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二,一个上午仍未见到黄丽的影子。直到中午在职工食堂里,才看到黄丽正在和一餐厅的同学和师傅们谈笑风生!黄丽的性格不同于李文,是那么娴静、沉稳、不苟言笑,也不同于孔荻,是那么声色俱厉、而又活泼、诙谐。有时候,她比费小曼还静雅。哪怕四周无人,一个人独处一隅,仍是那么悠然自得心静气娴,没有半点孤独之感。但是,到她不顺心的时候,秦玉琴的脸色多变,在她黄丽的面前,简直是微不足道!历史上有个叫阮籍的人,他会常用青白眼看人,留下一个“青眼下顾”的美名。可是黄丽的青白眼,是女孩子中的魁首,凡是她看不上眼的人和事,一律以“白眼”相向。既不表态也不顶撞,完全以一种无视一切的神态,令对方手足无措一筹莫展。当然,凡是她看重的、感兴趣的人和事,她更会倍感亲切,不顾一切的去接近、去关心、去呵护。然而,她也从不轻易地伤害一个人。为了朋友义气,她能倾尽所有做出一些常人不易做到的“慷慨”。令人不得不刮目相待!就说在龙华寺超出常规的做法,包下了五桌宴席。令那些凡是去龙华寺郊游的同学们,无不交口赞佩黄家母女这种仗义疏财的举措,只有在小说书里才能见到的。当然,这既要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作后盾,更要有为朋友挥金如土的气魄为前提,不是吗?这会,她正被一餐厅的人热情的问候,忙的她有点儿招架不住了!此时,她正和李文、孔荻、费小曼她们同坐一桌准备用餐时,见我和张扬来了,竟能毫不避嫌的站起身来,热情地向我招手,并要我们买好饭菜坐到她们那一桌去。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尤其是张扬,买了饭菜飞快地赶过去,并有意挨着孔荻坐下后。嘴里还连声叽咕着:“对不起,不知道黄姐大驾回厂,小的未能提前恭候,有罪、有罪。”并且还把他买来的那份菜,有意识的放在孔荻的菜碗旁边,还瞄了一眼说:“尝尝我买的素菜,胡椒炒毛豆,既可养颜又能长寿,嗨嗨,经济实惠、营养丰富。”当我也买好了饭菜时,一时不知如何就座。因为这一桌已有她们四位女同志按四方坐定。张扬不客气的挨着孔荻坐了,孔荻也无话可说,毕竟小胖子是个乖巧人。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嘴,要人家一个小伙子怎么迁就好呢?也就挪挪身子无声地接受了。我手捧饭菜,既不敢冒昧的和一贯严肃的李文同坐,更不好当着一餐厅的人挨着黄丽去坐,这不是把话给人们去说吗?费小曼见我一时难住了,便热情的挪挪身子,微笑地点头示意,要我随和些坐吧。这时黄丽却异常大方的说:“还是和我同坐吧,我有话要和陈兄谈……”还没等黄丽说完,我也没来得及就座。突然从我的身后钻出了徐放,他手端饭菜一屁股坐在黄丽的身旁,笑嘻嘻的面对大伙说:“我们陈大排长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他知道什么叫‘克己复礼’。让我来陪黄女士坐,以谢她那天在龙华寺慷慨解囊、无私捐助,嘿嘿。”他似乎全不在意这两天来自己的杰作,把挑起全厂性的一场非议,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并且还顺势将费小曼朝身旁拉一拉,非常礼貌的又说:“费家大妹子可不是一般庸脂俗粉,我曾说过要多接近你,能学到不少的知识,我老徐岂敢不另眼相看?来来来,让我们三个人拐角坐,显得亲切一点儿。”他全没把一旁怒火中烧的孔荻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我说徐三少!你既然要和我们小费学知识,怎么不跟小费学习怎么做人呢?”是黄丽白了身旁的徐放一眼,又见我闷声不响地坐在费小曼的身旁,刚好与张扬拐角,正在埋头吃饭,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因而她更加重了语气说:“你这个人太聪敏了,聪敏得让人可怕!龙华寺的那出戏,你表演的太好了!太精彩了!简直是无与伦比,并且还有着‘通天’的本领!可惜呀,你的聪敏过了头,忘了事物的真相,那就是最可宝贵的实事求是!有人打电话到办事处,反映龙华寺的所谓‘事件’。幸好我和母亲赶到办事处向领导告别,及时纠正了这个电话反映的不实之处,领导上让秦玉琴代传口信,开个团小组会了解一下情况。我谅想,有文姐这样正直的有胆有识的人在场,这个团小组会绝对不会歪过斧头乱砍人的。事实也证明这一点。今儿我回来的目的,还带来了一项任务。”说着,她站起身来,面对一餐厅的人,包括我们代培的学员和本厂认识与不认识的师傅们,严肃地大声宣布:“我就是要告诉关心龙华寺事件的各位,龙华寺谣传不实。是别有用心的人,他蓄意歪曲了事物的真相,妄想把所谓的‘罪责’强加在别人的身上。这种移花接木的栽赃手法,太卑鄙、太无耻了!为了达到他本人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如此不择手段,真是可恶之极了!”她最后一的一句话,是带有极其愤恨的口吻说的。
在食堂里就餐的人,一时弄懵住了,包括厨房的师傅们也都入神的听。不了解情况的人,只见这位年轻漂亮的黄丽姑娘在说明什么,但又不曾提名道姓,一时弄不清楚。而了解情况的人,尤其是我们培训生,不管去没去龙华寺的,一说就懂,一听就明!可是其中有不少人也曾参加过谣言的传播。现在,经黄丽当众宣布和声明,大家也明白指的是谁,内心似乎仍有愧疚!整个餐厅一时间寂静无声。但是,谁也不曾想到居然是徐放快捷而大方的也站起身来,用手中的筷子在半空中划了个圈,提示大家听他说几句。他竟然满面春风高兴地大声说:“诸位!我们的黄同志是刚从办事处回来。她带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为前日龙华寺传来不实的消息平反来了,是十分可喜的,我们应该鼓掌表示十二万分热烈欢迎!”说着,便用握着筷子的手象征性的对碰几下,还真迎来稀稀拉拉的鼓掌声,把一个令人异常别扭的餐厅气氛,强行逆转过来。
黄丽听了更为气愤,但又无话可说只是起身离开徐放,一屁股歪坐在李文这边,饭也不想吃了,只顾生闷气!她气这个徐放,年纪轻轻的,竟然这么事故、这么狡诈、这么不知廉耻。孔荻更是怒不可遏!但她也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火骂人,只是把吃完饭的碗筷向饭桌上一冲,忿忿地说了一句“无耻!”便又转脸对张扬说:“集体的饭菜不是那么好吃的,胖子!罚你替我们几个把碗筷洗洗干净了再走。”她正要转身想离开,可是被李文从旁边一伸手拦住,并要她继续坐下来。她也把吃过饭的碗筷连同孔荻的一起归归拢,又瞄了一眼黄丽面前纹丝未动的饭菜,轻摇下头说:“何必呢?饭还是要吃的,大热的天气,吃饱了再生气才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她见黄丽铁青了脸,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谅想她是一时无法用餐了,便吩咐一旁的张扬:“黄丫头的这份饭菜,浪费了太可惜!粮食实行计划供应,我们在工厂里一时还体会不深,一旦走出厂门,到街道居民中去看一看,就知道粮食的精贵和一日三餐的艰难了。来,小张同志,我知道你的食量大,一日三餐按计划是不太够吃的,就请你为我们黄丫头代劳吧。”她见张扬欣然领命,便又面对仍装着一脸无奈和委屈的徐放说:“我说小徐同志,黄丫头说的很对,你是要向小费多多学习,首先要学习她的沉着与沉默。‘沉着’它含有勇敢与无畏,对社会上一些牵强附会不切合实际的东西,要敢于抗争和主持正义。至于这‘沉默’,不仅仅是善于无声的反抗,而更多的是思考、包容、忍耐和坚强,所以是‘无声胜有声’。你们看,小费同志表现得多好?她的沉着与沉默,简直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所以才会有她如此的博学多闻与文静、贤淑,可以说是我们女孩子的骄傲!小徐同志,你能做你们男孩子的骄傲吗?”
“非常感谢文姐对我的苦心教诲,徐某一定不辱使命。虚心诚意的向费家大妹子学习,学习她的沉着与沉默,虽不敢说做男孩子的骄傲,起码也会是一个称职的男子汉。”徐放油嘴滑舌的说了一通,又嬉皮笑脸的向费小曼连连点头:“从今儿个起,我当着文姐和诸位的面,正式拜你费家大妹子为师。常言说,一日为师,终身是长!嘿嘿,就这么说定了。”这可把一贯少言寡语的费小曼弄了个大红脸,细密的汗水在额上、在两鬓向面颊和下颚蠕动。她憋了好一会才羞赧地说:“你这不是羞弄人吗?文姐是从道义上比譬说的,你……你倒像是来真的了……我不同意你这说法!”
“不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放越说越得胜,其实他是有心通过如此的讲话,想先转移了黄丽向他发难的大方向。他接着说:“论才论貌,费家大妹子在全排女孩子中……”这时,他需要慎重思考不可信口雌黄了。要不然,把费小曼抬举的过高,得罪了眼面前的李文、黄丽和孔荻这三位女中佼佼者,那就划不来了!于是他略一停顿,便脱口而出:“位列传胪,这是旧话。要打分,我把你定在九十八……不!九十七分……对!九十七分吧,如何?”
“放屁!什么传胪?什么九十七分?你这是……”孔荻见费小曼越发窘迫时,早已按捺不住。便脱口骂了徐放,拉过小费又要走,被李文再一次拦住了。并以大姐姐的口吻说:“你这个小姑娘啊,哪有半点圣人的风度?心直口快有余,思考论证不足!小徐同志真心拜师也是对的,知不足而求上进,这是智者的风范,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应该引为表率,希望他将来对于做人、做事,相应的能沉着与沉默,细心地去品味、去衡量、去感受一切,不要再那么想当然的草率的举一反三,岂不是幸事?至于费丫头,今后也要多一些自强与自信,把你蕴藏在内在的聪明才智无私的奉献出来,供大家学习和借鉴有什么不好?哎唷,你们看我这个人,总是这么好为人师的夸夸其谈!好啦,饭也吃了,话也说了,意思也表达了,友谊也长存了,真这才是一举四得。黄丫头、孔丫头,你们两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告诉你们,你们大伙包括我李文在内,还要好好的向一个人学习,那就是我们的排长陈柯同志。他身陷委屈,而不急于自我表白。心中郁闷而能强开笑颜坦诚相对。身负排长重任而且孜孜以求、不烦不躁、积极投身于学习和排务工作,让时间和事实为他说明一切。他才是更值得我们学习的范例!好啦,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在当前这酷暑之际,各位同志在工作中要多注意劳逸结合。师徒之间、同志之间要多尊重、多帮助,要重友谊、讲团结。我和排长研究过,本想开个全排工作会议。因天气炎热,大伙的工作很辛苦,会就暂且免开了,把业余时间留给大家去自由活动。所以,我冒昧的代表排长,临时把饭堂作会堂,一举两得地说几句,大伙下午还要上班那就到此为止,散了吧。”
李文的一番话,像闲谈又像在会上作个人发言。她把排解黄丽、安定孔荻、教育徐放、勉励费小曼、暗示我陈柯等一系列串连起来,是那么自然得体、从容不迫,集“效果”于一炉。她似乎在为我补充说明也是鞭策,希望我通过这次“事件”能从中吸取教训。我被她的工作手法和语言艺术震惊了!她何曾与我研究过什么?为了让我在逆境中顺利通过,为了确保我的“完美”形象,她处处在关心我尊重我,为我拾遗补缺,其用情良多,令我暗自感叹不已。
李文领着拣毛班的女孩子们走了。自从团小组倒会之后,秦玉琴似乎闹起情绪来了,上班、下班,吃饭、休息,总是一个人单独行动。不仅和李文、孔荻她们离汤离水的,就连对她的表妹费小曼,也没有了往日的亲切。无意间把小费推到了李文与孔荻这一边。刚才吃饭时,她离大伙远远的,竟与本厂不太相识的师傅们同坐在一桌。但还是静心的听完了李文的讲话,以及整个饭堂里培训生们的动态,似乎想找出一些她所认为的不妥之处,作为向未婚夫郝刚和办事处领导汇报的素材。可是听到末了,也不闻有什么不妥之处,故而气森森的一个人提前离开了食堂,悻悻地回梵皇支路一号宿舍去了。
孔荻、费小曼等人相继走了。徐放就似乎失去了“市场”,不得不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还特意看了黄丽一眼。见对方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态度,也就不想火上焦油去骚扰她,也起身洗刷好碗筷后,独自怏怏地离开了食堂,一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走了。这可忙坏了小胖子张扬,把黄丽的那份饭菜一扫而光,将四个人的碗筷连同自己的包洗完毕,也未忘记礼数,还想顺手替我洗碗筷,被我婉言谢绝了。我见黄丽仍坐在原位子上不想走,似乎在等待想和我同行。办事处为她请了两天假,她是赶回来想上下午的班。其实,她下午上不上班也无所谓。我见食堂里的人散去了一大半,留下来的大多数是本厂后来吃饭的老师傅。这时,我趁张扬把洗涮过的碗筷、一并送到餐具室还没来时,便低声问黄丽:“没吃饭,下午你能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