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八月里解放兰州,九月里解放西宁。
在西宁,洪征明遇到了后来成为他第一个妻子的师政治部干事安禾。
洪征明在这次战役之后并没像他期望的那样官复原职,而是整团被留下来剿匪。在师政治部派来整理干部档案的人中,安禾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那是一个梳着两只乌黑大辫子的圆脸蛋姑娘,身材不高,明眸皓齿,双眼透着摄人魂魄的灵气,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让人们勇气陡增。洪征明就在此时忽然患上了失眠的毛病。
“你又在想什么?”白忠发给他递过来一支烟问道。
“你说我这个处分也没给,就这么撤了,这算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现在仗打完了,也死了不少人,论战功我也有了,这也该给我个明白了吧。这辈子要是恢复不了,我死都咽不下这口气啊!”洪征明说。
“不就是个正团嘛,代理就代理,还不都是你说了算嘛!”白忠发说。
“你打住,那不一样!这次我可得要这个名分。”洪征明较劲地说。
“不说这个了,我给你换个心情!师里派人来整理干部档案,有一个女的,长得很好看,要不我给师长打报告就说你看上他了,让她留在我们团,给你做老婆。”白忠发开玩笑说。
“好啊!那我可要争取了,我洪征明这头不着调,那头也还能不着调吗!我都三十岁了,老小伙子了,应该有个老婆了吧!好,就这么着。”洪征明说。
“啊?你当真了!”白忠发说。
“当真!当然当真!”洪征明认真地说。
从那时起,洪征明就特别关心起了师政治部派来的这几个年轻人的生活,脸上的笑容也从来没像那时那样多过。他时不时地让警卫员送茶叶送面包送鸡蛋送核桃,有时还亲自带着警卫员从街上买来的葡萄乐呵呵地走进这些年轻人办公的房间,嘘寒问暖尽量在那儿多待一会。白忠发一看他拿着东西往那边去,就会说“黄鼠狼又去拜年喽!”
多年的战场生活让洪征明的皮肤变得有些黝黑,甚至可以说让北方的风吹成了棕褐包,他的头发又短又直,就像柳林滩里酸刺树的刺一样直直地挺立在脑袋上,他的下巴也明显地突出,再加上那一双不太大的眼睛,这使他显得神情坚毅而冷酷,只有他的腰带能紧紧地在腰间勒出些精神来。洪征明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当然是很不满意的,他抹下帽子叫来勤务兵学着报纸上一位领导的模样给他理发,将钢针一样倔强的头发傲然地展现出来,还敞开领口的风纪扣在战士们面前昂首走过,但他的表情在遇见安禾和其他几个政治部派来的人时会有一丝慌乱,就像有一天下雨他在小石板路上遇见迎面走来的安禾时左躲右躲最终撞了个满怀一样。他的变化让这些政治部的年轻干事们也有点犯琢磨,以至于有人来找他时喊了声报告后说“报告团洪长”,笑得他喷出了刚喝进嘴里的水。
白忠发心忠暗自好笑,就把安禾单独叫来说:“洪团长看上你了,他可能要向组织报告,要和你结婚。”安禾听到这句话后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捂住脸叫了一声“妈呀!”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里有意地开始躲避洪征明。这种躲避式的拒绝没有熄灭洪征明心头高涨起来的心潮,“小姑娘嘛,那是害羞了!”但安禾不想接近他也让他心里觉得没底,但他就是认定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是找老婆的事嘛!”
白忠发只好再找安禾谈这事,他还没张口安禾就说如果是说洪团长的事就免开尊口,白忠发只好怏怏地回来。他的这个神情让洪征明有点恼火,于是就一份申请递到了师政治部,请求和安禾结婚。
“洪团长,要结婚了,好事嘛,这个,人家安禾同志同意了吗?”郭政委问。
“同意了!”洪征明一个立正响亮地回答。
“呵呵,那就好,我们批准。唉,你和安禾同志接触过吗?”刚要签字的郭政委又缩回了手问。
“没有。”洪征明回答。
“没有?那怎么行!这不是胡闹么!”师长发话了。
“报告师长,握手都没有,没有接触过!”洪征明正色回答说。
“哈哈哈……”师长和郭政委笑得前仰后合。
“洪征明啊洪征明,此接触非彼接触,好了好了,我们同意!”郭政委说。
“谢谢二位首长,不论怎么接触,我对安禾同志是有信心的!对培养和安禾同志的感情是有信心的!”洪征明说。
“有信心就好,就像打仗一样,信心才是最重要的。你回去准备吧,我让后勤处给你们张罗。”
洪征明兴冲冲地将郭政委签字的申请拍到安禾面前时安禾确实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团长怎么像土匪抢人一样,不经过她同意就向师领导交了申请,也没想到师领导也不问问她同意不同意就签了字。焦急中她攥着申请哭了起来。“你哭什么!你没嫁人我没娶妻,咱俩扯平了。再说了我们都是革命同志,革命同志就得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现在我需要照顾,难道你就不顾革命同志的感情了!再说了,师长、政委都同意了,你要是哭哭啼啼那不就是反对他们意见了吗?再说了,你不同意他们能签字吗?再说了,你现在不同意就是出尔反尔了,他们会怎么看你?再说了,结婚也不是什么坏事,……”
“住口!”安禾一声断喝。“你这是欺骗组织!”
“你给我住口!这婚你结不结由不得你了!反正师领导批准了,你看着办!”他撂下这话就走了。安禾收住了哭声,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找白忠发。
“白政委,这事你想必也知道了,你看洪团长他,我都没同意他就写申请了!”
“安禾同志,我先问你,你看洪团长这人怎么样?”白忠发说。
“什么怎么样?”安禾怯生生地问。
“他人怎么样,我是说他人品。”白忠发说。
“他心细,对人也热情,也没有首长的架子,关心别人。”安禾说。
“那他长相呢?你有没有意见?”白忠发问道。
“不英俊,但也不难看。”安禾说。
“这样就好,安禾同志,你说洪团长没架子关心别人长相也不难看,这就是说你不反感他,对他没坏印象。他现在领导着一个团的部队,他不小了,都三十岁了,他现在需要有人照顾他的生活,这也是革命的需要,你们结婚就是为了互相帮助,把革命工作做得更好。”白忠发装作一个久经风雨的长者一样,语重心长地劝说,让安禾开始动心了。
“可是我还小,我不想现在结婚。”安禾说。
“你多大了?”白忠发问。
“十九,属马。”安禾回答。
听到安禾的年龄,白忠发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小。“哦,洪团长属猴,这样你们结婚啊,就是马……猴,这很好,猴儿机灵,呵呵,马……”白忠发说着说着没词了,只好大叫一声:“洪征明你给我出来!”
“报告政委!”洪征明应声从里屋闪身出来,又转身向安禾敬礼做鬼脸:“安禾同志,师领导批准的结婚对象准备好了,请指示!”
他的这一举动让安禾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起身:“洪团长!”
“人家才十九!”白忠发说。
“十九怎么了,不也批准了么!”洪征明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也直打鼓,自己连人家多大岁数都不知道就要和人家结婚,这怎么有点像抢亲一样。紧接着他又说:“不是抢亲!是革命同志的进步!你刚才不也说好么!”
“你少贫嘴了!都这样了,那还怎么办!”白忠发看了看洪征明有点猴急的表情说:“准备吧!噢,安禾同志,我看你也回去准备吧!”
婚礼是在团部的临时驻地举行的,大家围坐在胸前各自别着一朵不太起眼的红色小纸花的洪征明和安禾身边,吃着糖果和花生、葵花籽,在说说笑笑中听完师政治部主任的讲话后,洪征明和安禾就算是结婚了。
新婚夜的安禾躺在大木板床上,看着空空荡荡的新房发呆,洪征明满面笑容地给她讲以前的战斗经历,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洪征明自觉无趣,吹灭煤油灯脱了衣服安静地躺进另一床被子里的时候,安禾这才忍不住偷偷地侧过脸审视起这个人。九月的夜晚总是有点小虫子的喧闹,院中槐树婆娑的身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窗外皎洁的月光安静地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安静地落在床头。安禾轻声地叹了口气,和衣躺下。
“怎么不脱了睡?”洪征明说。
安禾没有吱声。
“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洪征明换了个话题。
“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参加的。”安禾说。
洪征明一骨碌爬起身:“你是师范学校毕业的?”
“你干什么?”安禾赶紧捂紧被角。
“我中学还没毕业,家乡那儿就打起仗来,我想参加红军,结果被马家军抓了兵,我和郭政委还有白忠发他们逃出来,找到组织,就去了太行打鬼子了。”
“哦。那你还是个老革命了!”
“是啊!我是老革命!”洪征明嘻笑一下,将身体往安禾身旁挤了挤。
“老革命可不像你这么不讲理啊。”安禾说。
“怎么了?”洪征明想到是向师里申请结婚的事,故作镇定。
“你也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就结婚,简直就是强抢!”安禾接着说,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哈,这个呀,这个这个……,也不是讲理能讲得清楚的。这个……”洪征明慢吞吞地嘟囔着,看着安禾探询的目光,他狡黠地一笑,猛地掀起安禾捂在身上的被子,扑在了安禾身上,并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伸进了安禾的衣服里准确地握住了安禾的一只乳房并有力地揉捏起来。
“放开我,放开,洪团长你这个混蛋!”安禾又踢又蹬,不住地叫嚷。洪征明扭头看了一眼窗户,用腿压住安禾,迅速腾出另一只手来捂住了安禾的嘴。
“别叫,不怕让人笑话!我都三十岁了,还没碰过女人,已经是革命夫妻了,你就忍心这样对我!你说我不讲理,我就干件不讲理的事让你看看!”洪征明有点生气了。
洪征明带着一股子匪气的不讲理的果断语气吓着了安禾,她停止反抗,将头往旁边一扭,软软地瘫在床上。可是她的这种姿势却吓着了新婚之夜的洪征明。他用铁锨劈过鬼子,拿机枪扫过国军,骑马冲过阵,放水淹过人,可那都是打敌人,对手都是男人,从没和女人交过手,怎么对付眼前这个已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这还是头一次。他变得的手足无措。这是不是侮辱妇女?要是她哭怎么办?她要明天报告师长怎么办?洪征明这样一想,后背不仅沁出一丝冷汗来。他停下手翻身傻坐了一会,轻轻地摊开被子蒙头睡去。
洪征明那时曾怀疑过自己的这次婚姻,怀疑自己对待婚姻太急率太随意了。他觉得在对待结婚这件事上,他的确做了一回土匪。在他这样的怀疑中他度过了结婚最初的三天,没和安禾说过一句话,觉得真把自己憋闷坏了。安禾也曾想找机会和他说话,只不过就是在从食堂打好饭来叫他:“吃饭了。”洪征明不搭话,只是迅速坐到桌边不发出一丝声响地将饭菜吃光,然后一抹嘴去团部。战友们本想拿他和新娘子取笑一番,看到他紧绷的脸就谁也不敢再找话茬了。
处在这种郁闷中的洪征明又想起了打仗,想起了那次在进军大西北的一次战斗,他骑着现在还在的那匹大青马冲锋,还没打枪敌人就举起手投降了,那多过瘾啊。现在在一个十九岁的女人面前,自己就像个战败的敌人一样举枪投降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安禾在第三天中午就回师部去了,临走时多少有些心神不定,细声细语地说声“我走了”,洪征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扬手像驱赶一只盘旋在饭桌上的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洪征明的这些不快在接到新任务后很快就从心头驱走,因为这个新任务是让他率团回自己的家乡平城剿匪。安禾原本打算随师部教导团女子大队一起去新疆,师领导考虑她刚结婚不久,就将她调回691团安排工作。那时大部队经过全面剿匪之后也转入了支援生产,被击溃的土匪又重新拉起队伍,并利用民族隔阂、宗教派别和各种反动会道门,招兵买马,进行煽动和武装叛乱,师党委让洪征明的691团回到平城,就是为了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