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事?说来让我听听。”又是张扬手捧一只木盘,木盘内放着六只装满饭的饭碗,小心翼翼地走来。见大伙的笑声都已平静下来,也就捞捞头皮说:“开心的事,总是轮不到我来分享,饭、菜齐了,各位请吧。”说着,把剩余的饭、菜票交还给李文,低声而又俏皮地说:“职工食堂,它不像外面的饭馆子,每天就这么五六个家常菜,幸好荤素齐全,我每样来个双份,也不过如此。何用文姐这么多的菜票?留着下回我们还可以吃一次。”
“死胖子就是嘴馋,听说哪儿有吃的,头磨尖了朝里拱。这顿饭还没吃呢,就又想到下一次。要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是孔荻连珠炮似的抱怨起小胖子张扬:“八月中秋快到了,死胖子养肥了好宰了过节。”
大伙嘻嘻哈哈地正在吃饭,却见费小曼突然站起来,拘谨地面对走进食堂来的人说:“表姐,我在这儿。”大伙转头一看,原来是秦玉琴,虽然脱下了工作服,但和李文、黄丽一样,头上仍然扎着白色头巾,面带愠色走了进来,她理也不理费小曼的招呼,径直往窗口买饭、菜去了。看来,她把大伙都看成了仇人了。后面,是徐放故意略迟一会,也走进了食堂。他可不像秦玉琴那么孤傲的藐视一切,而是随机应变、圆滑得体。他一眼瞧见我们这边满桌的饭和菜,又不像是每个人各自购买的,很像以集体的名义统一筹办的。为了打破僵局,他故作兴奋地说:“好啊,今儿是谁在请客,让我老徐来猜猜看。是文姐?对了,肯定是文姐!你们看,文姐的面前还放着一沓没用光的饭菜票,都没来得及收起来呢!”
李文的气度非常大,很善于处理好人际关系。她明知徐放和秦玉琴结伴而来,一定是相约研究过什么事情。为了不露痕迹,也就顺势接着说:“我这里有饭票,你自己去打一份饭来,我们一道吃吧。”徐放闻言,毫不谦让的从李文面前那叠饭菜票中,抽出半斤的一张饭票,嬉皮笑脸的到窗口买饭去了。张扬一脸的不高兴,低声叽咕着:“文姐也真好说话,明摆着是他们两个合谋,一心针对排长。大战在即,你还有心肠包庇他,怕就怕好心没好报!”孔荻甩手在张扬的肩头狠劲拍了一巴掌,皱起眉头低声责备:“就是你聪明,就是你能看出来,别人都是二百五。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我看你这是假聪明,要能学到文姐三分之一的涵养,你就成材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好说什么,因为孔荻已批评了张扬缺乏涵养,作为当事人,又是一排之长,更应该加强涵养静观事态。只是一边吃饭一边冷静地环视下大伙,希望能通过集体议论,好让我进一步认清那个二胡的动向,与徐放和秦玉琴有什么渊源。黄丽见我不闻不问地只顾埋头吃饭,还不时地东张西望,似乎完全把自己置于世外。要是换了孔荻在身边,早把我报怨死了!可是,黄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关切地低声说:“这个时候少开口是对的,想想明儿去派出所,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中是要有点数!”
徐放买好饭来了,他异常开心地说:“我就不跟文姐客气了,半斤饭票,我来个尽汤下面,要吃就痛痛快快地吃个饱。”他故意走到黄丽的身旁,用屁股挤一挤黄丽快活地说:“好久没和黄女士坐在一起了,今儿……”黄丽不等徐放说完话,很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脸皮真厚,故意没话找话说!胖子和文姐都是一个人单坐,你却不去,偏要和我们两个人挤在一起?”我看情况不对头,赶忙紧两口把饭划光,站起身来好让黄丽坐在我的位置上,成全他徐放别有用心的举动。可是徐放并不领我的情,外表上装着无所谓,还厚着脸皮笑嘻嘻地数落我:“还是当排长的眼睛亮、气度大,他就是知道该让位,就得让位,这就叫见眼生情。”见黄丽很不情愿地朝我让出的空凳子这一头挪挪,他也顺势稳坐在黄丽坐的地方,一边吃饭、一边洋洋得意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我有口福,倒是跟各位沾光不浅。”
“喂,徐大哥!”是费小曼冷不防地问:“看你穿得整整齐齐的,没上班?难怪你有空闲和我表姐一路来呢……唷!我表姐可是上班的呀?”徐放闻言,不由他打了个愣!亏他思维敏捷、巧言善辩,赶忙打着哈哈说:“上午……上午我请半天假……刚才在厂门口遇见你表姐,前后脚我就跟来了,这也让你看出来啦?费家大妹子,真不是一般人!”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叫门不吃惊!”孔荻不像费小曼是那么文静、谦和的性格,她怒瞪了徐放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你小徐三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才会如此神不守舍、词不达意的吧?”
“哪里!哪里!”徐放已经打好了主意,更显出遇事不惊、沉着自如……这会,他越发放肆地笑着说:“家住河对过,哪个对哪个?我老徐是那号见利忘义、不讲情面的人吗?只不过,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谁敢不买我老徐的帐,那就不要怨天尤人,只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莫谓我言之不预也!”
呵!在座的人,尤其是我,听到徐放这一番杀气腾腾的挑战言语,也都惊愕不已!他居然揭开了最后一层面纱,把他自己的言行,暴露在众人面前而毫不怯气。
“所以你就孤注一掷,不惜与众人为敌,甘愿铤而走险,向着死亡的道路上迈进?”孔荻想起徐放对她薄情寡义的种种不是,更加愤愤不平地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量如海、气如虹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但不知你小徐三与谁过不去,居然让你不计后果而背水一战?”徐放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已暴露了心志,赶忙借故扒了一口饭、又吃了一口菜,嬉皮笑脸而不以为然地说:“圣人妹妹,你老人家把话岔到哪儿去啦?我的话是泛指,是从广义的角度去说的,绝不针对具体人、具体事。再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懂得什么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视死如归!”好狡猾的徐放,他学会了推一掌、拉一下,打一巴、揉一揉。在言语上能收能放,既让你闻到火药味,又不想让你抽手还击,让对方知道什么是“引而不发,跃如也”!
黄丽见我站在一旁,像个与己无关的旁观者,手执空碗筷笑而不言,知道我不想在这人多口杂的饭厅里,与他徐放打口头官司。但也不满我的“懦弱”和缺乏自我保护的勇气而过于忍让,有失一个男子汉的尊严!然而,她还是原谅了我,因为她知道我对任何事都习惯留有余地,不到万不得已,不作正面冲突的为人“宗旨”。可是她自己却不想在徐放的面前示弱,与孔荻来个两面夹击,决心与徐放打一场攻坚战!于是她面带不悦地说:“我知道你徐三少是个什么样的人,敢想、敢干、敢作、敢为。可惜呀,你还是脱不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甘愿为个别人去卖命,向多数人开战,兑现你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荒唐誓言;最可笑的是你那‘两肋插刀’和‘视死如归’的形容词,未免太有些浅薄了,也不觉得言过其实?”她把话锋一转,缓和一下语气又说:“我知道,人各有志,别人也不好过于勉强。至于真理到底在谁的手里,也确实很难预料。不过,我要向师傅请假,明儿上午我和文姐陪陈兄要去附近一家派出所,决心为真理而战,再见!”她说罢,拿起自己的空碗筷准备去洗,这时,正好张扬也刨完了最后一口饭包在嘴里,一时不便说话,抬手拦住了黄丽,意思是饭菜是由他买来的,碗筷还是由他包干洗刷的好。
到这时,才见李文平心静气地低声说:“黄丽同志已经说了,为了排长的事,明天上午我也得去余姚路派出所一趟。说实话,这件事的起因,还是我一手炮制的,两次来信,导致两次赴约,以及在龙华寺营救一事。有谁要说破坏二胡家的事,我才是知情人,更是当事人!还是那句老话,我们是一个整体,应该明辨是非、团结一致,为学习、为工作、为党的革命事业而奋斗。当然,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人是在矛盾中生活,在矛盾中成长,人与人之间有矛盾是不奇怪的。奇怪的是一些人不正视矛盾的根源,不愿正确处理矛盾,而是让矛盾牵着自己的鼻子走,甚至甘愿与矛盾共存亡,为什么不能排解、钝化和消除呢?为什么不能推心置腹地交换意见,化矛盾为动力,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精神指导下,同心同德、奋发图强呢?”她越说越激动,美丽而有灵气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而,她始终没把矛盾的双方当众点出来,只是更为严肃地说:“人要紧随时代的步伐前进,要能做到弃小我成大我;一个人有自信心是对的,但不要去盲目自信,盲目自信很容易制造主观和极端,甚至会让自己变成脱离集体、脱离领导、在黑暗中裹足不前的政治盲人。废话我不多说了,下午大家还要去上班;再说,明天上午更有重要的事情等待我们去排解,也许还会是一场无硝烟的战斗!诚然,这件事既然司法部门介入了,我们就应该协助司法部门进一步弄清事情的真相,还一个本来的面目;但愿我们内部有关的人要头脑冷静,不要‘兄弟阋于墙’。”
李文的一席话,说得大伙,包括我陈柯在内沉思不语。而徐放更是面有羞赧,只顾埋头吃饭,失去了刚才那种油腔滑调和玩世不恭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