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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二胡寻衅3

上了公交汽车,三、四站路转眼即到。下车后,由于熟门熟路,我便默默地、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导游”。也许是街边这座小公园无专人看管,或是管理人员还没到班,我们一行三人冒早来到公园门口,透过半月形洞开的园门,直见园内草木葱茏、雾霭沉沉……我捉起黄丽的手腕习惯地看下表,黄丽不耐烦似地用手指指我捧着食品袋的左腕,我一下明白过来,我的左手腕上就有一块崭新的上海表,只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才清晨六点多些。于是便按那天我和黄丽离开公园的那道门,一手捧着食品袋,一边愉快地走进门来。身后黄丽与李文并肩同步跟着进来,三个人脚下的皮鞋踏在这座小公园内唯一的一条用鹅卵石铺砌成的主干道上,发出一阵阵参差而又清亮的哒哒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许是三个人在一起逛公园,没有任何顾虑,用不着躲躲闪闪,故而心情都很愉快。加之,我又是陪着这两位出类拔萃的女士,她们又是那么扒心割股地处处维护我,是同志、是战友,更是心气相投、肝胆相照的知己,我能不喜悦、不愉快吗?故而把要去派出所“受审”的事,暂且放在一旁,得过且过地活跃一下身心。沿着这仅有两尺见宽的、鹅卵石路面,我一边随意漫步,一边静听身后黄丽和李文在亲密的交谈。其实我无心听她们谈话内容,只顾听这两位丽人她们那银铃般的声音,在晨空中荡漾,向两旁花木丛中散去,是那么悦耳、沁人心脾。突然,见路边那条唯一可供三个人并肩同坐的条石凳上,也是我和黄丽在那天晚上缠缠绵绵,在所谓“兄妹”名义的掩盖下,进行无奈的“初吻”而坐的石凳上,睡着一个衣衫褴褛、形象似乞丐的男子。他脸朝里,因清晨石凳上较凉,故而弯曲着身躯,像死去的一样,一动不动的躺着。我情不自禁地朝路边左侧让一让、又摆一摆手,要身后的黄丽和李文注意。哪知这两位女士也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幸好李文处世经验丰富,她一把搂住身边的黄丽,轻轻地从石凳旁慢步走过,并未影响到石凳上的睡眠人,我们三个才又放心的向前漫步。不过,这已经打断了她们两个轻声慢语谈话的兴致,而黄丽还不时回过头去,借清晨的光亮,胆怯地窥视着石凳上的睡眠人,说不清是惊悸还是同情。就在这时,那个睡眠人也许把窄窄的石凳当成自家的床铺了吧,不意一个翻身,直听“嘭”的一声闷响,那个睡眠人从石凳上翻落在鹅卵石的小道上,从而惊醒过来,我们三个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一声喊:“二胡!”

仔细一看,果真是那个二胡!李文和他二胡在大华厂门口打过一次交道,唇枪舌剑近一个小时,在李文的心目中,已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我和二胡也仅是在那天晚上,与黄丽上门拜访时见过一面;而在龙华寺和大华厂门口,我仅是闻说,皆未曾见面,眼前也仅是第二次相见罢了,其印象之深与李文相似。何况再有个把小时,要和他在派出所对簿公堂,所以印象又怎能不深?倒是黄丽和他二胡见过两次面了,并且还在这个无赖面前,为了救我陈柯,她不惜“毁誉”,自称是“未婚妻”。所以,尽管小公园里露霭未净,但晨光明亮,对眼前的二胡,认得清楚。

我们三个人迅速回转身朝二胡走去。二胡也一眼认出了我们三个,大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他一蹦老高,并且佝偻着身腰,一步步逼向我,那双深陷的小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火苗。只见他一个箭步,像个猴子似地窜到我的面前,冷不防一把抓住我的衬衫领口,扬起另一只手,要扇我的嘴巴子,却被李文和黄丽左右挟持,才未能让他得逞。就因为这个二胡已瘦成个人干子,穿一件脏兮兮黑色短袖衬衫,敞着怀,露出胸前一根根肋骨,绷着个瘪瘪的肚皮;长成刺猬似的脑袋,就像戴着一顶又黑又膨大的帽子;下身穿一条已破碎了的黑色长裤,高高的露出一双干黑的足踝,脚上拖着一双黑色单步鞋。瞧他这一身黑乎乎的装饰,满脸又是胡子拉碴,就像在旧社会抽鸦片的“大烟鬼子”,哪还有什么力气袭击他人。可是,他就是死死揪住我的衬衫领口不放!我深怕这件才穿两次的新衬衫,被这个“大烟鬼子”揪坏了,辜负了黄丽的一片爱心。也由于我手捧食品袋子,一时不便反抗;再说对方如此气急败坏,一股恶气不朝我的身上撒,他又能撒向何处?是呀,这“夺妻”之恨,谁也忍受不了!不过,他二胡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这件事赖在我的头上,把我当成了他的“情敌”,岂不冤枉死人了!

在李文和黄丽的劝说下,二胡才无奈松开了手,嘴里还一个劲地骂道:“你这个专门勾引女人的流氓,耳闻你在苏北老家,害苦了人家一个姓方的女人,现在又来勾搭我的老婆,你说,你把我老婆藏到哪去了?”李文和黄丽硬是把他拉回到石凳上坐下,李文耐心、诚恳地说:“胡同志,我们知道你心里急,爱人不见了,怎能不急呢?但是你要听我们说,你的爱人不是我们陈排长拐骗走的,前几天我在大华厂门卫室就已向你一再说明。若真是他拐骗了你的爱人,他还仍然留在上海干什么?”说着,顺势又将黄丽拉一拉,介绍说:“这位是黄丽同志,你和他也已见过两次面了,她就是我们陈排长现在的女朋友,你也早就听说了。陈排长已有如此年轻、漂亮的‘未婚妻’,处境和前途又是这么好,他能拐骗你爱人吗?老实说,死心塌地地拐骗或逼迫你爱人出走的却大有人在,这个情形你应该心中有数。其实,内情多少我也知道一些。”

二胡听了这番话,眼睛突然一亮!他腾地又站了起来,兴奋地问李文:“你知道我爱人小云现在哪块?赶快告诉我,我谢你,给你磕头了!”说着,他真的“扑通”一声,跪在鹅卵石砌成的花径上,显出一副急不可待的可怜相。李文和黄丽又是硬把他拉起来,捺坐在石凳上,李文还是那么轻声慢语地说:“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我曾两次见过你爱人写给我们陈排长的便条,今儿要到派出所去对证,我已带在身上,信不信由你。便条上无非是两次约见我们陈排长,其中的内容,上次在大华厂门口,我已向你解释过了,可你偏又不肯相信,还是要去派出所控诉我们陈排长。现在,我们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今天我们三人起身特别早,就是为了迎战你而来的。你不是要知道逼走你爱人的人是谁吗?”

这时,二胡睁大了一双深陷的小眼睛,张开满口恶臭和胡子拉碴的嘴巴,仰面望着李文在焦急地等待下文。那种渴望妻子能及早回来的表情,着实让人又可怜又可嫌!李文这时既冷静又严肃地说:“逼走你爱人的人,就是你胡同志自己!不说你们当初的那个婚姻,本来就已非常脆弱,你又不好好维护,还要百般怀疑、刁难、威逼,甚至严刑拷打,再好的婚姻也经不住你如此野蛮的折腾。你还不要急,听我说下去,即或你现在就找到你的爱人了,如果你还不彻底改变你的作风,她有权利还是会通过人民政府,强制终止你们的婚姻的,懂吗?”

“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是没把我爱人的去向说出来,你这个女……”二胡急了,一口脏话刚要骂出来,猛见面前这两位美得像天仙似的姑娘,又是如此温文尔雅的百般安慰他,脏话一时没好骂出口,又被他及时咽下肚去!但他还是面目狰狞地说:“哪怕你们说出一口血来,不把我爱人的去处告诉我,也是白说!我不和你们两个姑娘家斗嘴玩,我还是要找这个姓陈的流氓算账!他没在上海出现时,我家小云只吵嘴、不出走;他一出现,小云的态度陡变,不是他姓陈的从中捣鬼又会是谁?”说罢,他又要蹿上来揪我的衣领。不料他的脚下打个趔趄,随之一头扑倒在地,由于他过分冲动,一时昏厥了过去。

我和李文、黄丽全都傻眼了!这时,清晨一派热闹景象。可是,这座街边角上的小公园有一道做工艺术的篱笆墙隔着,外面的步行人群,在篱笆外面匆匆来去,就是无人抄捷径、走小公园内这条用鹅卵石铺成的花径通过。看来,这也是上海人的一种美德,不愿破坏这座小公园的宁静,让人工栽培的花草树木,能自由自在地生长而不受过多的人为干扰。也幸好无行人过往,让我们三人有一个安心救护二胡的空间。我把手中的食品袋迅速放在石凳的一头,赶忙俯身抱起软瘫无力的二胡,扶他坐在石凳上,才见二胡慢慢地缓过一口气来,微微睁开了那双深陷的小眼睛,有气无力的启动着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黄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快伸手要我把放在石凳头上的食品袋递给她,她迅速将食品袋口打开,内里尚有余温的包、饺,散发出阵阵的微香,在二胡的眼前、鼻下、口边来回荡了一荡,二胡灵敏地睁开双眼,见这位浑身一色穿着的美丽姑娘,手捧一袋子香喷喷的包、饺,馋得他贪婪地望着。不相信眼前的美食,是他二胡能够享用的。于是,他那须发蓬松的脑袋,不由自主地随着黄丽手捧的食品袋的移动而左右摆动。也许是饿急了的缘故吧,他也知道眼前这三个衣冠楚楚的人,绝对没有戏弄或欺骗他的意思,是真心实意要给他吃的。他一兴奋、二目有神地瞄了左右的李文和黄丽一眼,也来不及说句感谢话,就便在黄丽的手中,拈起一只饺子,一张口就囫囵地吞下肚去。就因为是饿极了,九只包、饺被他一口气拈进肚子里去,他不由得精神大振,向两位女士一抱拳,略带愧疚地说:“谢谢二位,救了我胡某人。”下面的话也许他一时转不过弯来,无法说出口,只是淡然一笑,笑得是那么凄凉与无奈。

这时,站在一旁冷眼相看的我,才算松了一口气,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李文和黄丽一眼,深感这二位女士,此时此刻在这个二胡的眼睛里,就是两位“女菩萨”。也许,李文和黄丽也希望委婉的语言和亲切的行动救二胡于一时,以图化敌为友,把这个粗鲁而有狭隘的人软化过来。李文眼见如此情景,既怜悯、又好奇地问:“胡同志,你有家不归,露宿公园,把自己饿成这个样子,又是何苦呢?”一旁的黄丽等不及二胡回答,也很同情地说:“他哪是自愿的?是一时的形势迫不得已,才不得不暂且如此。能不能把情况告诉我们,或许我们也能为你分担一些忧愁!”

狡猾的二胡他略一思索,仰起头又狠狠地瞪我一眼,悻悻地说:“我不是有家不归,而是有家难归!还不是因为我的老婆被这个姓陈的流氓拐骗走了,回那个空家又有什么意思啊!昨晚我是在这块与人约会……”刚说到这里,他猛然打个愣,发觉自己险些说漏了嘴,赶忙岔开话题说:“昨晚我是懒得回家,就在这块将就过了一宿。”

李文和黄丽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想揭穿其中的秘密,只是不约而同的相对一笑,这倒把我弄糊涂了!我想,她们二位女士劝了好一阵子,又用包、饺慰劳了对方,可是,这个二胡还是把仇恨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仍然对我耿耿于怀……我正欲上前辩解,是李文用目光制止了我,并看下她腕上的手表,面对黄丽故作惊诧地说:“我们光顾说话了,却忘记了时间!眼下已经七点多钟,离去余姚路派出所接受调查还有四十分钟,胡同志,我们赶快走吧,要不然,双方都要迟到了。”黄丽更是个鬼灵精,她心领神会,亲切地扶起二胡,也催促说:“你看,我们都太大意了,胡大哥何不与我们一道走?迟到了公安员会批评!”她也用眼睛指使我,快些在前面引路。

我越想越觉暗自好笑、也越是生闷气!鬼使神差地把我推上了“被告席”,李文和黄丽眼前就像演员在演戏,以图把这场与我陈柯不应是仇怨的“仇怨”,引向一场如她们俩所期望的喜剧结尾,是那么绘声绘色尽心表演。这时的二胡,我看出他的心情似乎也很复杂,明明是要与我陈柯对簿“公堂”,告我个“拐骗”妇女之罪。不想偏偏在这个街边的小公园里,与我这个“仇人”不期而遇,真是“冤家路窄”!可是,又被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士如此优待,还吃上这么好的一顿早点,正当社会上粮食按计划供应的特殊时期,这一顿既要“粮票”、搞不好还要“肉票”的早餐,实在是够丰厚的了。就因为他二胡却不过眼前这两位女士的情面,又感到去派出所的时间很紧迫,也就狠狠地又瞪我一眼,怀着一种不很情愿的神情,不得不依着这一对貌若天仙的女士蹒跚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