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的妻子眉头深锁,我知道她在烦恼甚么。
丈夫的罪孽滔天,却苦无证据,镜中的密室与七人同怀一人,一切皆是无稽之谈,就是见证者自身也感觉到身处于谎言中,若不时常确认,说不定一觉醒来就将那当成梦境。
这时她必定在苦恼的暗廊中徘徊,她先是思考该不该将丈夫送上火刑台,可转头又想到她是妻子,心中十分纠结,因为她发过誓同生共死,彼此爱戴。
可我知道她的苦恼是无用的,背叛注定跟在她的身上,我知道她会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她的信仰在这时候已经变成她的理由,她对自己说这残忍的行为是背弃了主的荣光,接着便能够释怀,可她藏在怀中的是另一个理由。
她以为自己能够忍耐地狱般的日子长达数十年,而后与主同在。
可她错了,她忍不过十年,这里的日子比她想像的要难受,让她恨不得跟随曾受魔女恩惠少女的脚步,只是她的信仰不允许。
她会感到时间过得太慢,让她即使远离她的牧人也要逃离此处,天知道这段时间对她是甚么感觉,一季像一年?一月像一年?还是一日像一年?
其实答案早已被解答,不是每逢枫红如一年,也不是每次涨潮如一年,更不是日升日落如一年,看看她来回在屋中踏出的步伐,那每一步对她来说都是一年。
对我下战帖的朋友将认为机不可失,连忙在她耳边甜言蜜语,那可不是为了使她红杏出墙,对我的朋友而言,肉欲是不上台面的东西。
我的朋友的方法非常简单,他要她带上我未发觉消失的东方书籍,交给目不识丁的裁判长,告发我那不容于人间的假罪过。
她又再一次苦恼,即使决心让丈夫被灼烧殆尽,却也不能去背叛自己的信仰,可是需要我再提醒吗?她的背叛早已成为事实,尽管她还没有做。
她在挣扎中对自己的际遇妥协,信仰只剩下空壳子,异端的审判者尚未到来,她便感到头昏目眩摇摇欲坠。
我听见嘶吼的军马在领地之中徘徊,我听见到来的兵士都对我的妻子鼓掌叫好,称赞她的虔诚。
这群人对有钱的英雄早已觊觎多时,恨不得将屋中的砖瓦屋梁搬空,只为了展现他们的势力,充实他们的金银。
我的妻子站在屋外,一脸茫然,我知道她的信仰已经摇摇欲坠。
当她接受着不属于自己的称赞,她作贼心虚,一脸就要哭出来,别人还当她是同情丈夫的遭遇。
我可能会从上往下望,让管家为她送上擦泪的布。
我应该去躲避这些军官,而不让他们见识我的剑锋吗?我的管家会摇摇头,他会有办法处理,我该让他去吗?
我是否有听到声音?让我放手成全他。
3.6
管家像平时一般恭敬,不同的只有抹上在脸上的蓝色颜料,那是菘蓝。
他向我借了服装也借了身份,打算走出门外应付一切。
当他走出这屋子的大门,只会有一个人认得他的真面目,那就是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会上前去,要他招供我的去向,但我的管家不打算这么做。
接着那个女人会逼问他,为何要顶替一个残忍的恶魔。如果是为了钱,他的雇主早已一无所有,为何能狠下心做这些邪恶的勾当?
她会获得她想要的答案,即便这个答案成为了将她推向末路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会听说一个在东方前线作战的男人救了一个异教徒,一个幼小的女孩。
她会听说一个在东方战场的屠夫发现异教徒有血有肉也需要面包。
她会听说一个在东方城市的懦弱逃兵杀了教会的人只为了面包。
这个逃兵曾悲叹着只要有面包就能够过活,为何纷争不断,战火绵延。
这个逃兵为异教徒女孩找到了一个好归属,与贵族的姻亲,不必挨饿的屋檐。
然而这个女孩在这片屋檐下忘记了东方的苦,开始要求了不应该获得的东西,乐趣或是情爱。
这个逃兵不会原谅女孩的行为像那些将世界卷入战火的阶级,是那个阶级让众人家破人亡。
一日贱民,终身贱民。一日面包,终身奴仆。
这个逃兵看不起那个阶级,只愿依从自己的卑贱身分而活,他将告密,那个女孩将被关入密室囚禁。
他为了面包做了一切错误的事,为了贯彻自己的愚蠢,连生命也可以付出。
我知道管家所说的一切,对那个女人而言,我的最后一任妻子来说,那怕是一句话都无法理解。
即使如此,她也被击倒了。
一个异教徒,不信者,恶魔的帮凶为了莫名其妙的道理愿意献上性命,而她自认为虔诚的羔羊,却无法贯彻真正伟大的价值。
即便远在屋内,我也能听见那十字架断裂的声音,甚至能听到在审判之后,管家在火焰与黑烟中的呐喊。
我该哀悼吗?不该吗?老实说我没有时间,或许在他灼烧之前,我早已消失殆尽?
3.7
我听见命运的歌声引导着我的脚步踏上分歧的舞台,我将像受塞壬诱惑的水手般前进。
但我必须说,收起你们那看似曼妙我却不屑一顾的姿态,我会以我的脚步踏出,用我的意志面对前方,即便这是我人生的终幕,也不需你们催促。
事到如今,在一切皆已卸下的现在,我将我的一切荣耀都借给了我的管家,此时的我甚么都不是,仅仅只是我。
我将用我的双手迎接所有挑战,即使注定要趁了你的心意,也不会回避。
你不必为我点火烛照耀下一步的所在地,那怕那个地方是一片黑暗且注定失足我也会前进。
你不必为我奏乐,就是要一个人跨过比平时更静谧百倍的密室,就是只有我的跫音回响,我也会踏足前进。
我知道我的朋友在甚么地方为我举办宴会,我与他是相同的,抓着对方的软肋就不忍心放开。
我知道该踏入密室中的密室,他注定就在那里等着我。
我会进入那个房间,在南方女神的指导下,已经拼凑完毕的躯壳就在那里。
我会听见他嘲弄着魔女的躯壳,不像女人的女人,至少并非意义上受到欢迎的女性。
我不能否认,没有灵性在身体内的魔女的确连美丽都构不上边。
然而那正是保留她灵性的特质,保护她的美丽不被其他部分喧宾夺主。
他会要我再一次考虑与巴隆签约,只为了那奇迹的碎片。
他对我说,我让他一直以来的困惑得以解开,一条路在眼前出现,因此他更需要第五元素作为后盾,以便制造出混沌。
谁懂这些呢?谁懂他那些无聊的发言呢?我们虽然相似,却依旧不同,这场谈判只是进入战斗前的闹剧,谈不拢是唯一的道路。
他会摆出一脸无奈,站在那具还没有灵魂的躯体旁边,扬言要使这具躯体美丽,就以花之都中那朵最美的交际花为原型,变化身体的样貌。
我不会接受这种结局,我没有必要接受这种结局,那交际花的美丽不过是遮眼的布帘,真实的扮妆。
我将抽出配剑,我要以武力制裁他,但如我所知,他早有预谋。
红色的鲜血从他手上出现,窜入被吊在密室的七名女性身体之中,下一刻她们成为长了獠牙的怪物向我攻击。
不得不承认她们比我过去面对的敌人还要强大一些,可我却看不出她们的危险。
我的剑将在阴暗的密室内发出光芒,将那些被授予不完全神之血,不可在太阳下行走的黑暗眷属打倒。
挥出七剑,倒下七个人,造出七具被光芒照耀正熊熊灼烧的尸体。
可战斗还没结束,我曾经杀掉多少人,眼前就有多少敌人,他们从血泊中不断出现,就是我能一剑杀掉十个,却还有更多等着死在我的剑下。
我的剑光反覆收割这些小麻烦,使我穿越了鲜血的妖魔构成的城墙,眼前却只有一具我不熟悉的躯体,魔女的样貌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存心引诱男人的躯体被静置于祭坛之上。
友人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似乎在感叹我终将无功而返。
我不是好脾气的人,我无法接受失败,不管结果如何我要挥剑让他付出代价。
他感受到我的敌意,开始改变自己的身形,千变万化,化作庞大的恶魔,化作鲜血的骑士,施展各式各样的法术。
我们将展开一场战斗,火焰与闪电在密室中飞舞,无风起浪,砂石烟尘如刀割,庞大的血剑在他手上无规则的变化,攻向我每一个死角。
我也许受伤,也许血流不止,也许向上苍祈愿才能够存活,可我会用自身的力量战至最后一刻。
他小看一个纵横沙场战士的实力,他小看了一个即使不知晓法术依旧能作为一名勇士之人的意志,他将被砍伤,开始节节败退,若是他在这里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不见得不会让他好死。
但他与我一样不喜欢输,因此他必定会做愚蠢的事,他将不完全的神之血送入那具躯体的口中。
见到他夸张的行为,谁能够不愤怒?我的剑必定再一次挥舞,在他身上砍出几个大裂缝。
他会被我砍倒,鬼叫般逃出密室,而我却要面临抉择。
我的身体正因鲜血流失迈向衰亡,我的愿望正逐渐被黑暗渲染。
如果不能维持她的纯洁,不能让她摆脱丑陋的追杀,我的存在将有何用处?
我不会放弃,我已决择。
3.8
我记不起我的名字,我不清楚我身在何方。
我的身影渐渐与这个世界分离,彼此不再相关联。
如今我只能在十字架下沉眠,只是我睡得并不安稳,睡神的子嗣连连造访我,似是带来某种预兆。
我梦见了那伴我生长的庄园,忧郁的藤蔓爬满每个角落,点点滴滴是苦涩的记忆。
我梦见了女性带给我的折磨与背叛,我也担起以试炼回敬的义务。
我梦见了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漫长无尽彷佛没有终点,让人怀疑远方是错路还是死路。
我梦见了高贵的审判将在我身上降下,那可是法庭的判决?
我梦见了希望的世界依托于炼金术的另一端,我可否相信梦中的一切?
我梦到我的最后一任妻子在我消失于世后,旧地重游。
她的信仰摇摇欲坠,人生无所适从,每一刻都像在黑暗的迷宫中徘徊。
然而她的路程还没结束,命运还未放过她。
她在那片废墟之中,会找到那一名生命危在旦夕的女性。
在不完全的神之血侵蚀下,那名女性将逐步迈入死亡,成为黑暗的眷族。
如果她的信仰没有动摇,无论是眼前的女性还是腹中的孩子都不会被留下来吧?
但是信仰已经破碎了,不管是她腹中无罪的血脉还是眼前纯洁的生命都会受她照顾吧?
我知道她会的。
一切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吗?我可以休息了吗?能将一生誊为传记就此闭目长眠吗?
可是我却难以睡下,还有事在心头盘旋,我又梦到了那名女性的送葬仪式,除了离开我的领地那天外就再也没有见过太阳的女性,只有在我的妻子怀中见过太阳的女性,她还是得回到黑暗之中。
可以让她的獠牙在黑暗中张狂吗?可以让她以恶魔所造就的身躯行任何丑陋之事吗?
不可以!还不可以!那怕拖着慵懒的身体我也得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我誓言毁去她的污秽,不让她的嘴唇沾染一丝诅咒,不让她的双手沾上一丝罪过。
若要为我写下传记,再等等吧,提笔之人啊。
在我守护她的纯洁之前,在我毁去她的丑陋之前,还不可以完结。
天鹅传说一
他许久没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