有开水,张扬的感冒药怎么吃呢?李文见我为此事发愣,便提醒我:“先去到老虎灶打水,吃药的事要紧。其实,我床头那热水瓶里还有半瓶开水,你不曾想到这一层,何不再上楼去将它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