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一方血手绢,索取旧物祭痴心

两个断肠人,痛语夕照诉衷情

迎面而来的一对玉人,在夕阳下染得一衣粉红,双双如九天仙子,那么般配。

苏岭默默不语,见莫忧脸色似白,紧握了握她的手,与她并肩去到老夫人房中,果然大哥昭德也在,两人向老夫人参了礼,又见过大哥,退在一旁,凌老夫人见到莫忧,又悲又惭,拉过她坐在身旁,半是劝慰,半是惭愧,莫忧微微笑着,只道,事情都过去了,老夫人不必再耿耿于怀。

凌老夫人见她神色淡淡,眉眼之间没有紧锁的心结,也就放下心来,又略谈几句,莫忧看出她们母子还有话要说,施了礼辞出门去,老夫人吩咐丫环领她去房间。

莫忧独坐房中,丫环们来回走动,搬东搬西,苏岭来过一次,柔声说了些贴心话,让她早些休息之类的就匆匆离去,莫忧知道他忙着打理,惟有叮嘱他不要太累,喜得苏岭眉开眼笑,柔情四溢。

一应物什布置完毕,丫环们纷纷退去,莫忧端坐牙床,凝视红烛晃晃,心中叹想,莫忧啊莫忧,你终究嫁于商贾,这也是命中注定,好在苏岭是谦谦君子,当不负我一生所托。

凌梓凤从外走进,远远的站定,目光清淡悠长,象是深秋的疏荫,飘飘忽忽却望不见尽头。

莫忧惊得跳起来,呆呆的看着他,明日即要大婚,他来做什么?

凌梓凤见她惶恐,心中一疼,冷笑道:“你也不必怕,凌梓凤明天要和贞娘拜堂成亲,决不会冒渎你。”

莫忧呆呆的,是么?他要娶贞娘么?那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苏岭不告诉我?明天就要成亲了,有甚么担心的。

凌梓凤默看他半晌,突然声音一软,低声道:“可不可以把那方手绢还我。”

莫忧惊愕的看着他,心里涌上淡淡的忧伤,明天,我要出嫁他人,而你,也要娶妻,为什么还要那方手绢?我当初把它留给你就是个错误,现在又怎么还要拿去?她缓缓摇头,道:“要它做甚,我早已丢了。”

凌梓凤淡淡一笑,道:“你不用丢了它,它一定就放在你有腰间,明天,就算你……”他突然住口,眼神极是落寞与痛苦,叹道,“事实已在眼前,我再说这些做甚么?我已答应母亲娶贞娘为妻,此生必不负她,自然也与你永无缘分。”黯然垂睫,低低一叹,又道,“我不过是要它做个留念,证明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故事。”

莫忧蓦然心中泛起疼痛,绞着五脏六腑翻腾起来,双颊渐青,眸目黯淡,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入怀,摸出一物,攒在手心,轻轻张开,赫然一条鲜血斑斑的丝绢。

凌梓凤上前一步,接在手中,指尖触及莫忧的手心,两人都是冰凉冰凉,一直冷到两人的心底,凌梓凤没有再说话,紧握住手绢放入怀中,深深凝眸一眼,转身离去。

莫忧泪眼朦胧。

城西拢雨亭,与其说是亭,不如称之为廊,坐落在一径青油油的长坡半肩上,原木筑造的百米长廊,被格成一间一间的木阁,用雕花窗棂隔断、悬着苇编的帘子,半卷半垂,亭内阔绰,摆放着一张张八仙桌,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看这光景,这拢雨亭竟是一座别致的酒肆。

仰观轻云如纱、曼妙变幻,四野郁郁葱葱、林木高低错落,群鸟闲落冻飞、婉转啾啾。

西日低斜,垂在疏林半腰,将漫野碧色抹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一间木阁之内、木桌之旁,闲坐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白衣飘逸、眉目俊朗,凝眸望着亭外的翠木碧草,半为喜悦半为忧愁;女子烟紫罗衫、妩媚风华,以白似羊脂玉般的春尖,半支着香腮,失神的看着面前的半盏清茶,忽然悠悠一叹,轻声问道:“他,当真答应娶贞娘为妻?”

苏岭只是轻“嗯”一声,没有多说。

杜音音美目越发黯然,眉间忧伤如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半垂下眼睫,轻嘲道:“他竟然舍得下莫忧?也是奇怪。”

苏岭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回眸淡淡看她一眼,浮出一个笑意,道:“他也是迫于母命,不得已而为之。”

杜音音轻轻一笑,道:“不论原因是什么,你总该松下一口气,没有人和你抢女人了。”

苏岭毫不掩饰的点点头,道:“是的,没有人了,当初她为了颜如玉奔波求情,全心全意,我也不曾在意,因为我知道,颜如玉这种书生,是绝对给不了她幸福,她很快就会看得透彻,果然如我所料,颜如玉为了仕途将她抛弃。”

“那丁青月呢?你该知道,纵然丁青月始终保护丁谓,但是莫忧一直感念他的好,并且肯为了他,去向太后求请,如今,真相大白,丁谓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当年的仇恨也化为乌有,丁青月也推了与林小姐的婚事,只要他再施情义,莫忧难免不动心。”

苏岭摇头而笑:“她是个有心结太重的人,虽然她已得知真相,丁谓也已罢官谪远,但是她意念太深,心里一直把丁青月当成兄长,这种感情已经定位,无法改变,至于以后,丁青月再做表示,那也为时太迟。”

杜音音喟然笑道:“你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将她看得如此通透,恭喜你赢得美人归。”

苏岭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很快换成惋惜,轻叹道:“夫人难道也这样恭喜他么?”

杜音音戚然一笑,不答,苏岭目光扫过她忧伤的面容,叹道:“夫人未免过于拘尼世俗了,以夫人的才貌,何需今日在此嗟叹?”

杜音音微微自嘲而笑,黯然不语,苏岭又道:“夫人聪慧,想必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其余的,有什么不可放下?”

杜音音把盏啜玩,纤长如葱的玉指贴在紫纱茶盏上,晶莹玉润,她低眉轻蹙,忽而微微一笑,转过话题,道:“现在说这些做甚?苏公子约我来此,想必不仅仅是说这些闲语聊言?”

苏岭笑道:“正是想邀请夫人明日光临寒舍。”

杜音音妙目流转,咯咯一笑,道:“苏公子说话,当真委婉,不如直说,因为新郎倌忙于应酬宾客,想让我过去,以查不备。”

苏岭笑道:“夫人说得正是,不知夫人可否帮这个忙?”

杜音音笑容缓收,惭声道:“很抱歉,苏公子,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她言到此处,略为一顿,语声有些伤感,道,“若换了苏公子是我,明天还会去吗?”

苏岭忙道:“是我失礼了。”

杜音音微微笑道:“离乡多年,身如浮萍,终日游戏,心犹飘零。我已决意今晚就离开这里了,苏公子,过了明日,请代我向他问候。”

苏岭见她神色怆然、语气悲伤,无以可劝,惟有低低一叹,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却无法得到自己的幸福,是天意弄人么?

杜音音轻啜一口清茶,缓缓站起身,透过篆花窗棂,注视着远处,夕阳已坠落到山的另一侧,金色与红色交融的灿烂都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淡青的巨幕,笼罩在苍穹,一席满目的翠色也愈显浓重。

杜音音似忆起一事,蹙眉道:“文老夫人的娘家,祖籍山东,先帝时辽人入侵,举家迁至开封,她既然离开开封,唯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回山东老家,我派长生沿途查访,近日收到消息,线索到两人进入山东地界就断了,无人知其去向。”

苏岭沉思不语,杜音音又道:“丁青月已奉命去瀛州赴任,如果修书一封,让他派人打听,想必比长生一人查访要强,丁青月自忖欠妹妹一个恩情,他与罗衣又多年相处情份,他必定把山东翻过来,找到两人。”

苏岭还是不语,杜音音笑道:“你莫不是到现在还怕妹妹感念丁青月的好处,转投他人怀抱?”

苏岭摇摇头,道:“夫人取笑了,丁青月能去瀛州是阿忧在太后面前保举,虽是如此,我却不愿她再和丁家有任何联系,如果哪一天太后看丁青月不顺眼,自然有所行动,那时候,难免把阿忧牵连进去,我是想,能不惊动丁青月把罗衣找回来,一则无丁家的人毫无联系往来,二则,也显得我待她情深。”

杜音音缓缓点头,心中叹想,你也算是为了得到她的芳心用尽了心思,扭头道:“是了,上午又到六人,我已经替你截下了,干干净净,我走之后,你就自己好生留意吧。”

苏岭浓眉锁起,沉默片刻,叹道:“多谢夫人了。”

杜音音娥眉轻扬,盈盈美目中风情万千,低叹道:“希望妹妹能体谅你一番苦心。”

苏岭闻言生忧,阿忧,你能理解吗?我对你志在必得,为了得到你,我不惜排除所有的阻挠、不惜满手血腥。

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