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双方对话已近两个小时过去了,保卫科墙上的时钟已接近十一点,离吃午饭的时间仅有半个多小时。那两位公安人员相互对视一下,男公安员又向小曹干事点一点头,意思是问话到此结束。下面还是那位男公安先作小结性的讲话:“陈柯,侬咯态度端正,情况讲的也详细,但这仅是侬咯一面之词,阿拉还要作进一步调查核实。今天到此为止。”他要那位女公安员将讲话记录让我看一看,便要我签上名字。一时间,那好几张记录稿如何看得了,但还是签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又让小曹干事代表保卫科也签名证实后,便和蔼地对我说:“陈柯,明天上午八时半,侬向单位请个假去一趟余姚路派出所,阿拉要作进一步核实。”
我心中暗想:进一步核实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要我与那个瘪三二胡当面对质?我犹豫一下,不解地问:“情况就是如此,如有不实处,我负完全责任!明天又要我去派出所核实什么?如果一定要去,我可不可以请有关知情的同志一道去?”
“陈柯!我要告诉侬……”那位男公安员似乎有些不耐烦,勉强应付我几句:“既然司法部门介入,事件就不会那么简单!派出所就在这条街的斜对面,侬每天上下班,都要在派出所门前经过,希望侬明早准时前去。至于有关知情人同去,也可以,但人数不可多,必须确实与事件有关的方可。”说罢,与小曹干事握手后,两位公安员便匆匆别去。
此时的小曹干事,眼看公安员的态度又生硬起来,他的情绪也立即受到影响,便也生硬地说:“侬回去吧!希望侬明早要准时去派出所,不得延误,请假咯事体,阿拉也可以代侬证明。”
我心中暗自懊恼: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到底又犯了什么错误,以至于如此蒙受委屈,像个“犯人”似的接受审问、遭受歧视?难道就是与故友几次会面,便遭到那个二胡的无端诬陷?不!很可能还会有我们内部同事从中横加干涉,把我陷入了“莫须有”的尴尬之中。现在我也不想和这位“多变”的小曹干事打什么招呼,转身径自走出保卫科。此时我又想到:现在回车间上班、还是去食堂吃饭?要是回车间,很快就要下班吃午饭,而且还要接受众位师兄师弟的询问;若要现在就去食堂,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里等吃中午饭,目标更大、更显眼;而且洗毛保全组的人,吃中午饭不可能有如此充裕的时间,坐在食堂里闲等,我能到哪儿去打发这半个小时的空间呢?此时我站立在厂甬道上,低着头、踟蹰不前,一时间我没了主意。
“陈兄!你在这儿发什么愣?”随着话音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黄丽,也许是没到下班的时间,身上仍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式的工作服,头上扎着白色方巾,俨然像一位白衣战士,双手插在衣袋里,皱起眉头正在同情的、不安地看着我。我惊讶地问:“你怎么不在班上,跑到这里来啦?”
“我来过几次了,又不好无故进去。”黄丽见我一副愁眉不展的苦巴样子,知道我受了委屈。在这条甬道上,不时的人来人往,故而不好过分亲密地劝慰,只是陪着我满怀辛酸地站着罢了。我关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是张扬上午刚上班不久,就找到我们车间慌慌张张地告诉我,我又立即打电话到一车拣毛班,请门卫老王师傅喊文姐。”黄丽也很懊恼地说:“真是见鬼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就这么鬼使神差得闹到这个地步,连厂保卫科也出面干预了!那天,保卫科和工会不是已经排解定案了,领导怎么又反悔了呢?”
“不是保卫科,是附近公安派出所来人,因二胡向公安报了案,说我拐骗妇女。现在已由司法部门介入此事。”我忧心忡忡地说着,想和黄丽找个合适的地方商谈、商谈,看下一步该如何处置。黄丽闻言大吃一惊!她明白眼前我又遇上了非常棘手的事件。她正欲进一步安慰我,一抬头,见李文也从厂大门口急步走过来,虽然脱去了工作服,但白色方巾仍和黄丽一样扎在头上;尽管她的外表还是那么镇静,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急迫与不安,额头上、面颊上布满密密的汗粒。她开口就问:“保卫科单独找你谈什么话,那天他们不是了解清楚了吗,怎么又出尔反尔?”她所问的内容,几乎与黄丽开始时如出一辙。
“不单是保卫科!”黄丽心急,抢在我的前头回答李文:“而是附近一家公安派出所。我想,肯定是那个二胡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唆使,他才敢这么干的,单凭他那个瘪三,借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
“原来如此。”李文此时反而轻松地说:“要是公安派出所来人,事情反而好办多了!”见我和黄丽惊讶地望着她,她更为平静地说:“我认为事情闹大了反而是好事。你们想,派出所是国家基层执法机构,他们最能掌握和运用法制!关于蔡小娟出走的事,就算陈柯同志是当事人,如果派出所了解到还有我们这许多知情人、也是当事人,性质就大不相同了;何况所谓‘当事人’,既没有具体掺和,也没有跟着出走,只要把二胡如何虐待妻子,以及有人从中唆使的内情说明白,执法的派出所,哪怕是区分局、市总局,他们都会重证据、重调查研究,然后才能依法定案。怕就怕有些厂一级司法单位,就说厂保卫科吧,包括科长在内的那几个人,有谁是专职学法的?他们处理这类事件,是凭他们的直感,凭众口一词、凭现场动态去定性、定案,那个麻烦就大了!他们习惯于想当然的所谓‘顺藤摸瓜’,一旦定性便立即上报。如果能‘立即上报’,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把事件捧到上面去,上面就要反复调查研究,距离‘依法定案’就不远了。怕就怕厂一级司法人员对事件进行‘内定’,认为尚未达到什么程度,既不用上报,也不用取消,来个‘人情定法’,让你背着‘莫须有’的档案直到老死,那就亏上一辈子了!”她话锋一转,又亲切地问:“与派出所谈话的结果如何?”
“我把所有的情况全都如实说了。”此时我不愉快地说:“人家要我在明日上午八点半钟,到余姚路派出所去听候调查结果。”
“只要你一个人去吗?”黄丽满面愁容、心情不安地问。
“我也问了,可不可以多去几个人?”我看了看黄丽和李文,接着说:“对方只同意去少量的知情人,好进一步作全面调查。于是我便想……”
“莫非你想希望我和小黄同志一道去?”
李文关心地问,同时用眼睛在征求黄丽的意见时,流露出一种真诚、恳切,没有半点虚情假意!我点点头,因为李文的话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也把目光移向黄丽。此时的黄丽,看来比我更为紧张、烦躁,也连连点头说:“这还用说吗,即或明儿有天大的事,也要请假陪文姐去一趟。文姐,我请假没问题,你能请下假吗?明儿要是没有你去,就像少了个主心骨,哪能行?”
“我当然会去,而且要准时去。”李文正说着,只见通向厂生产区的那一头的甬道上,张扬满头是汗,急得他跑步赶了过来。因为甬道上无遮无挡,老远就能看到我和李文、黄丽三个人,站在甬道边上交谈,是那么十分显眼。正好,从厂门口又涌来了孔荻和费小曼、领着拣毛班的一群女孩子们,风风火火的赶来了。也许是李文提前下班的缘故,就连乔西娅她们也很惊疑,所以也就成阵地赶来了。人群中,唯独不见秦玉琴。
李文眼看这么多人涌在厂的主干道上,大热的天气,头上的太阳罩着,一个个汗流满面的,觉得不妥,何况已到吃午饭的时候,便要大伙快到职工食堂去。因为这些姑娘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奇的从众而已。李文用眼睛暗示孔荻和费小曼两个慢点走,用最快的速度介绍了情况后,便嘱咐:“明日上午八点,我和黄丽同志一道,陪陈排长去余姚路派出所,各位仍然按部就班的照常工作。特别希望小孔和小费同志,多关注一下周围的情况,如果有关陈排长的事情,要立即赶到余姚路派出所和我们碰头联系。据我估计,这天把也该有蔡小娟的消息了,因为那天晚上,我亲口嘱咐她,一旦到了目的地,要立即来信或来电联系,以防意外事故发生。”她还向孔荻一再交代了。切勿延误战机!事情就这么定了,各位一定要严守秘密,以防事态扩大。如果事件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而是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那就不好了。她又对费小曼说:“我请假提前来厂时,你表姐不是还在班上的吗,怎么不见她跟你们一道来?”小费迟疑了一会说:“你前脚刚走,她跟着向师傅打个招呼走了,我不敢问。”
“这个人,最近怎么这样癔怪的?不和大伙讲话,也不跟小费讲话,像个孤家寡人似的。”孔荻领着大伙边走边说,走进职工食堂,在就近的一张饭桌旁先坐下,等大伙陆续坐定后,也不急着去窗口买饭菜,环视大伙一眼,神秘地说:“我看这位准夫人,肚子里一定有鬼,而且这个鬼会不会与那个‘二胡’有关?这几天我常看到她和小徐三鬼鬼祟祟地谈说什么,一见有人接近,便立即分手、各奔东西,你们说说看,怪不怪?
“圣人说得对!”张扬为了证明孔荻的话是对的,并也伸长了颈子神秘地说:“有一天晚上,我就看到徐老三和秦玉琴两个,夜静更深的在四楼平台上,叽叽咕咕地密谈什么。我正好要下楼解小手,听到头顶上方有人悄声说话,便轻轻地上了几级台阶,抬头一看,昏暗中原来是他们俩。她要不是老郝刚的准夫人,我真怀疑他们是在谈恋爱呢。嘻嘻,好玩,真好玩!”
“正经点!对于个人生活私事,不好这么乱说的。”我见李文说着,又环视了整个饭厅一眼,人们正在热热闹闹的购买饭、菜,有的已埋头用餐,就连我们代培人员,谁也没有注意这边在谈论什么,也不见徐放和秦玉琴的身影。她便悄声又说:“小张和小孔所说的情况,给我们进一步分析、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价值。看来,那个二胡敢于继续闹事,与我们内部人员的挑拨和支持不无关系!”她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钱包,从钱包中抽出一沓饭、菜票,对张扬和孔荻说:“今天情况特殊,为了明天我们三个人去余姚路派出所,必须事先仔细地安排一下。往日多数是黄丽同志请客,请得我们实在过意不去。今天中午我来请,那就烦你们二位到窗口去多买一些菜和饭,你们看着办,够我们六个人吃就行了。”
张扬和孔荻听了也不谦让,接过李文手中那一沓饭、菜票转身就走;机灵的费小曼想到饭、菜多,两个人一时端不过来,也随同去了。我羞赧地低声说:“为了我的事,让你们二位多次破费,叫我怎么说得过去?”黄丽和我同坐在一条长凳子上,见我满头是汗、显得一副愧疚的神情,很有一点不忍心。她掏出手帕,在我汉湿湿的额头上轻轻地点拭几下,猛觉得这是在大庭广众的饭厅里,而且李文就在我们身边坐着,这样亲昵的举动,让人们看了觉得有点过火了。只好红着脸,把手帕放进工作服的插袋里,微笑着说:“文姐就是我的亲姐姐!我那老娘亲早有交代,你们二位,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姐姐,在哥哥和姐姐的面前,即或小妹说错或做错了什么,你们二位能不原谅吗?我想,文姐既然慷慨请客,我们就大胆地吃,有机会我们俩再回请文姐就是了。”
“你们俩?”李文一贯严肃,此时她面无表情的低声说:“你们俩也真够意思,在我们这三百多人的培训集体里,尤其当着一餐厅人的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敢首开先河,卿卿我我地跻身榜首,还真够有勇气的!”她见我脸红了,黄丽的脸更红!一时间,居然让这位足智多谋、有胆有识的“才女”黄丽手足无措。李文用鼻子哼了一声,见张扬、孔荻和费小曼各自手端菜盘来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一语双关:“多吃点饭菜,有利于健康;言语说错了,覆水难收;何况过头的举动,妹妹才智过人,做姐姐的也只能点到为止,望你们好自为之!”
张扬一时没弄懂李文的话意,以为是在批评他们三个只顾买菜忘了买饭,故而笑嗨嗨的说:“难得文姐请客,我自己作主,多买了几个饭菜吗,让我一个人再去一趟就是了,好什么为之啊?”说罢,放下手中的菜盘子,转身又去端饭去了。从没有过欢笑的李文,见张扬七岔八岔地自我解释,又是驴唇不对马嘴,便和黄丽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孔荻见此情景,放下手中的两盘菜,双手合拢,捧在胸前,一声“阿弥陀佛!”她的本意是:四个多月来,从没见过李文如此笑过,故有“冷美人”之誉。现在她能如此大笑,说明这开心之事一定不小。正欲追问情由,费小曼也端着两盘菜放下,慢条斯理地说:“文姐难得一笑,必有喜事盈门。抑或是有了万全之策,能解除排长之难,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