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苏岭站起身,忽感眼前一黑,几乎摔倒,罗衣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的扑过来,隔着铁拦,她吓得小脸惨白如纸,双手紧攒着拦杆,直直的看着他慢悠悠的复又站起来。

苏岭心中一叹,上官秋雁竟然在酒中下毒,无色无味、不伤性命,不消武功,惟觉心浮气燥、体亏神虚,很是诧异,不知她这是有何用意。

数日之后,苏岭精神乏缺,情绪闷燥难以控制,时常觉得胸腹灼热,掌心亦无汗自烫,自感不妙,暗暗运气,周身气流畅通,并无阻滞瘀结,呼喝送酒之人传上官秋雁过来,那人却笑道:“苏公子勿急,少庄主让小的转告苏公子,这正是少庄主为您送的厚礼。”

苏岭一怔,又烦又闷,礼物?难道不是指让我见到罗衣吗?这算什么,给我下毒,把我折腾成这般模样,算什么礼物,好生纳闷,转又叹想,终究是我负她,她到底心软不忍杀我泄恨,不过是让我难受几天,我又怎么能责怪她?

罗衣又惊又怕,扶着铁拦低低的哭泣,苏岭见之,心中顿软,反笑着宽慰道:“数日不出去,难免闷得慌,你又何必惊慌,不要管我,保重好身体,我自然会想出法子来带你离开这里。”一番话说得罗衣更是泪湿衣襟。

此后苏岭愈发醉多醒少,次日,忽然之间,病重起来,两颊红似朝霞,双目通红,体内如腾起一团火焰,在胸口搅动,竟要将四肢四骸都要烧起来,神色痴迷,时晕时醒,把个罗衣惊得魂飞魄散,连声呼叫。

……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住在这寒山寺里?你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吗?要不,你去我家吧,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我让我妈妈认你做干女儿,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好吗……”

“罗衣,罗衣,妈妈说,你长得真漂亮,又懂事又听话,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成了一家人……”

“罗衣,以后不要再等我了,我要见客户,有会议,你自己吃饭,困了就歇着……”

“罗衣,对不起,我们……不结婚了……好吗……”

“如果有来世,我向你保证,我会对罗衣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

一袭白衣如雪,俏立在悬崖山颠,雪浪般翻飞的裙裾令她身边滚滚涌动的如火晚霞为之失色,远处,一片红火之中,层层起伏的山脉象是深海中的碧波,在浓郁的背景下,呈深灰色、深蓝色、深紫色、深红色、最后融为霞光一体,都遥远得氲染、稀释了,唯有那白耀眼、绚目、咄咄逼人。

她就那般飘游在虚与实的边缘,两行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落她如白玉般光洁、冷硬的脸庞,眉眼清冷、怨恨,虽一语不发,却分明诉说了千言万语,控诉着苏岭的罪孽。

苏岭哭着,第一次痛哭,使出平生绝学,疾步如飞,要触摸那一片裙角,无奈任凭他如何努力,那一缕缕雪白总在他指间的不远处舞蹈,并且,缓缓的后退,飘出了悬崖,跌落在一片血色晚霞中,淹没。

当最后一缕如雪的颜色被霞光吞噬的时候,苏岭想起洞房之夜那鲜艳夺目的朱衾锦幔,悔恨扑天盖地而来,原来自己总在活在对失去的追悔之中。

霞光如妖,灼灼光华中莲步走出一位盛妆佳人,她头戴凤冠、珠钗璀璨、步摇微颤,她身披吉服、龙凤呈祥、雍容万仪;她面若桃花、娇媚羞怯;她腰肢如柳、盈盈一握,她款款而来,脉脉含情,她玉指如葱,伸在苏岭的面前。

“罗衣,天让我再一次得到你,我发誓永不负你。”苏岭在震惊中将她拥住,霞光褪远,恍惚一切又回到花烛之夜,她轻解衣裳,粉面含羞的覆在衣架上,她目似秋水、清波流转。

红绡帐暖、满怀香软,苏岭温柔的倾诉着相思之苦与海誓山盟。

……

“罗衣,我还是在做梦吗……”苏岭喃喃自语,轻轻一叹,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双睫微颤,瞳仁凝聚,当眼前之景清楚投入之时,苏岭只觉得胸口猛的被人捅了一刀,疼痛铺天盖地的卷席了整个身体,连指尖都是冰凉得麻木,他失神的直瞪着前方,半晌,方吸入一口气,艰涩的吐出两个字:“罗衣……”然后,狠狠一拳擂在床沿。

罗衣长发凌乱,衣裳半披,蜷在床角,痴呆无神,纤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微微的垂着,苍白的脸上毫无红润,泪痕斑斑,尖尖的下巴抵在膝头,单薄而孤怜。

“罗衣……”苏岭犹豫着坐起身,一摸身无片缕,痛苦得哀声一叹,迅速穿戴整齐,小心翼翼的坐在罗衣身边,惊恐而懊悔的盯着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罗衣恍似无魂,瞳仁散漫,苏岭颤悸的伸出手,抚上她的双肩,将她揽住,痛苦的闭眼哽道:“苏岭自知有罪,玷辱姑娘,姑娘心中有恨,苏岭任由处置。”

新泪顺着旧痕流,罗衣掩面悲泣:“罗衣不敢怪罪苏公子,苏公子病重乱神,非有意为之,罗衣怨天不怨人。”幽幽一叹,哭道,“罗衣一生无所求,唯信天命所归,想不到,这就是我的归宿。”

苏岭一惊而脸色顿白,几乎松手,忙道:“苏岭决不负你,苏岭决不负你。”

罗衣凄然摇头:“罗衣已嫁入文家,今生已是文家人。”

“大礼尚未行完,罗文秀即死,你与文家没有关系,再说,你又尽心服侍了文老夫人这么久,可算是对文家仁至义尽,何必还要自己虐待自己?”苏岭眼前闪过大礼之上,凌梓凤抓住莫忧的手,将她抢走之景,心中一酸,亦不胜惨然。

“虽然大礼未成,可是我被老夫人从丁府买回,已是人尽皆知,文秀又因大礼变故而死,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他忠贞守节,我自以为今生心如古井,只想侍候老夫人天年之后,自己皈依佛门,青灯长伴,与世无系,却没想到,始终逃不开孽债。”罗衣哀怨的扫过苏岭一眼,泪水倏倏而落,“我虽不怪你,可是自己已是有夫之妇,夫死守节不过数月,即失清白,无有颜面存世,死亦难见文家先祖。”

苏岭心中倏的一疼,猛的将她搂住,失声呼道:“不,不许你再说自己是文家人,你是我苏岭的女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欺侮,决不负你,决不负你……”

“苏公子……”罗衣呆呆的看着他,心中涌上千万情愫,纠缠着,撕裂着,揉搓着,混搅到一起,不知是什么滋味,任凭泪水滴落在苏岭的胸前。

“咯咯……”牢门外响起上官秋雁妩媚娇媚的大笑,“苏公子,是否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没有人看到她如雨而落的泪水,与那张因为痛苦、嫉妒而扭曲的面孔。

“上官秋雁!”苏岭身子一颤,冷冷的站起身,厉声喝道,“你竟如此卑鄙。”

“苏郎,你可以恨我,是我给你下了毒让你昏迷心生幻意,也是我趁机打开牢门让她来照顾你的,这一切,都是我在成全的,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苏郎,你是我心尖上的人,我却设计拱手把别的女人送到你的身边,我的心,是怎样的疼痛,我痛苦得发疯,我嫉妒得发疯,可是,我必须忍受,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永远愧对莫忧,只有这样,莫忧才永远不会原谅你,罗衣在莫忧心中的地位,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从现在起,你永远也得不到莫忧了。”

上官秋雁的话是哭着说的,哭得毫不掩饰,在苏岭面前,她已经无需掩饰,和义山庄,已经到手了,如今,她最想要的,就是苏岭。

罗衣再一次怔住,她恐慌而惊疑的瞪着苏岭,颤声问:“阿忧,阿忧,你是阿忧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