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已放。

聊起同学这个话题，尔仁，包括陈晓雯，都自在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自然，气氛也相对热烈了许多。

不知是什么缘由，尔仁聊卫艇，聊赵建平，聊吴凌梅，聊梅若兰，还聊钱迪，聊周馨玟；聊“四大校花”、“四大校草”、“四大名师”；当然还聊到金苓欣老师和褚文东，甚至，还聊到了金老师的女儿小翊卿……两人聊得很是起劲……

而且，主要是尔仁指手画脚、兴高采烈地聊着，甚至，都可以说是尔仁一个人在夸夸其谈……陈晓雯则文文静静地坐在对面，听着尔仁的述说，点点头或者摇摇头，顶多是偶尔插个嘴，或者，听到好笑开心的事情，便捂着嘴，那美丽的大眼睛便瞅着尔仁再轻轻地一笑。

尔仁是个“人来疯”，也是个“轻骨头。”

看见陈晓雯浅言笑语、眼皮流动，不由莫名地更是兴奋和激动，忍不住聊得更加开心。

不过，尔仁和陈晓雯虽然是在高兴地聊着同学之情还有他们的近况，可不知怎的，俩人仿佛约好似的，都绝口不提有关自己的近况……而且，也不谈论两人共同的爱好：唐诗宋词……

两人谈得太尽兴了，服务员开始上菜时，尔仁和陈晓雯拿着筷子居然都没有动筷！尤其尔仁还在兴奋地瞎聊。

等正在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从而唾沫直飞的尔仁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呃……你……你怎么不吃啊？你吃啊……”尔仁尴尬地对着陈晓雯说道，让着菜。

陈晓雯莞尔一笑，盯着尔仁道：“啊！没事，同学们……好久不见了……听你说得入神了……嘻嘻…”

“嘿嘿！”尔仁也开心地笑了，“吃吧……吃吧……”

陈晓雯眼睛眨巴一下，笑道，“我们……喝点酒……好么？”

“啊？”尔仁大吃一惊，他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刚才在点菜的时候，尔仁原本就想来点酒的，可是他知道陈晓雯性格非常严谨，所以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提出喝酒的要求。他实在没有想到陈晓雯现在居然能喝酒，而且，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哦，好好！”尔仁扭过头对门外叫道，“服务员，服务员！”

高个子女服务员迅速地走了进来。

“那个，饭晚点上，来瓶酒！”尔仁这么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太激动了点。他忙笑着问陈晓雯，“对了，我们喝点……什么酒？”

陈晓雯别提出来喝白酒吧？要是这样，尔仁的眼珠子绝对要掉出来！

“我们……喝点红酒好么？”陈晓雯红着脸瞧着尔仁，忸怩地问道，她就好像正在跟老师认错的学生一般。

“好好！”尔仁连忙叫道，转头对服务员吩咐道，“解百纳！解百纳！”

在尔仁现有的知识里，解百纳是最好的葡萄酒。这点知识还是管琳琳教的。

张裕解百纳红酒马上就上了来，不过，尔仁一点儿也不敢在陈晓雯面前卖弄喝红酒的知识。陈晓雯，现在可是上海人呢，堂堂复旦大学的本科生呢！自己怎么敢在她面前显摆呢？

不过，尔仁还是挥手让服务员走了出去，他自己亲自动手给陈晓雯倒酒。

“那个……”尔仁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筷子指指桌上的两个冷盘还有四菜一汤，对陈晓雯歉意地说道，“点的都是蔬菜……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是喜欢吃蔬菜？”

餐桌上，除了一个卤菜拼盘和一个红汤河虾外，都是诸如碎马兰、上汤苋菜、芦蒿臭干这样的素炒头。尔仁知道陈晓雯不大吃荤菜。不过，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了。

“嗯……你还记得？”陈晓雯连点了两下头，感动地盯着尔仁道，“我……还是的，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

在陈晓雯热热的眼神下，尔仁舒服地心旷神怡。

“还有这个……”尔仁筷子点点特意摆放在陈晓雯跟前的红汤河虾，鼓起勇气对陈晓雯道，“总算……可以请你吃红汤河虾了。”

尔仁清楚地记得，高中时的陈晓雯最喜欢吃的零食是小白兔奶糖，而他自己，最喜欢吃的就是茶叶蛋。尔仁常常从家里五斗橱里偷个一两块钱，买小白兔奶糖给她吃，而她呢，也几乎每次月假回家，都要求姆妈烧些茶叶蛋，说是爱吃——其实，一大半都到了尔仁的嘴里。

小白兔奶糖，陈晓雯这个爱好，尔仁常常可以满足陈晓雯，可是陈晓雯另外一个爱好，喜欢吃红汤河虾，尔仁却从来没有办法实现，只得暗暗地记在心里。

一开始，尔仁还不知道陈晓雯的这个爱好，只是知道她平时在食堂只是吃着蔬菜，基本上不沾荤腥。等私底下两人约会时，尔仁不免就劝着她，要她多吃荤菜。而陈晓雯也就伤感地告诉他，说以前爸爸在的时候，爸爸经常下河，捉虾回家来烧红汤河虾给她吃的。这个时候，尔仁才知道，她的这个偏好。

那是尔仁第一次听说有“红汤河虾”这个菜的，他从来不知道河虾还可以这么烧。因为那个时候，尔仁自己家里偶尔吃个虾，都是拿小河虾油爆的，浓油赤酱，味道鲜美得很。可是，尔仁的爸妈都不会下河捉虾，要吃虾，就只有上菜市场去买。而就凭尔仁家里的条件，吃虾那是可以跟吃肉当牙祭相提并论的了……所以，陈晓雯的这个偏好，尔仁一直没法帮她实现。

“呀！”陈晓雯轻轻地叫了一声。难怪，下午尔仁一来公园饭店点菜的时候，他要把服务员拉到一边，偷偷摸摸地点菜。

陈晓雯嘴唇哆嗦着，她低下头，似乎在看着这碗红汤河虾，又似乎在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过，慢慢地，她还是抬起头，凝视着尔仁，颤抖地低声说道：“你……你……你都记得……”

“嗯！嗯！我记得！我都记得！”看见陈晓雯神情激荡，尔仁也是心情激动，他盯着陈晓雯，他努力咽了一下唾沫，禁不住低声表白道：“我……我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其实，尔仁这会儿更想这么说：跟你陈晓雯的一点一滴永远不会忘记；而除此之外，高中的很多事尔仁已经全然忘记—甚至，整个高中三年，在尔仁自己心里，就只剩下陈晓雯跟他卿卿我我的镜头，其他的，包括尔仁心里那一条很深很深的伤痛，陈晓雯对他断然的分手，尔仁都已经忘记……忘记？……还是……不愿意记起？

“你……”脸色苍白的陈晓雯凄凄惨惨戚戚的，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她凝视着尔仁的美丽杏眼里一下子多了层层薄暮。

尔仁再也压抑不住，再也不顾自己的自尊，再也不瞻前顾后，他冲动地放下筷子，一把抓住她的左手，低声地哀婉地祈求地叫道：“雯……雯……雯雯……雯雯！”

陈晓雯任尔仁抓着手，浑身颤栗着，她死命咬着牙，泪眼婆娑地盯着尔仁，可是，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慢慢淌下她更显苍白的脸颊……

尔仁紧紧攥着陈晓雯的手，仿佛想努力攥住五年前的初恋，五年来的思念，不让她从身边溜走。

尔仁盯着泪流满面的陈晓雯，眼睛也湿润了，他的心底忽然一下冒出了“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诗句。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让古往今来万千文人雅士心灵悸动的诗句！

其实，“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诗句尔仁老早就学过，还曾经很是翻过一些书。

天若有情天亦老，出自李贺的诗《金铜仙人辞汉歌》。原句是“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意思是凡是有情之物都会衰老枯谢。别看苍天日出月没，光景常新，终古不变。假若它有情的话，也照样会衰老。“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句诗设想奇伟，意境辽阔高远，感情执着深沉。被司马光称为“奇绝无对。”

宋代欧阳修，在《减字木兰花》里也有“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的诗句。

而主席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也化用此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更有革命者的干云豪气。

而宋代石曼卿对的对子：“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当时石曼卿一语既出，惊动四座，众人皆五体投地。

对于尔仁个人来说，还是最喜欢石曼卿对的对子！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尔仁最是喜欢，可是为什么喜欢，尔仁却是说不上。

直到今天，直到今晚，直到五年不见的陈晓雯出现在当面，尔仁才彻底懂得了这句诗的涵义！

无语凝咽，相视无语凝噎！

过了好一阵，陈晓雯慢慢地挣脱开尔仁的手，她怔怔地盯着尔仁，任凭眼泪在脸上流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垂下头，低低地说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陈晓雯说着，却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尔仁浑身一震！

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

虽然，尔仁刚才没皮没脸地冲动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喊出了深埋心底的心声，可是，其实，尔仁的心里又何尝不知道，他们，他们俩，就正如陈晓雯她刚才的哀叹：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

情也许还在，可是缘分却无！

是的，回不去了！

因为他与她之间已经横亘着巨大沟壑，横亘着涛涛不尽的似水光阴。

一段持续了数个月的童真之恋，或者说，一段空守寂寞、独处回味，延续了整整五年思念，深埋心底的感情，到头来，才真正明白，这段感情已经无奈地尘埃落定。不是谁无情，不是谁背叛，可就是命中注定，有缘无份！

有些事，也许，就仅仅有那么一次，就在你放手，就在你一转身的那一刹那之间，就已经完全改变了……哪怕是绝对真挚绝对纯情的初恋…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