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连连点头,亲自去请,不多时,领了一位弱冠少年进来,那少年生得白净瘦削,文质彬彬,想来也是个识字念书的,到门口时,先是顿住,往里张望,见一屋子陌生人,又隐约见床上坐着未婚妻,满腹惊疑,犹豫不进,老汉拉他进屋,叹道:“贤侄进屋无妨,今儿请你过来,有件要事要与你相商。”
张生羞道:“秀儿姑娘尚未过门,下个月才是大日子,怎么好这样相见?尊伯有何要事,不如到隔壁再说。”
老汉还要说话,莫忧道:“也好,还是不要当着秀儿姑娘说了。”
一行人转到隔壁,凌梓凤依旧拎着梁清,张生向老汉老妇行个晚生礼,再次相问,老汉犹豫再三,抹着泪据实相告,张生得闻秀儿被淫贼玷辱,顿时面色苍白如纸,双目发直,老汉见他那模样,心里也着了慌,道:“贤侄,今儿请你过来,是要与你商议,下个月你与秀儿的婚事……”
话未说完,已被张生打断,“尊伯,小生虽则家寒,也是清清白白,张家自来嫁女娶妇,亦都是贞节烈女,不敢辱没门庭,秀儿姑娘婚前失贞,非我张家子所为,虽我怜惜,不敢纳入门楣,婚约之事,就此做罢,晚生回去后,自当原封送返庚帖,尊伯,得罪了。”说罢,深鞠一躬,竟转身要走。
张生一席话,无疑象刀子一样割裂老夫妇的心,女儿刚失贞洁,准女婿竟又嫌弃退婚,惊痛之下呆如木桩。
莫忧伸手拦住,冷声道:“我瞧小兄弟也是个识文断字、崇孔孟之道的,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是极无相称的。”
张生见莫忧手提宝剑,心知是个江湖人物,心里已生了怯意,却仍是硬着脖子问道:“姑娘何出此意?小生虽是个落榜秀才,圣贤诗书也读过不少,礼仪廉耻、贞节诫训、祖德荫禄、门楣荣辱也懂一二,有甚不相称的?”
莫忧哼道:“你口口声声说孔孟圣贤,所行之事,大相径庭,秀儿姑娘冰清玉洁,恪守妇道,意外受辱,非她所愿,你与她早已互换庚帖,有媒有聘,她虽未过门行礼,也算得你半个妻室,她受此大辱,你这个为丈夫的,非但不思怜惜娇妻、惩治恶人,反而心生嫌隙,要将其退婚遣返,如此不分皂红清白,将恶徒之罪过全部加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身为男儿,羞也不羞?惭也不惭?试问,这又岂是孔孟之道?圣贤之礼?”
张生被莫忧叱责得面色阵红阵白,微微低头,老夫妇见之,心中微慰,谁知张生忽又冷眼道:“纵然姑娘说得大义凛然,小生仍是不敢苟同,女子当守妇德,怎可以色外露?秀儿姑娘虽然无心招贼,可是毕竟妇德有亏,才引来好色之徒,若以不洁之身,入我张家之门,那我张家此后定要被邻人乡里耻笑,不能抬头了。”
面色一凝,坚定的道:“此事,小生心意已决,万万不能更改,回家后即启禀堂上二老退婚,也请尊伯能将聘礼如数归还,礼物虽薄,还是返归为好,免教日后留有口舌。”说罢,竟要强行离去。
莫忧被他一番无情之语说得心凉如冰,恍惚想起当初在京城驿站面见颜自清时,也是被颜自清如此羞辱的,那时颜如玉虽然懦懦无为,倒底最后站出来说了一句话“镯子既然送出,就不必退了……”,眼前这位书生却是好不狠心,言词犀利,非但强行退婚,所行聘礼也毫不犹豫的要求收回,当真是郎心似铁啊。
老汉颓丧垂泪,亦羞自家女儿被人退回,又恨婿家过于狠心,道:“张公子说得是,秀儿遭此大难,自然是配不上张府二公子了,老汉自然也会将聘礼原封不动的送回张府,绝不会打算卖女儿来赚这七两银子二尺缎布。”他已由“贤侄”改成“张公子”,分明也决心不再攀这门亲戚了。
张生被说得面带羞色,却仍是不松口,轻轻一拜,扭头就走。
莫忧心忖,如此狠心薄情之人,我今天就算强逼他娶了秀儿,只怕秀过嫁过去后也不能幸福,他张家必定虐待秀儿,使她度日如年,那又何必?退身放行。
一直未出声的梁清却突然紧呼道:“张公子且慢!”
张生回头看他,自进这门,张生从未瞧他一眼,他见梁清被凌梓凤挟迫,心里也明白这个眉眼邪肆的少年就是那玷辱秀儿的淫贼无疑,却不曾说过他一句,在他心中,嫌弃受害的秀儿,胜过做恶的罪人。
梁清求道:“张公子息怒,张公子饶我,秀儿姑娘……我有罪,还请张公子不要嫌弃……嫁娶费用,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张公子寒窗苦读,为博功名,我可以代为周旋,让张公子到府衙任师爷一职,如何?”
梁清心知,若是张生坚持退婚,秀儿无地自容,必定求死,那自己也活不成了,故而迅速抛出诱饵,谁知张生啐道:“小生读书之人,功名虽无,骨气自有,岂贪图你那几个臭钱?又岂会在乎府衙师爷一职?”再不听说,大步出门。
正在此时,众人忽听隔壁传来一声闷响,似有物件倒地,莫忧一个激凌,闪身窜入,其他人也变了脸色纷纷跟上,唯有张生没有进来,他立定听了听声音,终究还是匆匆离去。
只见三尺白绫悬在屋梁,秀儿引颈探套,已踢开凳子,身体悬空,双目紧闭,气息悠悠,老夫妇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抢上去呼天抢地,莫忧一个箭步奔上,挥剑一斩,白绫断为两截,秀儿凌空摔下,莫忧伸臂抄住,接过扶到床上,以指掐其人中,秀儿悠悠醒来,老夫妇扑上来,抱住女儿跺脚哭道:“秀儿,怎么这么糊涂,女侠在此,事情尚未定论,怎么就轻生了?”
秀儿掩面哭道:“爹爹休要瞒我,女儿已听得一清二楚,那张家公子嫌弃女儿,决意退婚,尚未过门即被休回,女儿还有何颜面存活?”
老夫妇哭道:“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爹娘也不活了,受此大辱,无颜见人,少不得在阴间再一家团聚吧。”哭一把痛一把,忽然扭过头来,揪住梁清,骂道,“都是你这畜生所害,秀儿清清白白的,因你而被夫家休回,我一家三口就算到了阴间也饶不得你。”
梁清唬得魂飞魄散,扫看莫忧与凌梓凤,凌梓凤冷面不语,双目如刀,莫忧则已剑出半鞘,冷森森如勾魂幡,慌忙叫道:“老伯,我愿娶秀儿姑娘为妻,求老伯将秀儿姑娘许配给我,我保证我要对她好,保证!保证!”
在场人等俱是惊愕,没有想到他说出这番话来,莫忧移目看凌梓凤,凌梓凤轻轻的点点头,不作声,老汉啐道:“呸!你这纺畜生,怎么配得上我的秀儿?你害秀儿不浅,难道还要害她一生?我宁愿秀儿终生不嫁,也绝不许给你。”
梁清急道:“老伯,晚辈当时一时鬼迷心窍,可是实在是喜欢秀儿姑娘也情不自禁,我保证,一定善待秀儿姑娘。”眼看老汉又要怒起,忙向床上惊呆的秀儿喊道,“秀儿,秀儿,那姓张的嫌弃你,我愿意娶你,我真的是爱慕你才会伤害你,你相信我,你如果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百般宠你,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弥补对你的亏欠。”
老汉大怒,扑上就打,骂道:“无耻贼子,难道还要拐我女儿一生一世不成?”跪求莫忧,“女侠,女侠,你要为秀儿报仇,这等恶贼,若不惩戒,天下不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