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岭一滞,如一团棉絮堵在胸口,一时无语。
上官秋雁大笑:“罗衣姑娘,枕席良宵共欢爱,还不知道他是谁么?他就是你时时惦念的莫忧的夫君,莫忧让他来救你出去,他竟趁机猎艳,想将你收为妾室,如何啊?”
“你闭嘴!”苏岭仰天一叹。
罗衣缓缓的、缓缓的、一语不发合上双眼,世界安静下来,连上官秋雁的笑声也停止了,唯有天窗撒浇几线淡淡的阳光,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温热的气味,反而夹带着隐约的清凉。
罗衣突然挪动身子,苏岭一愣,上前相扶,罗衣惊怯的避开,自个儿晃晃颤颤的下了床,痴痴的走出几步,苏岭诧异的盯着她,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他明明可以出言解释的,明明可以柔言细语温暖她的,可以张了张嘴,苦涩与愧疚生硬在掐在喉间,只管心疼得绞痛,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罗衣纤弱的身体穿过光线,尤显单薄与凄凉,她突然双泪扑落,银牙一咬,猛的一头往石墙撞去,苏岭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罗衣”,疾身扑至,一手抄住她的腰肢,一个旋身,已将她拥在怀里,惊惶得心跳如鼓,低颤着道:“你这是何苦,是我对不起你。”
上官秋雁听到动静,虽然忍着没有出声,脸已吓得白了,如果罗衣自尽,苏岭无所顾及,对自己又添新恨,只怕非但不能重续旧缘,还要刀剑相对。
罗衣掩面泣道:“我已是有罪之身,更有何颜面去见阿忧?唯有一死,苏公子也好让向阿忧有个交待。”
听到罗衣的声音,外面的上官秋雁悬着的一颗心落地。
苏岭心乱如麻,已顾不得别的,死死的抱住罗衣,轻声道:“罗衣,罗衣,这件事情由我向阿忧解释,是我的错,不能怪你,阿忧会原谅我的,相信我,我不会负你。”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苏岭的心已如被千万柄剑一齐刺入,痛得无法遏制,多年来克制的压抑、与莫忧的分分合合的情愫挤在胸口,禁不住将头埋在罗衣的肩头,无声的哭泣。
莫忧,我一错再错,用什么再求得你的原谅?
莫忧,两世的坚持,我们当真无法牵手?
被泪水打湿衣裳的罗衣惊恐万状,身子僵直着不敢动弹,苏岭隐忍颤抖的身躯一点点牵动她的心。
命运,如此做弄我?
既然将我卖入青楼,又何必再卷入十年前的是非?
既然将我嫁到文家,又何必再被人囚禁牢内?
既然折磨得我心如死灰,又为什么送来苏公子?
既然逼我失贞失节,为什么他又是阿忧的夫君?
我竟是一个死也死不了、活也不能活的罪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孽,今生要受尽红尘之苦?
十年委屈涌在心口,也乱了心智,颤抖着伸出手抚摸苏岭的背脊,颤栗从指尖传回心脏,扩散到周身,阿忧,阿忧……
心如刀绞,上官秋雁颤抖着悄然离去,这步棋,是成功了?抑或,失败了?
痴坐在窗前,三年来一幕幕恩爱场面在眼前象是浮云,一朵朵飘过、散去,如今,还剩下什么?
日升日落,一晃数日,映书映画送来饭菜,她只僵成石雕,一颗也未曾下咽,映书映画跪求无效,相视一眼,转身离去。
湘帘低卷笼珠雨,
罗幔双分挽云絮,
兰窗篆花映日鲜,
难为愁煞人如玉。
苏岭站在帘后,静静的看着她,眸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巨浪,房中一椅一饰,自己无一不熟悉,眼前的人儿,也是三年情长,苏岭心中悲叹,三年前,若知今日,决不敢半点放纵自己,事到如今,害人害己,原以为自己见到她,还会怒不可遏,谁知竟然这样平静,多时不见,她也消瘦至此,自己何忍再给她半句重话。
“雁儿……”苏岭低低的、用力的呼道。
上官秋雁娇躯一颤,突然扭身而起,扑了上来,搂住苏岭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啕啕大哭,十指紧紧的揪住苏岭的衣裳,似是要用尽全力将他揉进身体,直哭得嘶声裂肺、天昏地暗。
苏岭双眼一闭,在心里长长一叹,亦紧拥住她,手指滑过她的发丝、脸庞、颈脖、耳根,温柔的吻点点落在她额前、眼睫、脸颊、嘴唇,痴心的女子,纵然她打你、骂你、囚禁你、伤害你,都无可责怪,男人唯有怜惜,因为她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因为爱你。
并且,爱你,也痛着她自己。
上官秋雁数落着:“苏岭,我恨你!我恨你薄情寡义!我恨你朝三暮四!我恨你喜新厌旧!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能狠下心杀了你,我恨我自己被你骗得死去活来犹不能自拔,我恨我自己明明早已知道结局仍不死心,还要设这个害人害己的局,只为了得到你!苏岭,你知道吗?每一次,我亲手在给你送的酒菜里下毒时,是如何是心如刀绞,当我站在牢房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只恨不得立刻杀了你们俩,可是我还是下不了手,苏岭,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上官秋雁说得摧心断肠,泪落如雨,如打湿的三月桃花,娇艳凄婉,十二分的动人心弦,她那一声声儿、一字字儿、悲愤幽怨、戚伤痛切,象针一般扎在苏岭的心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三年来的恩爱情义涌在心口,直挤得他柔情满怀,不能弃置。
苏岭含着泪,低低的劝慰,温柔的吻过那满脸的泪痕,怀里的女子啊,三年来益发的妖娆妩媚、娇柔诱人,她正伏在胸前,亦嗔亦怨,娇喘习习,柔媚无骨,苏岭轻轻咬牙,手指滑过之处,罗裳褪落。
“放了罗衣吧。”苏岭目光淡淡的望着床顶,娇红的锦帐上绣着一丛怒放的牡丹,千般妍态,她想起揽月居,莫忧的房间外,长着一园娇艳的蔷薇,她也总喜欢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是羡慕、似是欣赏,似是喜爱,似是怜惜,牡丹与蔷薇长得极为相似,看到牡丹,即想起蔷薇花前的莫忧。
上官秋雁理了理鬓角乱发,眼神中闪过一丝嫉妒,问:“你会怎么处置她?”
苏岭侧脸看她一眼,再次将目光落在牡丹上,道:“我不能负她。”
“那我呢?”
“我也不能负你。”苏岭收回目光,闭上眼。
“那莫忧呢?”上官秋雁双目如利刃,紧紧的盯着他。
苏岭没有说话,喉结轻轻滚动,上官秋雁等了许久,他依旧没有出声,仿佛睡熟。
上官秋雁披衣下床,站在窗前出神,良久,道:“我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你这次,没有象在观云台那样失态了,想必,你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你和她,永远也不可能破镜重圆了。”
一语道破心思,苏岭翻身往外走,颤声道:“你赢了,不是么?”
“站住!”上官秋雁厉声喝道,随之一叹,语声软下来,“苏郎,这么快就走么?你现在走,是回哪去?去牢房见罗衣吗?”
苏岭一震,心中透亮,现在回牢,见到的必然是罗衣的尸体,回过身来,无奈的道:“好好安置她。”
上官秋雁见他回身,言语服软,微微一笑,突然大声向着窗外喝道:“映书!映画!”
窗外不远处传来两人坚定的应答。
上官秋雁吩咐道:“你二人去牢中,请出罗衣,安排在紫禁垣,另去通知雪霜云霜,寸步不离,好生侍候,如有差池,庄规严惩!”
映书映画领命而去。
上官秋雁嫣然一笑,“如何?我没有亏待她吧?”
苏岭苦笑,紫禁垣,那是和义山庄的中心,休说其中机关重重,就是东西的太微垣、天市垣住着黑白二老,把罗衣安置其中,犹胜于牢中千万倍。
上官秋雁看他神色,心中了然,只做不知,叹道:“苏郎,你说,我赢了么?可是,我觉得,我就是赢了,也是惨胜,我赢了莫忧,她再也不会原谅你,可是,又多了一个罗衣,苏岭,当年我痴爱你的儿女情长,可是,我现在恰恰就恨你儿女情长,你不负我,也心不肯负罗衣,我还是没有完全得到你。”
“可是,你不休罢。”苏岭语气中已是无奈,皆是自己之错,一步错,步步错。
上官秋雁忽然眼神一亮,容颜生辉,“是的,我当然不甘心,你这么了解我,不是么?据消息来报,莫忧已经离开雷州北上了,应该,快要来了。”
苏岭没有说话,微微一笑,别过脸去,眼底一丝丝浮上杀气,上官秋雁,你若敢伤她,休怨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