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吕扬坦言旧时恩仇

苏岭密杀催归使者

吕扬答道:“少爷已经出了城,去瀛州赴任了,特意让属下留下等候候姑娘出来,少爷有句话让属下转给姑娘,说是,不论过去与将来,青月感谢阿忧今日一诺。”

莫忧苦笑,吕扬连称呼都没有改,看来是一字不更的把青月的话转述给自己,点点头,轻舒一口气,只要青月平安离去,不枉自己冒险进宫,亦不枉自己留丁谓一命。

莫忧问:“吕侍卫,不追随青月去瀛州吗?”

吕扬摇头:“少爷有令,让属下留下守着相爷,跟随相爷。”

莫忧微微皱眉,青月啊,你倒底还是放不下心,怕我一时心狠,又将他杀了,你既小看了我莫忧言出必诺,也小看莫忧一身本事,我若真要杀他,区区一个吕扬又岂能护他周全?

吕扬却在她微皱的眉宇间看出她的心思,补充道:“少爷说,相爷之罪,纵然朝廷轻判亦难全赦,必定远贬,离京千里,路途遥遥,相爷乃文职之员,不善刀剑,让属下跟随左右,料理起居。”

吕扬将话说得十分周全,不露痕迹的化解了莫忧的疑虑。

莫忧轻“哦”一声,也不理他,径直前行,忽又想起一事,回身冷笑:“吕侍卫对丁谓,可算是忠心耿耿啊。”

吕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忧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桩事,要感谢吕扬救命之恩。”

吕扬一怔,很快面上一讪,苦笑道:“姑娘好眼力,好记性。”

莫忧冷笑道:“非是我好眼力,而吕侍卫好眼力,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不过,吕侍卫一片仁义心肠,假装不识,竟将我这杀害朝廷大臣的钦犯放出城去,以致于我留命至今,实在是吕侍卫之恩哪。”

吕扬轻叹一声,道:“姑娘既然提起旧事,吕某不妨实话实说,吕扬到丁府为侍卫,是因为丁谓于我有仇,先帝时,丁谓任吏部尚书,利用权力,任意罢免官员,其时,我叔父吕美夫任承旨司礼房领事,叔父一生苦儒,寒窗数十载,方得一功名,至两鬓斑白才熬至礼房领事,俸禄微薄,仅限养家,只因岁末不曾纳供丁谓,被他辞退,叔父归家返乡后,气闷郁郁寡欢于胸,愤愤难平,不多久就卧榻不起,数月后即命归天攸,婶母送葬之后,亦追随而去,叔父无子,唯有一女,远嫁僻壤,不在膝下,故待我胜似亲生,我得讯后,便立誓为叔父报仇。”

莫忧道:“你要杀丁谓?”

吕扬摇头:“非也,丁谓虽然害我叔父致死,但是他亦有功于国家,我到开封时,先帝正黄榜昭然封赏于他,丁谓之才,若用于国家,是社稷之福。”

莫忧沉思问:“你说的是‘一举三得’之事?”

吕扬点头道:“正是,丁谓有才,七窍玲珑,杀之可惜,留之可恨,他当年以权势相压,逼退我叔父,我亦让他退位就是,若说我叔父之死,唉。”他轻轻一叹,黯然道,“也是儒生之品格,清高、骨硬所致。”

莫忧默默,吕扬的话还是很公正的,缓缓问:“所以,当你知道我要杀丁谓的时候,你一边反对,一边支持。”

吕扬迟疑的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事有起源,我初到京城时,首先去的就是开封府,一纸诉状,请求府尹上启皇上,不料开封府的陈彭年竟叱我为刁民,将我杖责四十,赶出府外。”话刚此处,他略略一顿,苦笑一声,抬眼看了眼莫忧,继续说道,“如此,你该明白了,当你夜潜开封府杀了陈彭年,我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你也算是为我报了仇,城门监察,我自然要放行。”

莫忧冷冷笑道:“那么,刑部怎么会去查凌府呢?只怕也是你透的口风吧。”

吕扬讪讪一笑,答道:“不错,实不相瞒,我原意就是要逼苏岭代你出头,或者联动工部,扳倒丁谓,不过,事情转变在我意外之外,你离开了凌府,也没有去杀丁谓,后来我才知道,你抓住了皇陵这个机会。”

莫忧只笑不语,吕扬犹豫片刻,道:“丁谓曾说姑娘狡如白狐、灵如白狐,其言不虚,姑娘不动干戈,轻易扳倒权倾天下的晋国公,智慧超群。”

莫忧心口一窒,闷闷不快,问道:“丁谓如今下狱,生死未卜,纵然不死,也定是远贬州郡,你的仇也报过错了,为何还不离开?”

吕扬轻笑道:“丁谓虽然为官奸险,但是待下人不坏,少爷待我亦是真诚,我受少爷之托,保护他一路周全,就必要一路随行。”

莫忧深看他一眼,夜色中,吕扬黑炭似的脸上,两只眼眸闪闪发亮,默默无语,恍惚辞了他回到揽月居。

苏岭迎回门,目光温柔而担忧,见她完好无病,又眉角含喜,莫忧问:“你如何在此,不是该回凌府了吗?”

苏岭道:“我已回去见过母亲,家里无恙,不放心你,过来等你。”

苏岭眉尖的牵挂如一张网,将莫忧笼罩其中,不可自拔,她沉痴一笑,主动挽过他的胳膊,苏岭柔声问:“我适才已听到消息,丁公子已经出狱,往瀛州而去,确有其事?”

莫忧道:“是的,太后已恕了他的罪。”余下的,涩涩的在嘴边,倦怠不想多言。

苏岭欣然而笑,劝道:“如此便好,你也该放下心了。”近在门前,苏岭往屋里呶呶嘴,轻声道:“阿忧,颜公子夫妇仍在等候你的消息。”

莫忧顿下脚步,眉尖微蹙,问:“婆婆和杜音音也在屋里?”

苏岭摇头:“杜夫人另有要事,田婆婆也出门了。”

莫忧奇问:“咦,婆婆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苏岭见她紧张,忙宽慰道:“勿须担忧,田婆婆是去拜祭魏国公王旦了。”

莫忧点头,她知道婆婆是极信任王旦的,自己下山之时,婆婆就叮嘱道,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务必找到王旦,把卷帛亲手交给王旦,后来自己担心王旦已死,婆婆才表示亦可交于王曾,不想自己猜测成真,王旦确实已过世,婆婆如今下山至京,是必要去拜祭的。

莫忧看了看紧闭的门,面色渐转清凉,缓步推门而入。

丁晗月与颜如玉仍然候着,晗月坐在桌旁,罗袖半掩面,丝绢轻拭泪,犹是哽咽,颜如玉伴坐一侧,扯住她衣袖,低低讷讷的劝解,丁晗月细声低责,亦柔亦婉,将头轻依在夫君肩头,忽闻一声门响,莫忧与苏岭挽手并肩而入,慌忙整襟正坐,两人同时羞颜垂首。

丁晗月很快褪去红晕,立起身来,迎着莫忧,又羞又焦,扯住莫忧手袖,低声问道:“姐姐,未知哥哥怎生样了?”

莫忧淡声道:“青月无恙,已经赴任去了。”

丁晗月低念了句“阿弥陀佛”,又紧声问,“那爹爹怎生样了?”

莫忧猛的朝她一瞪眼,冷声作笑,拂袖摔开她,往一旁走去。

丁晗月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犯了莫忧的大忌,又惊又惶又委屈,颤颤的退开,泪眼闪闪的望着莫忧的背影,莫忧感觉到背后传来的伤心的注视,轻声道:“你们回去吧。”

丁晗月不甘离去,执意等着莫忧,紧盯住她,颜如玉却慢挪脚步,拉扯她的衣襟,以目光示意她,还是走吧,丁晗月轻轻挣开他的手,又求救的看着苏岭,娇面带泪痕、杏目含春雨,怯质可怜,苏岭微微一笑,道:“颜夫人,两位还是先回吧,阿忧奔波一天,心情倦怠,需要休息。”

语言虽然温和婉转,丁晗月还是倍觉失望,银牙紧咬,垂首掩面,匆匆离去,颜如玉更是嚅嚅无语,紧随其后。

脚步声渐行渐远时,莫忧忽然回过身,扑在苏岭怀中,闭目流泪,苏岭将她温柔揽住,轻轻抚mo其背,莫忧泣道:“我只恨他一个人,可是,他却牵动了很多人,青月入狱,险些前程不保、性命不保,晗月为他出户枢、抛头露面来求情,实实可怜,就连母亲,我以为她死不瞑目,谁知她虽死无恨,难道说,我只是为莫忧而报仇?可是,我必须为莫忧报这个仇。”

莫忧话出即悔,我就是莫忧,莫忧就是我,我为莫忧报仇,即是为自己报仇,这样说话,岂不把他听得迷糊而生疑,话即立顿,抬眼看苏岭,苏岭却毫不生疑,只是心疼的注视着她,莫忧略略放心,看来苏岭并未留意我话外玄意。

苏岭为她沏了盏茶,看她喝过,这才问起她今日遭遇如何,莫忧微微蹙眉,从去鲁国公府到慈宁殿,又到天牢劝说青月,最后说到太后让自己离去,详细无漏的说与苏岭,苏岭感动得将她搂紧,叹道:“你冒险了,在太后面前言词不谨,若是太后怪罪,只怕就出不了宫了。”

莫忧默然半晌,道:“苏岭,我如今心里乱得很,你先回去吧。”

苏岭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你心里不舒服,我怎么会离去,不如你上chuang睡一会,我陪在一旁就是。”

莫忧缓缓摇头:“你该回去的,我想,昭德大哥应该无恙,你放心吧。”

苏岭见她神色坚决,只得温言细语,嘱咐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去。

才出房门,杜音音闪至,使个眼色,一语不发,领他远去。

两人闪身进屋,掩门上拴,屋内已立有六人,三男三女,如月弯刀,苏岭面色顿变,僵立不动。

那六人见了苏岭,齐声一排拱手,齐声道:“苏公子,安好。”

苏岭神色淡淡,道:“六位所来何事?”

其中一女子道:“苏公子,我等奉少庄主之命,来请苏公子。”

苏岭剑眉轻锁,冷声道:“不是说好,让你们先回去,我自然会过去的。”

那女子道:“苏公子曾经答许,两个月期限,如今期限已过,苏公子该动身了。”

苏岭眉尖紧蹙,沉声道:“知道了,劳烦你待回去转告少庄主,苏某还有些要事,待处理完立刻过去,你们不必再来,我自会去的。”

那女子又道:“少庄主有嘱咐,说我等必须与苏公子同回,否则,庄规赐死。”

苏岭缓缓转过身背对六人,将眼淡淡扫看杜音音,一向温和似春风的目光中隐约浮上两道凌厉的光芒,很快褪尽如常,回身轻吟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各位受罚,就请各位暂且住在此地,略等几日,待我处理完事,即刻动身,如何?”

那六人相视一眼,答道:“就依苏公子所言。”

苏岭温厚一笑,对杜音音笑道:“杜夫人,这几人是苏某的朋友,劳烦夫人照料几日。”

杜音音会意笑道:“苏公子客气了,妾这揽月居,迎天下贵宾,苏公子的朋友,更不敢不尽心,诸位远道而来,风尘未洗,是妾失礼了。”

六人忙称不敢,杜音音笑道:“几位请随我来,为各位安排上等客房。”说完,袅袅而出,六里再向苏岭见过礼,随杜音音而去,苏岭笑颜送出,这才恨恨一拂袖,一声叹息。

一过一盏茶工夫,杜音音返回,笑道:“苏公子,乱了神了?”

苏岭不答反问:“他们都处理了?”

杜音音轻叹,凝起肃容,道:“苏岭,杜音音游戏江湖边缘,从未杀人,这次,为了你和妹妹的幸福,要了六条性命。”

苏岭深鞠一躬,以示致谢,杜音音花容淡淡,叹道:“你也不必谢我,我也是自作孽,当初无意之中,竟得知你的这个密秘,又许诺为你保守。”又一叹,道,“苏岭,你说,若是这世上没有莫忧,你该不会走这一步的,我知道,你也从不杀人的。”

苏岭垂首苦笑,似在自言自语:“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她,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也以为这世上会没有她,谁知道,真的是有她,是啊,怎么会没有她呢,有我,就该有她的,我若是一直坚信我会遇上她,就绝不会犯那一时糊涂。”

苏岭的话如同绕口令,杜音音如坠云雾。

杜音音提醒道:“这六人,我已处理好了,以后的事,就看你了。”忽然面色一沉,严肃的道:“苏岭,不要伤害莫忧。”

苏岭微笑道:“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伤害她吗?杜夫人应该坚信,我会用一生来呵护她。”

杜音音点点头,转又担扰:“妹妹是个倔强的女子,她若是知道真相,未必会原谅你。”

苏岭冷颜道:“我会小心。”转眼反问,“杜夫人,如果一个男人因为爱你而欺骗你,你会原谅他吗?”

杜音音一怔,美目黯然,微叹道:“我若爱他至深,他若原我至深,我想,我会原谅他吧。”

苏岭有些安慰,低讷道:“是的,我爱她至深,她若能爱我至深,应该原谅我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