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我愿在这如水的月华中,洗净自身的不洁;又似乎不忍心擦伤自身的肌肤。如果和衣而洗,又怎能达到自我洁身的目的?李文恨我低沉不语,便猛转身,月光下,从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射出了两道严肃的光芒,逼得我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于是,她低沉而有力地说:“我就知道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你那锦心绣口和能言善辩的本领到哪里去啦?能在外滩公园诗兴大发,信口诌出一阕什么‘满江红’!某些人的一句话,就让你连夜写出近万字的一篇‘回忆’,还冠名叫什么‘也走麦城’;还有,我对你逃往南京的一段时间,倒还是个空白,那大几个月你是干些什么工作营生、又是如何报名支边而一无所知。我们就不敢那么强硬的要求你去做你那不愿做的事情,这就叫有自知之明!我想,能将你的精力百分之五十用在技术学习和排务工作上,那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奇迹?可是你不能,你好像也不愿这么做,这就是你的本能!从今晚看你对‘集体赏月文艺晚会’的态度,这么不即不离、冷眼观望,我算把你看透了!”说罢,又转过脸去面对一轮圆月,手扶着铁护栏,不等我做自我检讨,她便将话题转移,冷冷地说:“这个月你把工资的大头寄给了南京的二位老人,这是好事,是对的。节日嘛,能让二位老人的日子过得丰盛些,以尽人子之道。说来也真好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手头上一点积蓄也没有,身上掏不出一元钱。昨日中午,爱开玩笑的孔荻,真要把你那可怜的七角多钱拿了去‘请客’,看你这下半月的日子怎么过?明天下午,我就听说袁平他们的‘摔跤友谊赛’就要开始了,今晚的预赛你和张扬都没去成,连我也替你们可惜!明天让张扬陪你一道去,手头上没有钱怎么陪朋友?”说着,她又转身面对我,从衬衫的插袋里掏出两张五元面钞,仍然冷若冰霜似地说:“你把这十块钱拿着,作为零花补贴。不管你明天和张扬去不去看友谊赛,手头上没有钱是不行的!我不是拉拢你,更不是可怜你,人人都会有一时之难。是的,我仅是个徒工,每月只有十四元的生活费;但我有积蓄,每月还能有外界的补助来源。哪像你,每月三十七元的工资,还要供奉两位老母这一家三口两地分居的生活费用。这些钱就算是我借给你的,你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在上海一时还不了,可以到新疆再还。总不会你连新疆也不去支援了吧?”说罢,又一次微微一笑。
李文的长篇讲话,说的那么面面俱到,真是滴水不漏,一时竟让我无言回答。她就像一位家长、面对不长进的孩子,打也打了,批评也批评了,安抚也安抚了,说得上恩威并济,真让我彻底折服了!这时,我没接她的钱,而是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块上海表,双手恭敬地递过去,诚恳地说:“谢谢你,李文同志!这块表我还给你,钱,我更不能收,要是那样,我陈柯成了什么人了?承你和黄丽同志的盛情,多次在精神和道义上,在生活的细节上,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再一次表示感谢!但是,我也应有自知之明,应该自重自爱,如果我滥收二位的好意而不能自制,我就是个在经济上贪得无厌的小人。今晚的文艺活动我没有尽到我应尽的责任,我知道错了!作为一排之长而置身于本排的正常工作和活动之外,还叫什么‘排长’?把问题推给了别人,让女同志为我承担不应承担的责任,是我的严重失职!我一定会向办事处领导作检讨,请你多多原谅!”
“你这是什么意思?”月光下,我虽看不清李文的脸色,但从表情与动作上,令她异常气愤而导致反感!她低沉而又严肃地说:“看来你是想出我的洋相是吗?在前我已说了,我不会奉承你,更不想拉拢你、陷害你!我是看在我们同乡的情义上,同乡在经济上有困难,又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予支持,难道有错吗?你也不用脸打肿了充胖子,你确有困难,我能坐视不管?再说,你能接受非亲非故的黄丫头多次支援,难道我在你的心目中,只是个在工作上专门挑剔的副手、一个不善嬉笑的拣毛女工反常的举动吗?你不要急着解释,听我把话说完。至于这块手表,是我和小黄同志开的玩笑,想试探她在大上海到底有多大神通,能买到一块内部暗销的上海表。居然被她买到了,而且还是一块紧俏的‘男表’。我在上海无亲无故,我又是女的,要这块男表何用?再说我已有手表,既然黄丫头要你戴了,你就将就些戴上好了,也见得我们之间有同乡之谊,何况你没有表,戴上它更方便多了!”说着,她把手中的钱塞进我的衬衫怀前的插袋里,转身移步朝楼上走去,边走边说:“这些都是些小节、小事,你就不用在意;倒是希望你在会后的排务工作中,不再三心二意或随心所欲,我们就额手相庆了。”
常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这中秋之夜,面对同乡兼挚友李文的真诚相待,使我情不自禁的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