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1章 10

那是我与魔女还在战场上奔驰的插曲。

坠楼的少女在幼时,村庄曾受盗匪袭击,我们的军队经过那里,在魔女的花言巧语下,让盗匪加入了我们的战力。

少女曾经问过我们是谁,答案是国王的军队。

少女曾经问过贵族是不是都这样优秀且仗义,那时我们的答案是甚么呢?如果回答不是能不能将路导向不同的地方呢?

照当时的战况,我们应该将她丢弃,让她在那时就明白贵族的真面目。

然而魔女过剩的慈悲心却将幼小的女孩放在身边,讲那些不切实际的故事,天堂的故事与骑士的故事,是魔女的妄想也是少女的梦想。

纯净的幻想对少女来说有如木桩般插在心脏,佐以受到救助的记忆,难以拔除,日益加深。

可战事不会因为幻想而终结,我们还是得走,刀剑还得挥舞,旅途还得行到终点,最后将少女留在另一个陌生的村庄中。

饥贫交迫的日子,贱民只能是贱民,有着再美好的德行也只能放在心底,不是缺乏仁慈,是因为对他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少女在那遭遇了无父无母的孩子该遭遇的事与不该遭遇的事,每痛苦一次,少女就踏入名为贵族的天国一点,就算年纪已经到达如此岁数,见过充满恶行的贵族,却总要说那不是真正的贵族。

少女开始背叛自己的身份,脱离现实的框架,学习妄想中贵族的礼仪,学习不存在的应对进退,学习接受不存在的封赏,接着突然清醒,最后因失落而郁郁寡欢,明白自己终究不是贵族。

所以少女踏入了我的领地,保持着一贯装模作样的态度,却是甚么都说不上来。

面对满山珠宝,她叫不出这些光彩夺目之物的名字;面对衣物,她连穿着的方式都看不明白;面对骨董,只当作陈旧的弃置物;面对香料,以为是霉味四散的发臭品;冰窖的入口,被看作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她不明白一切的意义,所以当见到长不大的女性在第七道门前留下红色血液之时,她挺身而出,心想在正义与纯净的贵族宅邸做这种事怎么会被原谅。

但她会被告知不愿意知晓的事实,这位凶手,装扮做女贵族的恶者比谁都看得透彻,明白所谓的贵族究竟是些甚么人。

贵族身上沾满鲜血,一点也不纯净;贵族的花费无度,与节俭无缘;贵族的道德败坏,站在正义的对立面;贵族草菅人命,这场宴会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戏曲。

少女本来在俗世中早已摇摇欲坠的心灵被装作贵族的人打击,必定痛苦万分,走出阳台再见到我踏在血泊之中,她的末路早已注定。

所以我才说乐园总该自己动手来,不是吗?七人中仅剩一人,由异端裁判所培养的女性,她光是明哲保身便坐到眼前的位置。

她是一位公道的女性,如果我没有错误,她决不会嫁祸于我,可是她对贵族的恶劣深信不疑,作为异端裁判所的暗桩,必须对世俗保持足够的敌对性。

如果哪个地方有悲剧,便往贵族身上推,十件事总能扯出十二件事,真相也不会离得太远,拥有如此观念的我的新任妻子提出了要求,想看看那第七道门后的秘密。

我自然会答应她的要求,而且她会看到她想见到的东西,尽管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布置这个房间,使其变成任何我希望它成为的样子。

第七道门将被打开,孩子们的痕迹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会有时间去清点细小骨骸的数量,去数数有几根毛发绞在肉内,去估算失去的血液又能填满几个酒桶。

但我猜她不懂得把握机会,即使一切如她所愿。

查清了儿童失踪的秘密,完成了她的任务,看到她想看的事物,却见到她一边呕吐一边往门外逃去,一点欢欣的表情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之后的妻子将是如此不满足,不管哪个男人都会叹息,除了我之外,因为我已经预知,她将会离开这个家,为了背叛她的丈夫,她新的主人。

她将依靠正义感让我到法庭上去大放厥词,而我将会平平安安走出法庭,因为她没有考虑到我是一位贵族,我是一位英雄。

信仰是正义的名头,可人才是正义的支柱,如果关系到人,支柱就会倾斜,对错就会转向。

无罪等着我进入法庭邀请它共舞,仁慈等着我走出法庭将它揽在身边,接着我的妻子,我的最后一任妻子她必须依照约定嫁给我,那怕她知道我有多少恶劣的习惯。

我见到她的挣扎。

究竟该背弃以信仰发誓的契约,还是遵守为了维护信仰的恶劣玩笑。

最后她会决定忍过一阵子,为了以后时时刻刻与主同在。

这个答案,她会后悔吗?我想会的,因为背叛别人前,总该先背叛自己,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3.1

那个女人唠叨个没完,日日夜夜在屋内闲逛,就像没事好做。

如果不是我太熟悉被吊在密室中的女人,如果不是我太认识倒在尸堆中的男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能够四处走动的女人感到烦躁?

说起这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到如今竟不与她的丈夫同寝,甚至同上餐桌都拒之门外,果然从贱民选来的女人没有一个得体的,纵然美丽也不过是具容器。

我耳边能听到声音,她的脚步声又到来了,这间宅邸只有她有这种仓促的脚步声,活像应该在路上被操死的驽马。

今日的话题是甚么?从身体四肢到衣服装饰,从食物到空气,从建筑到佣人,她哪样没有抱怨过?

为了羔羊肉来与我抱怨?羔羊肉就只是羔羊肉,就算肉中有衣服碎片被绞在其中又能代表甚么?

看看那些童仆,在出了法庭后愿意来到领地工作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有多少人是为了仁慈的名声而来的?如今我还得花上时间来决定究竟谁该入这个门。

更不要提有多少孩子慕名自愿到来,在公教会请人写上自己的家庭地址,一入门就将仔细守护的纸张交给管家,要让恩惠泽披故里。

这个女人究竟有甚么理由对每件事都充满意见?说那羔羊肉是个孩童?她可曾看过?是甚么颜色的眼珠?是甚么颜色的皮肤?又是甚么颜色的发丝?五官是平或扁?

无理取闹的女人,早晚都在找麻烦,今日便要她知道甚么叫做礼仪,甚么叫做对错。

我会与她说说有关密室的事,我会跟她说那密室内还有七个需要呼吸的女人,而且比她文静许多。

我要她知道她的能力有限而坏事无穷无尽,今日我就要让她履行一个妻子的本分,那怕哭喊叫痛也不打算让她轻易离开。

要叫她顺服她的丈夫,看着她的眼神恍惚,她会明白手脚不是她的东西,会明白声音与血液从不受她支配,她并非自由的见证者,只是单纯弱小的依附物,让她明确了解,所谓所有权从来不在她身上。

她的脚步将会歪斜,意识就要融化,情绪起伏变得如狂风暴雨的海面,却绝对不敢在我面前展现,服服贴贴会是她唯一的面貌。

3.2

那个女人现在无神似地在屋里行走,就怕遇上我,唯唯诺诺,恭恭敬敬,活像是一只被啄怕了的斗鸡。

恐怕只有那薄弱的信仰与正义感在束缚着她,让她不致于连夜远离这座领地,她大概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冠冕堂皇的理由,必须找到那些消失的女性才能正正当当地离开此处。

不过若不把头偏开,而去直视恐惧,又有多少人能够安安稳稳在自己的位置上像轮子般打转?

可我也要说,任凭她如何寻找,翻开我领地中的每一片砖瓦也找不着那间密室。

密室藏在镜中,镜中的一切似在而非在,就是谁也夺不走,除了我等这般充满炼金知识的菁英。

我的一位神奇友人也是掌握炼金奥秘的优秀人物,实际上他是一位修士,正因为是修士才能比任何人都接近被称为玷污的异端学科。

他说起自己的丰功伟业嘴就停不下来,其中最有用的莫过于制造黄金的理论。

他常说东方有人投身铸剑,使剑锋锐,他也如法炮制将孩童的灵魂放入铜豌豆中,让其吸饱血,由卑金属化作贵金属。

灵魂中男童特别有用,阳性而生长尚未结束的灵魂,在成为卑金属后全心全意成长,先化作钢铁,又化作白银,最后是他们所知最贵重的金属,黄金。

他又常常叹息若是这些灵魂的智慧再更加渊博,便可以化作比黄金还要优秀的金属。

可我不这么觉得,黄金已经是金属之最,在那之上价格若要提升也得有识货之人。

要对人形容有一个存在比天地万物间的主宰还要伟大是何其困难?黄金已经十分足够。

总之这是位不错的朋友,除了时常怂恿我交出第五十字与巴隆签约。

但我若不缺乏,又何须与人达成买卖?

3.3

与恶魔签约愿望便可实现,但这是我所不愿。

一位男爵与巴隆签约,岂不是笑掉他人大牙?我还是自己来吧,不差那一个字的距离。

这时我那位友人就会以讽刺的口吻对我说,我既然都已经抛弃神,投入异端之中,又何必在意那不存在的污秽与玷污。

我将回答他,我并非抛弃神,而是放弃眼前的神,被你们称之为主的那个存在。

我抽出一本书,在百年前从东方引进的书籍,被称之为“列仙传”的书籍,其中记载了无数神只的踪迹。

过去远在狼之双子还未建立国家之时,无数天神在世上来往,北有奥丁,西有那札,南有拉神,东也有哈大德,更远的东边还有更多的神只,为何我们总得崇敬一个不通人情的哈拉卡之神?

就是奥林帕斯的众神不久前也还在这土地上散播传奇,我们所懂得的知识有多少不是那个时代赠与的?我们为何要去信任一个不可试探的神?

炼金术是神的语言,神磨练人成为宝石,友人灌溉卑金属成为黄金,我也将以此成就自身的灵性。

我不会与恶魔签约,我不会让魔女的存在被恶魔所玷污,那怕原本她就十分肮脏。

我不会与恶魔交易,不是因为我不需要,而是我太过贪婪,没有甚么东西我愿意付出。

我会让任何人远离复活实验,在密室的密室之中的实验,就是我神奇的友人也未能驻足之处,复活的可能正在无限延伸。

当我让魔女复活,我要她认清自己的错误,如果她愿意悔过,我不介意成为媲美上苍者来庇护她。

我的朋友反驳声异常猛烈,他说没有第五元素我的复活不会完成,缺乏奇迹的复活会造成悲剧,被复活者只会是徘徊在黑夜的幽灵,必须时时刻刻以鲜血浇灌才能使其不朽。

但他说的话我能不知道吗?我一直都知道,包含我不屑巴隆之名时,他那与战士截然不同的眼神,我一切都能够察觉。

隐约之间,试炼是否又近了?我能全身而退吗?

3.4

命运的车前马被卸下缰绳,女神放任它们在人生的田野中四处乱窜,践踏每一刻的安稳。

今日我又隐隐听见马蹄声,将载着改变与困扰造访我的领地,为这戏台上的众人揭开下一幕。

我走得异常谨慎,像鹿一般小心,狐狸一般狡猾,战争时的奇特感应不知为何又再次蔓延全身,明明那段往事已经离去多时。

进入密室中,与平日不同的身影伫立在那,我最后一任的妻子,将背叛我的妻子,一脸迷惑地望着眼前的一景一物,那神情比进了王宫的贱民来得更加滑稽。

该怎么办?我该现身吗?对于这位终日在屋内徘徊,彷佛游魂般的妻子我该去问问她为何在这吗?

我相信不会获得答案,她不会回答我究竟是谁告诉她将圣母的画像面对大厅的铜镜,便能投向其怀抱,穿越至无有之处。

她不会告诉我是一位猥琐的修士指点她这条一辈子都想不出的道路。

我那位神奇的朋友插手了这件事,就是对于我迟迟不与恶魔签约的反扑。

第五十字,奇迹的碎片,对他而言太过重要,以致抛弃了一位研究者的荣耀也要出此下策。

我的妻子见到我的出现必定心脏急跳,又是害怕,又是生气愤怒,毕竟她一个坚贞的信仰者,在一个异端者打造的异端之地,这里是祈祷也未曾灵验的地方。

我来猜猜她会与我说甚么?如果有人在后面偷窥,那必定是为了密室中的密室,复活术的实验场。

她会说的就是偷窥那人要她说的,她会要我揭示那六人的藏身处,并要我赎罪,因为我犯了异端的重罪。

异端的重罪?镜子中的房间?有谁会相信这种床边故事?当相信这个故事时,那个脑袋里就装满了异端,我的妻子会因为无从举证而困苦不已。

但苦恼是她的路,我没有必要去牵着她走向歧路,我只管尽一个丈夫的义务,与我的妻子共享一切秘密。

我要开诚布公,我要让妻子知道我毫无隐瞒,我要让暗中的窥伺者知道这就是宣战布告,我要向他们炫耀我的研究成果是如何的惊人,差一步即可巧夺天工。

我的妻子将随着我进到密室中的密室,我要为她展现七位正在成为母亲的女性,那些多是熟悉的面孔,除了她的上一任可能与她不熟识。

她们七人大腹便便,皆像下一刻就要让腹中孩子出生,又有谁能想到这样的状态仅仅只有一月多一些。

更让我佩服自己,这七人怀着的是同一个人。

有人怀了魔女的手,有人怀了魔女的脚,有人怀了魔女的外皮,有人怀了魔女的器官,有人怀了魔女的骨骼,当然还有人怀了魔女的头。

膨胀的子宫泛着红色,就是隔着肚皮也清晰可见其中翻滚之物,那股生命的律动彷佛在预告着,我的作品合而为一的日子近了。

只等借助南方女神拼回丈夫尸身的手艺,将众部缝合,便能够让魔女再次出生,不染一丝凡尘。

借助降灵,就能使魔女从虚幻的神座旁回归,好好在我面前后悔。

命运啊!你还能对我的人生做何种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