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看这女娃有问题!昨晚我和她谈话时,发现她言辞闪烁,总以为她和丈夫二胡感情不好,没想到她另有内情。”黄丽外表文静,其实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孩子。眼见前面的刘小云和那个男的走进茶社,好奇心迫使她一定要打破砂锅——璺到底!她命令式的要我原地站着不走动等她回来,便蹑手蹑脚的沿着曲桥向湖心亭茶社走去。我真担心这位爱管闲事的黄丽,她怎么会对一个不太相识的刘小云的私生活感兴趣呢?就算她刘小云真的另有情人,又与我们何干?她刘小云的处境和生活现状,确实糟糕透了。丈夫二胡又是那么浑,尝尽了被迫婚姻的苦果滋味。她能不挣扎,不想绝处逢生吗?其实,我陈柯就是很现实的例证。
不一会,黄丽像一阵风轻盈地飘到了我的面前。她面迎着光亮,朝我狡黠的一笑说:“果不出我所料,那个男的三十大几岁一脸的流气,两个人借喝茶为幌子,叽叽咕咕的在密谈什么。我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个脸,她是绝对认不出我的。昨晚我和她见面交谈,虽然说了不少话,但终究是晚上,相处的时间又不长。今儿即或我没换衣裳,只要我不开口说话,说什么她也认不出我来的。我说你那个假表妹啊,是形势所逼还是天性使然?这其中的情况,看来也只有你这个当‘表哥’的心中有数了,哈哈。”
黄丽那顽皮式的幸灾乐祸,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何况她刘小云不是我的真表妹,即或是真的,我又能怎么样?我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黄丽见我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反而异常兴奋地说:“好!好!好!你能有如此态度,说明你们以往是清白的。老实说,昨晚我还对你有所怀疑呢,在上海又怎么冒出个‘表妹’来了?”
我正欲和自作聪明的黄丽进一步辩白时,光海中猛见刘小云和那个男的仍很亲密的相拥着,沿着曲桥向我和黄丽这边走来。曲桥就是那么一点宽,双方一旦擦肩而过,总有一方需要主动侧身相让。我和黄丽没有躲让的余地了!倒是黄丽急中生智,拉着我就地一个急转身,装着像一对情侣伏着栏杆,面对曲桥下那墨缎似的平静水面,假装在默默地欣赏那倒映的星空。此时此刻,我多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犯?心神不宁的等候走近身边的刘小云他们,不要把我认出来。也许此时的黄丽她会另有想法:希望刘小云惊诧地发现她,显出一副慌乱的、难看的场面,进而语无伦次或是违心的问候。而她却以揭穿他人的秘密后,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就可以居高临下,向对方作无声的斥责。
“陈大哥!是你吗?”这个熟悉的、亲切的口音,迫使我和黄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来,面对小蔡,不!是小刘一副惊喜的面容。四个人,八目相对的一刹那。灯光下,从刘小云的脸上和眼睛里看不出有半点不安、自责和羞赧的神情,而是那么大方的、自然的、十分亲切的情感充分的流露出来。随之她也发现了黄丽,见我俩的项上各自用红色的线绳悬挂着的小挂件,在光海中明显的晃动着,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于是,更为喜悦地说:“原来黄家妹妹也在?看你们真像一对从天上下来的玉人,多般配呀。巧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朋友姓杨,是刚从江西回来的,不久又要回去。今晚抽空我和他谈谈,打算一同去江西谋生。”
“江西?”我一听说江西二字,连相互见面时应有的客套也忘记了,立即联想到在江西的方凝玉,昨晚刘小云就曾说过,方凝玉就在江西。我一时急不可待,几乎乱了方寸,直截了当地问:“有你凝玉姐的下落吗?”刘小云被我反常的、没头没脑的一问,一时间愣住了!倒是黄丽在一旁冷静而又风趣地说:“刘姐姐,你这位陈大哥时刻想念着方大姐,怕是想疯了。请你们二位不要见笑!”灯光下,她见我满脸尴尬和无所适从,才又笑笑说:“既然这位杨同志是从江西回来的,今后你们还打算一同去江西谋生,那就拜托你们二位,多方探听那位方大姐的情况。一有详实的消息,请速来信到大华毛纺织厂告诉我们。这也是你陈大哥迫切的心愿,有情后补!”
这时,不等刘小云回话,那个姓杨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看上去油头粉面的,是一个地道的上海瘪三。见黄丽如此艳丽、活泼大方,早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他抢先发话:“阿拉听小云讲过有一位方家阿姐在江西,侬是黄家阿妹?啥事体侬就交给阿拉,一定会办妥咯。”黄丽是何等聪敏、机灵的人啦。见对方用上海话油腔滑调的和她攀谈上,明白对方的用意,便主动将对方拉向一旁,用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与之周旋。有意识将这短暂的空间,留给我和刘小云。看来,她想用旁敲侧击的手法,打探这个姓杨的中年男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我见刘小云仍然是和昨晚一样的神情,流露出一脸的凄楚与无助。面对当年朝夕相处的我,既亲切又眷念,总有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灯光下,她只是从我的脸上、胸前,以及那只非常醒目的玉挂饰上,上下流盼,似祝福又像羡慕的一种表情充分流露。在她的内心,已把我和黄丽拴牢在一起了。我不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向她解释什么,何况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倒十分同情她刘小云目前的处境。穷困的家庭,违心的丈夫,把一个当年与方凝玉并称为“姐妹花”的她,被迫走向我陈柯当年不能自主婚姻的道路。如今花容不再,憔悴有余。刚才我对她的那一点误会,也随之烟消云散。我还深信,当年的蔡小娟今日的刘小云,是一位聪慧、机智而又能干的女子,又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绝不会被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甜言蜜语糊弄,一定有她难言的苦衷,不得已而如此。当我们一旦谈到兴头上,万语千言从各自的心底涌出,相互间一时忘了处境,直到黄丽和那个姓杨的中年男子在我和刘小云的身旁出现,我们才回过神来。灯光下,刘小云泪光闪闪地走近黄丽,说了一些十分感激的话,两个人大有与当年方凝玉互亲互慕的姐妹之情溢于言表!
黄丽似乎掌握了第一手可贵的资料。灯光下,她用眼神向我暗示该到双方分手的时候了。刘小云也在那个姓杨的男子催促下与我和黄丽道别,依依不舍地走了。黄丽也拉着我,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和神情对我说:“莫看那个姓杨的是上海滩的小瘪三,敢在我的面前放肆,还得从他娘的肚子里再过一遭。我三言两语,他那一肚子的牛黄狗宝,统统被我掏光了!”见我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又神气地说:“今晚时间不等人,有机会我慢慢地跟你谈个仔细。”
就在这强烈的五彩灯光下,我突然发现在曲桥的尽头,那座茶社的门前,也就是刚才发现刘小云的地方,徐放的面孔一闪!他,还在跟踪我们,并在暗暗的窥视我们的行动。我正要提醒黄丽,哪知黄丽也注意到了,她不仅不想回避,干脆抱着我一只裸露的、汗湿湿的膀子,显出更为亲密的神态;一手挥动着拢起的檀香扇,摆出一副无所顾忌和旁若无人的姿态,向茶社那边走去。她是有意识地迎着窥视我们的徐放步步逼近。这可把我吓坏了!这不是在自我暴露吗?万一和他徐放觌面遭遇,黄丽她是毫不胆怯。而我,又能作何解释呢?可是,在黄丽的挟持下,我无奈被动跟随。直觉得额头上的汗水沿着面颊向下蠕动,一颗心在怦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