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地想逼宫啊?”孔荻哪是个受得了别人闲话的人?刚才她就想惩罚张扬,因一时匆忙没扭过弯来;眼看小费破天荒地也敢拿她小辣椒开起玩笑来,觉得此风一开,那还得了?便想一把捞住小费的两只爬爬角,不料被小费一摆头巧妙地让过,却又被张扬趁机挨身隔开她们俩,像求情又像挖苦似地说:“都是兄弟姐妹,一样手足情深,圣人姐姐二次担任总指挥,就这么不悯下属,妄自惩罚,就不怕众怒难犯危及你的基业吗?”这下好,孔荻没逮住小费,却顺手揪住了张扬的耳朵;张扬便借故在狂喊大叫:“哎哟哟!总指挥打人喽!”
我在一旁暗自好笑,任他们三个用嬉闹来打破了清晨街道上的宁静。我在心中在暗想:原来李文用“冰人”特有的手法,说服了孔荻和徐放重归于好,以达到平息徐放的怒气与傲气,从而达到消释徐放和我之间的矛盾与隔阂,真是用心良苦。怪不得这两天,尤其是早晨在宿舍里,徐放对我的态度异样的温和。一股对李文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就在此时,张扬这一声不打紧,却招来了在餐饮店里因好奇而帮忙的一群少数民族女孩子。乔西娅她们不知何故,便一窝蜂似地涌出餐饮店,围着孔荻和张扬他们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这一来,清晨的街面上真的热闹起来了,路人争先恐后地在围观这些金发碧眼的女孩子,一个个长得像鲜花似的漂亮,令他们“啧啧”赞羡。
李文看完了信,这才注意到周围热闹的人群,赶忙吩咐孔荻和张扬,快把乔西娅她们领到餐厅里面去,以免在道路上形成长时间的围观而影响市容和交通。在孔荻和张扬的劝说和指挥下,乔西娅她们也感到让人群长时间围观不好,便又蜂拥似的回到餐厅里去。我和李文落在后面,而费小曼又是寸步不愿离开李文,三个人成品字形边走边谈。李文问我:“这封信你怎么不先看一看?”我听了一愣,接着低声说:“笑话,你的家书,我怎敢先看?”
“家书?”李文瞄了我一眼,似乎很不理解地说:“这封信是从南京寄来的,我的家不在南京,南京我连亲戚也没有,何来的家书?不信,你自己亲眼看一看,里面还夹着你的一页信呢!”我更不明白了,在她李文的信中,怎么会有我陈柯的信?我还是不敢贸然去接,总以为一贯严谨的李文,不会开这个玩笑的。李文见我迟迟疑疑地仍不敢接信,就把信顺手交给右边的费小曼说:“他现在不看也好,这信暂且由你代为保管,等他什么时候愿意看时,你再给他看吧。目前赶快去吃早餐,该到哪里玩就到哪里玩,难得有这么一天,让闲话给耽误了岂不可惜?说着,便也进入餐厅后堂。费小曼是个谨慎而又谨慎的人,对于她李文姐的话,从来不加分析不作评论,属于照葫芦画瓢的那种性格。她把信纸连同信封就这么一折叠放进背心的插袋里,她自己也不看,更不会自作主张地给我看了,就这么紧跟李文头也不回地进入餐厅。这时,我真后悔为什么不接信看呢?最起码看看是谁寄来的也好;又一想,暂时不看也对,万一看到是什么人写来的,思想上反而会丢三落四的影响游玩。可是,我明明听李文说,她的信中有我的一页信,这不奇了?南京没有亲戚故旧的李文,在接到从南京寄来的信中,居然还有我陈柯的一页……我一时堕入五里雾中!
当我在餐厅门外迟疑不定、暗自懊悔不迭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奔跑的皮鞋脚步声,我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徐放赶来了。徐放三步并两步来到我的身旁,亲切地连声道谢:“陈兄在门外是专程等我的吧?谢谢,谢谢。圣人告诉我,这是文姐不得已才违心地瞒着大伙单独行动的,但又放不下乔西娅她们。记得啦?有一次乔西娅她们一伙单独窜到大街上,仗着她们是少数民族,竟然结伙手挽手在大马路上拦汽车玩,被交警请到派出所,还是办事处老杨和文姐亲自把她们领回来,她们还满不在乎的沿路纵情歌唱,所以文姐放心不下,结果,还是熙熙攘攘的来了一大帮子。刚才我怕走得匆忙,让其他同志看出我们秘密集会,会让文姐,不,还有陈兄你们当干部的为难了,所以我才姗姗来迟。走,快进去吃早餐,今儿的导游我来当。”我被徐放热情地拥护着进入餐厅,直见那临窗的两张桌面上,放着一碗碗盛好的豆浆,气候虽然凉了,因是刚舀出来的,还是热气腾腾。清一色的每人一块烧饼夹油条,乔西娅她们已经在服务员的热情接待下开始吃了。也许,我们又沾了乔西娅她们少数民族女孩子的光,她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气候再凉,也还是长裙裸袜、飘飘欲仙,把全餐厅忙早点的服务人员高兴地无法形容!
我随着大伙一边吃一边听总指挥孔荻的“战前动员”。“请各位记住,今儿我们是逼不得已才作此小股人员分散活动,因为我们无力做出像上次到龙华寺那样大规模的集体活动。说穿了,一没有像样的经济能力,除了排长,大伙都是徒工工资,每人只能交上一元钱。经济是基础、是后盾,所以,巧妇难做无米之炊。”我知道,孔荻说的“基础”和“后盾”,很明显指的是黄丽。想起黄丽,不由我暗自伤神:今天是星期日,你是在办事处还是去你舅舅家了?看来,你是不会去你舅舅家的,因为和你小表哥黄一峰彻底闹翻了,还能好意思去吗……是身旁的李文轻碰我一下,让我从瞎想中清醒过来,赶忙端起碗喝一口豆浆,又咬一口烧饼包油条,仍在听孔荻边吃边说:“二来,乔西娅她们也不会轻易地改穿他族的衣裳,我主张仍按原来的方针不变,吃完早餐就出发。第一景点是……”
“这事由我来安排。”是徐放毛遂自荐地说:“第一景点当然是去逛城隍庙了!”
“不行!”是张扬反对说:“城隍庙是小市场,今儿我们是出来看风景的,又不是专门去购物的,我不同意!”要是在往常,徐放说什么也不会向张扬屈服的,也许是通过李文的劝说后,与小辣椒孔荻恢复了“关系”,所以格外小心谨慎,不想再和张扬反唇相讥,只是在一旁笑而不答。然而,张扬心中的一股气始终平不下,因为,从此小孔离他越来越远了,心情能平静吗?
“那,去白渡桥好吗?”是费小曼用商量的口吻在征求同情者:“那儿的茶社很有意思,我们不妨再光顾一次。”又是张扬扯了小费一把,低声说:“你疯啦!白渡桥个把月前我们才去过的,送人走的那码事你忘啦?再说,茶社晚上才会开始营业,这大清早的,天气又惊,到那儿去喝西北风啊?”费小曼想想觉得说的也在理,便低头不语了。
为了节省时间,是李文喝完了最后一口豆浆,掏出手帕揩揩嘴,对孔荻说:“我先带你们去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那里虽然小一些,但倒是闹中取静。在上海这座用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大都市里,能有多少天然的鸟语花香、绿色成荫的地方啊!”我一听,心中明白了,李文说的肯定是静安寺路边的小型公园。我的心不由“咯噔”地一沉!那是我和黄丽情意缠绵过的地方,又是与那个“二胡”狭路相逢的地方。黄丽那柔情地嬉戏,她大胆地、无拘无束地横卧在我端坐着的双腿上,一阵阵肤发之香,伴和着小公园里花草的芳香,是那么沁入心脾、令人陶醉……即或是与“二胡”胡闹的那一刻,有李文和心爱的黄丽在场相助,那场打斗的闹剧,也变得那么有情有趣令人难忘。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随大伙离开了那家早点店,如何集体上了公共汽车的。当我尾随大伙一进入静安寺路边这座小公园时,我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李文紧挨着我,用膀弯轻碰下我低声说:“在与二胡狭路相逢之前,你和你‘那一位’早已光顾过这里了,是吗?”她见我惊诧不已,便借故环视一下乔西娅她们,见她们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在这座免票的、不大的小公园里正在开心的嬉闹。这时,忙坏了总指挥孔荻,她怕乔西娅她们仗着自己是少数民族,有优越感,从而放肆地穿越花木丛、越轨违章。便指使徐放和张扬,照看好这群撒欢的“小野马”。只有费小曼紧随着李文不离左右,也许李文习惯了这种场面,不把小费当外人,仍然紧挨着我低声说:“人家那位黄某人可没把我文姐当外人,什么话、什么事,从不对我有所隐瞒,包括你们俩在外滩公园结伴填词、连夜疾书回忆录‘也走麦城’,以及在这座小不叮当的街边公园里幽会的情景……可是你呢?对我们一直守口如瓶!”我一时羞赧无语……
这座街边公园本来就不大,十几个人闯进来,一下子就显得拥挤了!乔西娅她们竟然拱进角尺形的花木丛中,一群五颜六色的民族服饰,在清晨的绿色丛中时隐时现、点缀其间,倒也为小公园增色不少。只有我们六个人,却又自然分成两组:孔荻在徐放和张扬的簇拥下,已经走到花径的尽头——小公园另一个进出口;而我和李文、费小曼三个,还在一步三晃、不紧不慢地来到花径中间那条长石凳旁。小费钟情这条隐没在路边绿荫下的休息处,她好奇地环顾一下四周,直见篱笆墙外是喧嚣的人、车洪流,而这座小公园,就像一处人造港湾,是名副其实的“闹中取静”,给人一个宁静和舒适之感。此时才是上午八点多钟,那个唯一的公园管理员是下班了,还是尚未到班不得而知,整个一座小公园,竟成了我们这伙人的小世界。而乔西娅她们又成了这个“小世界”里的“造反者”,任凭她们在绿色丛中穿来插去地纵情嬉笑。也难怪,对她们来说,到上海培训已有大半年了,成天面对的不是羊毛就是机械,而更多的是被水泥建筑包裹着的层层璧垒。她们也从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这样的“世外桃源”,能不纵情欢乐吗?所以,连文静的费小曼也被这种场面感染了,赖在长条石凳上不想走。李文又轻碰我一下,低声说:“那一位在我们面前形容你‘坐怀不乱’,真有这回事吗?我看,未免有点言过其实了吧?是爱的能量在无声的膨胀时,挤出了你们头脑里原本欠缺的一些‘理智’所形成的一种错觉罢了。我就不信世界上真有那种麻木不仁和‘坐怀不乱’的畸形人!”说罢,又破例的“嘁嘁”低笑。
在我此时的眼里,今天的李文也真怪,与往常相比较,竟然判若两人。从外表上看,她仍是那么端庄、娴熟。可一贯不苟言笑的她,今天的悄悄话竟然多了起来。我想,是她奉命暗中对我测试还是想进一步深挖我的内心世界?但当想起她曾经对我的种种关照,又不尽然。也许,此时是我的脑海里被黄丽的形象充实得满满的,容纳不下除她以外的一切吧?对于李文的悄悄话,不置可否地默然一笑。这时,正巧“总指挥”孔荻一声令下,大伙不得不难舍难分地齐集在公园的门口;而费小曼仍然呆坐在长条石凳上,那种不想走的架势,令李文有了责怪的话题:“我说你呀小费,论知识、论智慧,你比谁都强,可惜就是多了点柔情与幻想。遗憾你不是黄某人,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又怎么样?”费小曼并未对李文的弦外之音有所顾忌,她知道这是她“文姐”的一种语言艺术,看起来明是对她小费而言,实质是在敲打我陈柯,故而她并不在意来自李文的责怪,反而依傍着我,一边尾随李文与我同步向人群走去,一边模仿刚才李文对我的对话方式,也低声问:“我刚才的举动,是不是触动了你那根灵敏的神经?抑或让你想起了与黄姐的往事了吧?”我惊诧的低声问:“你又怎么知道的?”
“岂止是知道?”费小曼开心的低声嘻笑说:“这已是我们自己人公开的秘密了,你这位‘坐怀不乱’的酸先生!”
我听了不禁默然。不由地心中念道:黄丽呀黄丽!你怎能这么嘴上没遮拦?有些事说给姐妹们听,也许是一时大意、有感而发;有些事就不能说!幸好我们没有越轨。要真到那种程度,你也会这么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