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月色如纱,稀星明亮夺目、光华璀璨,映着凌府里的七彩宫灯与五色绸花,美丽妙不可言,人欢酒畅、把盏推杯、贺词如珠、富贵满堂。
满庭月华映琼浆,一园繁花熏珍馐,贵宾举盏敬贺词,主人还斟答谢语。
鸾乐飘飘和赞言,喜炮阵阵显场面,红衣粉裳穿灯影,男女众仆笑语欢。
莫忧出了洞房,外间的丫头早已被苏岭安排去歇息,她一个翻身掠上屋顶,提一口气,出了凌府,月色温和如苏岭的目光,却灼伤莫忧的心,乍离绦烛高烧、红灯高挂的洞房,顿觉眼扎芒针、泪如泉涌,黑蒙蒙的一片,不辨方向。
莫忧心肠一硬,银牙一咬,也不管东西南北,发足向前奔去,就觉迎面一堵高墙阻住去路,想停足时已收不住,莫忧又恼又叹,恼则恼,谁家院墙砌在这大路中央,惹我气闷,少不得一掌把它推dao,叹则叹,莫忧啊莫忧,你苦学勤练十年功夫,唯独轻功强差人意,只怕一掌也推不动高墙,一边想时,一边呼出一掌,掌风过处,果然高墙纹风不动,虽然巍然屹立,却是柔软不硬,莫忧心头一惊,来不及收掌,心念未转时已一头撞上,顿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莫忧大怒,五指落处,改掌为抓,倏的揪住,定睛一看,面前哪是什么高墙,分明是个人,因眼生黑晕,又背月而立,一晃眼间看不真切,乍遇生人,莫忧忽感委屈,眼泪险些夺眶而出,慌忙把头一低,恼喊道:“看什么看,带我走啊。”那人竟是一语不发,听了她的话,挟住她,一阵风似的掠去,莫忧闭目落泪,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泪痕在脸颊变凉,渐渐平静了心绪,心下生异,也不知身边是谁人,陡然将身一拧,挣开那人的胳膊,手却仍紧揪着他衣裳,细细一看,那人正笑意融融的瞅着自己,一双凤目流盼生辉,在黑夜中象星辰一般闪闪耀眼,不是别人,赫然是项其琰。
莫忧柳眉一紧,厌恶的睨他一眼,迅速的松开手,冷声道:“怎么是你?”
项其琰媚眼轻笑,啧啧道:“莫姑娘好狠心,刚才还溺在我怀里哭哭啼啼,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莫忧冷冷一笑,也不理他,扭身就走,项其琰身形一晃,张臂拦住:“莫姑娘要去哪里?”
莫忧斜眼看他,反问:“本姑娘想去哪里,似乎与探花郎没有关系吧?”
项其琰缓缓摇头,不怒反笑,道:“此言差矣,适才小可席间贪杯琼液,偶感头晕,离席吹风,久不归席,恐要生疑,岂知这时新娘子也突然失踪,小可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被人误会小可与新娘子私奔了。”言词语气甚是轻佻。
莫忧冷哼一声,道:“探花郎以为,我莫忧会为了你而舍下苏岭?如此猜测,未必高估了自己。”
项其琰听此嘲讽,非但不恼,反而挑眉而笑:“哦?既然小可没有这个魅力,哪是何人让姑娘从洞房中脱身?”
一言勾起莫忧心中疼痛,她蓦然目光一寒,厉声喝道:“此事与你何干!让道!”说完,错身一拧,已滑开数步,屏气踮足,刚将身跃起,项其琰又闪身追上,也不拦她,只跟在身后,嘻笑道:“莫姑娘好大的脾气?这样气恼,小心伤了身子淡了花容。”
莫忧以此为调戏,勃然大怒,一语不发,身形突然一顿,猛的回身,抬腿疾踢他左跨,她这一回身一踢腿,动作极快,项其琰未意着她突然出招,险些撞上,所幸反应灵敏,疾退回避,闪开半步,这才免去一腿之灾。
莫忧冷声道:“姓项的,离我远点!”说罢,弹身几个连跃,消失在一片清辉之中。
摔开项其琰后,莫忧一口气奔过几道山岗,喘口气停住,低叹一声,丝丝凉意浸透单衣,渗入肌肤。
她放眼四望,短岗低树,银月疏影,原本清朗月夜在她眼中也只是苍茫一片,无穷的凄凉从心口涌上化为颗颗珍珠,滚落前襟,嘴角浮上的却是自嘲的冷笑,罗衣啊罗衣,你造了天大的罪孽么,才会两生两世迷了心迷了眼,被他一人骗得死去活来?
前世今生的种种恩怨一齐儿堵在心口,顿时感到天昏地暗,恨上云霄,切切不能释怀,仰天长啸。
一声悲呼上九霄,珍珠纷纷落襟前,两世戾恨含腥出,桃花浓把月华染。
莫忧缓缓拭去泪水与血渍,痴立良久,只觉得自己象一片树叶即将吹落枝头,全身泛无一丝气力,又倔强的挪开步子,移出不多远,软坐在地上,半仰着头,出神的望着云岫中的皎皎蟾宫。
月色下走来一人,步履轻快,身形矫健婀娜,远远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莫忧,略顿步伐,然后疾步走近,呼道:“莫姑娘,是你么?”又惊又喜,走近一看,莫忧脸色苍白,神色苍漠,惊咦一声,问:“莫姑娘,如何会三更半夜独坐在此?”
莫忧微微一笑,悄然收起眉尖伤痛,起身握住她的手,道:“区姑娘,你怎么在此?莫非已拜别师尊归来?”
区兰瑛见她头戴珠钗玉环、身穿粉衫罗裙,全不是以前的妆扮,心中虽是奇怪,却也没有询问,只是点头道:“是的,当初与那老婆婆有约在先,自然要回来践约。”说完,细细的打量一番莫忧,问:“莫姑娘,那老婆婆没有再为难你吧?”
莫忧心口顿暖,当初自己无知任性,三更半夜上门搅事生非,她非但不怪,反而处处维护关怀,足见其品性端正、心胸开阔,不禁又敬又爱,听她说起那银发老妪,又觉心口一窒,不知为何,每次想起她,心里总是怪异苦涩,唉,她倒是没有再为难我,可是,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是否有为难唐伶?她若为难唐伶,还不如直接来针对我的好,她是我生死知己,怎么能允许你伤害?啊唷,唐伶,一朝分别,已近两月,你音讯杳无、鸿羽不传,也不知你伤口是否痊愈、病毒是否清除、绝技是否练成、大仇是否得报?何日再与你相会大碗喝酒、快意江湖?
莫忧浅浅笑答:“多谢挂怀。”迟疑片刻,问道:“诶,不知令师是否同意见那老太婆啊?”
区兰瑛缓缓摇头,答道:“家师拒绝了。”
莫忧轻哦,心里也有淡淡失望,甚至对那老太婆生出些许怜悯来,转又顿一顿,道,“区姑娘,那老太婆现在不在开封,她已经离开了。”
区兰瑛惊哦一声,娥眉微蹙,沉吟问:“莫姑娘可知道她何时回来?临走前有甚话留下?有没有说,我要去哪里找她,或者如何把讯息传给她?”
莫忧道:“她去哪里、何时回来,我也不知,不过她临走时确是留了话,说再约期限。”
区兰瑛点头道:“既然如此,只好另约了,莫姑娘如果再见着她,烦请转达家师的意思,她若还有余事有问,就说我往南去了,可沿途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