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孔丫头真疯了,越来越胡说。”由于天气热,又是在人气旺盛的职工食堂里,急得黄丽那张粉脸染成了红段子。她环视一下整个食堂,只有周边饭桌上几名代培生在嘁嘁暗笑,大多数人、包括厂里的师傅们,谁也没把一贯爱说调皮话的孔荻刚才说些什么话放在心上。聪明的张扬为了避嫌疑,拉着我直奔窗口来买饭菜,想让我躲过这场玩笑式的尴尬,可是身后还是传来黄丽的埋怨:“死圣人!早晨的话是针对那个二胡的权宜之计,也能当着大庭广众来散布?”我听了心头不由得一阵发热!黄丽她为了我,不惜毁誉相救。我想:要把“兄妹”加“特殊友爱”的一场戏,能坚持演到什么程度?当我和张扬买好了饭菜,端到李文她们这桌时,她们四个基本上已经吃完饭了。就在这时,坐在远处也刚吃完午饭的秦玉琴,特地弯到李文身旁,似乎在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气愤,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李文同志!我建议特别团小组会议,今晚六时继续召开,拟出一份确切的方案,治一治我们排里不断发生的违法乱纪事件。排里负责行政事务的人,连同排的声誉和架子,从头到脚都烂垮了,一些歪风邪气上升,到了不得不管的时候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再不好好管一管,恐怕眼前发生的拐带人口,发展下去还会出现公报私仇和杀人放火的大事来的!”
听了秦玉琴的这番话,在座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秦玉琴是在向李文下最后通牒,大伙不约而同的一起望着李文。我也感到近些时,是放松了排里的行政管理,尽管每月按时召开排务会议,做一些表面上的文章,但深度和广度不够,尤其在思想政治教育上不够;加之由于我自己也在趟这道“浑水”,几乎到了不能自拔的程度,难怪她秦玉琴当众喊出了“排里负责行政事务的人,连同排的声誉和架子,从头到脚全都烂垮了”。然而,“全都烂垮了”也不对,除了我陈柯,全排没有发生任何不利于学习的人和事,尤其是团的工作,在李文的主持下,包括你秦玉琴在内,成效是显著的,何来“全都烂垮”之说,未免言过其实了。是啊,我也想不通,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全都发生在我陈柯一个人的身上,我没有主动去招惹什么,好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罩着,使我飞不起、也跳不高。幸好有李文同志的协助,以特别团小组长的身份,依然担当起重任,使全排的人和事,在正常的规律下安然运行。全排除了我陈柯,没有发生任何不当之处;就连那十名少数民族的女孩子,在李文朝夕关照下,也都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安然有序的生活着,连办事处的领导也不曾有过批评,能说是“从头到脚全都烂垮”了吗?这时,我正好口含饭菜,和张扬不约而同地也看着李文,见她不急不忙地一边整顿着面前的碗筷,又将左右黄丽和费小曼的碗筷全都掳了过去,像是要亲自去洗刷的样子,却被费小曼又都掳了过来,不让李文插手。李文也就作罢,这才抬眼看一看站在身边的秦玉琴那副义愤填膺的架势,淡淡地说:“你要继续召开特别团小组会,昨晚是星期二,例会不是刚刚开过的吗?我连夜已将会议纪要整理好了,正准备请顺人带到办事处。今晚怎么又要召开?我知道,你也许是指今天早上那个二胡闹事的事情吧?这是个难以预料的突发事件,多少是会影响到我们排的声誉,也更直接影响到个别人。幸好被我们全力以赴、及时制止,也顺利地协助厂保卫科和工会领导,巧妙地处理完这一意外的、强加的、人为的事件,并且揭穿了对方那虚张声势的假面具;我们还想进一步挖出这个二胡的背后,有没有‘黑手’在为他出谋划策,撑腰打气。我还准备让陈排长悉心帮助,写出一份有分量的汇报材料,连同昨晚特别团小组会议纪要,一并呈送办事处去备案。”说着,她又安闲地看了大伙一眼,便把目光转移到盛气凌人的秦玉琴脸上,仍然风趣地说:“这件事基本上都办完了,还要继续召开团的会议干什么?它与团小组有什么关联?我说小秦同志,看问题不能以个人意气行事,也不要乱翻教条、乱扣帽子!我早说过,什么事就是什么事,不要把严肃的团组织,与其他一些杂乱无章的事情混淆起来,混为一谈。如果你对今天早上那件事,感到处理不妥当,可以向大华厂或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办事处直接反映;要不然,也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到下一周例会上重申!但是,我们不能把纯洁的团组织和组织例会平庸化、家务化、儿戏化;更不能当成任意惩罚人的一种武器,随心所欲的运用在任何地方。这是我的主见,也是我的规劝,小秦同志,你看着办吧!”
秦玉琴一时站不住了!她没想到李文这么不讲情面,当着她一贯认为是非团员、也可以说是“民主人士”的一群丫头片子、毛头小子们的面,被你李文上了一堂政治课,“将”得她无言以对!一时她气急了,扭头就走,一边用手帕不停地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喃喃地说:“岂有此理!有人居然利用职权包庇坏人、坏事,相互狼狈为奸,把团组织当成自己苦心经营的战略要地,我要揭发、上告……”当秦玉琴走远了,大伙才发出哄笑,把一食堂正在吃饭的人群弄懵了:这些年轻人在干什么?李文没有笑,我更笑不起来,倒是张扬快活地说:“过瘾!痛快!文姐的理论水平和语言功能是一流的,把这位貌似公正的准夫人说得哑口无言、大败亏输!”
“何止如此?”孔荻也快活地说:“是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文姐外表文静、内含坚韧,必要时敢于面对面的拼刺刀,把这位准夫人直杀得落荒而逃!”
“算了吧,你们这两个沆瀣一气的活宝,尽用一些血腥的战争名词来形容。”黄丽尽管如此说,但还是掩盖不了她内心的喜悦,却故作镇静地说:“大伙别太得意了,还得要举一反三地看问题:这个二胡被拘留释放后才几天?今天一清早,他就直接来我们厂寻衅闹事。他回来后又怎么知道他老婆几时出走、如何出走,便一马投唐直奔目的地来?请各位不妨仔细想一想,要是没有‘家贼’的内线通报,他会来的如此准确、如此神速吗?陈兄,你也不妨谈谈个人的看法,有利于分解矛盾,毕竟你是当事人嘛!”
“问排长还不如问我!”张扬满怀气愤地说:“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除了他徐放徐老三,还能有谁?那一天,对了,是星期天,一大清早就不见他的鬼影了,直到晚上快十一点,才见他悄悄地进宿舍来。这几天,只看到他一门心思埋头上班。今儿早上在厂门口,我和排长紧跟在他的身后,那一大圈子围着看热闹的人,他硬是当着没看见,就这么目不斜视的抹过人群,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往厂里走去。眼前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还是看不见他,你们说这符合规律吗?要依我看,他这个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露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特大马脚了!”
我暗自想了好一阵子,同志们一片热心,一个个都争着发言、分析,正如黄丽说的,我这个真正的当事人,反而置身于这场“事件”之外,把所有矛盾的焦点,全都推给了眼前的各位,于情于理不符合。更何况欠下这么多的“人情”,即或黄丽虽已陷入在“特殊友爱”的泥淖之中,勉强说是半个“当事人”,而李文、孔荻、费小曼,包括小胖子张扬,纯粹是在同事友谊的关照下,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我再不坚强起来直面相对,仍是这么躲躲闪闪的迂回“战略”,那么我陈柯就实实在在的丧失了一个做人的起码准则了。因为中午吃饭的时间短,当我刨完了最后一口饭,墙上时钟的指向,已不允许我消耗更多的时间了!我把碗筷拾掇好,做出个要去洗刷的架势,一边低沉而又恳切地说:“承蒙各位抬爱,不断为我陈柯排除大大小小的劫难,这个情我一时是还不起、也无法还。若将各位的义举写成一本书,虽几十万字也难停笔,一句话,真是义薄云天!就拿今天早上二胡到厂里来寻衅的事说起,各位更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硬是把这场塌天的事件,局限在萌芽状态之中,直至顺利结束。虽然震动了全厂,也惊动了厂领导,然而,在各位充分发挥聪明才智,进行斗智斗勇,为我陈柯披肝沥胆、真诚相待时,我仍然冥顽不灵,也就太不像人了!在这里,我先向各位鞠一躬以表致谢!”说着,我深深地一躬。这时,全食堂仍在吃午饭的人都很惊诧!好在这已是轰动全厂的新闻了,人们也就见怪不怪,只是投过好奇的一瞥,了解到是怎么一回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李文、黄丽更是处变不惊、安之若素,似乎在静等我抓紧时间把要说的话尽快说完。于是,我也就一口气说下去:“从我到上海来学习起,近四个月来,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麻烦事接踵而来,甩不掉也逃不开!我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我小资产阶级思想浓厚,放松了自我改造,引发了不少危及集体声誉、危害个人前途的麻烦事。我也知道,今早二胡来闹事,是有背景的,但又有什么法子呢?我想,一个人在社会上生存,总是难免是非缠身,而我又是一个缺乏自重、招惹矛盾的人。承蒙各位及时伸出援助之手,我陈柯永远铭记在心,从今往后,一定加强自我教育,不能再惹是生非,做一个无愧于诸位一再挽救于为难之中的我……至于有关背景后面的具体人,我也想到,也许他们绝不是存心要与我作对的,无非是我追求个人的志趣突出了些,影响到某些人的个人利益……说不定,真理还在人家的手中,最终被推上历史‘被告席’的,正是我陈柯自己。”
“谁要你作自我检讨啦?”孔荻不耐烦地说:“你以为这么一检讨,矛盾就会自己消失了?你这是天真得可怜!常言是说,人生活在矛盾之中。其实矛盾多也并不可怕,只要是站在正义和真理一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为的矛盾,就会不攻自破!”
“我说圣人,你口口声声不要陈兄自我检讨,你却做起了正义与真理的论证报告来了!”看得出,黄丽听了我的发言,虽然也有不满意之处但在这样的场合,我只能作如是讲,也就不想一再求全责备我,只是微笑地说:“上常白班的人,中午吃饭的时间短,各位下午还要准时上班,由于我的工种特殊,化验员嘛,在工作时间上缓冲性很强,可以作自我调节,比较优越些;但也不能将我的‘优越’影响到你们的工作节拍。我看,还是抓紧时间请文姐说几句,把我们利用午餐时间形成的、自然而又巧合的议论作一个小结性的发言,或许会有益于诸位作深层次的思考。”
“你们就不用抬举我了。”李文也感到时间紧迫,但又不能不说几句,便严肃地说:“我倒赞成刚才排长的发言。说句玩笑话,哪怕是假情假意的检讨,但也毕竟是检讨,而且还是发自内心的当众检讨,实属可贵。排长说的对,这次‘事件’的发生,当然有背景。据我估计,还不只是某一个人,甚至是两到三个人在插手此事也未可知。正如排长说的,操纵这次事件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人,无非是坚持他们自己的观点、立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于他们思想深处的微妙因素,只要不是诚心敌对的,都是人民内部矛盾,若能稍加调整,还会是向有益的方向进化的。但我不得不提醒有关的当事人,为什么就不能避开一些不利的因素,让人家少抓一些‘把柄’,少制造些耸人听闻的‘号外’,有什么不好呢?说一句我实在不该说的话,包括我李文在内,哪怕是想做一些违心的事,也不妨隐蔽些、再隐蔽些,‘小辫子’尽量少被别人抓到。我再重申一遍,今早二胡来寻衅的事,有厂方大力的援助下,看似结束了,其实不然!我们在座的几乎都是知情人,至于我自己,严格地说,还是半个‘当事人’,其中不少关节,还是由我牵线搭桥,我不能推卸责任。所以我冷眼观察,事情并未平息,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矛盾冲突!为了本着维护集体、维护正义的大方向,请各位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当事人,更要注意周围一切事态发展,要及时联系防患于未然!”
大伙听了,都很咋舌!
这时,一直很少讲话的费小曼,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怨自艾地说:“看来,你们都好说,唯独我的错误犯大了。表姐她刚才当众受挫,这口气不撒在我的头上才怪呢!恐怕今后,我不会有安稳的日子好过了。”
大伙听了,一时不禁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