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江水由碧转赤
日出,离人情倦思归
恰在这时,五湖龙王的刀正擦着鱼美人的手臂而过,所幸鱼美人反应敏捷,疾退如飞,这才保住一条手臂,饶是如此,手臂血流如柱,绕身退回甲板,虾兵蟹将们见鱼美人受伤,都欢呼起来,开始一个个跃上大船,奔去船舱,苏岭闪身挡住,一掌拍飞一个,却不送他性命,只叫他跌回小舟,嗷嗷叫痛,余者先是一愣,继而又冲了过来,鱼美人捂着伤口骂道:“瞧姑奶奶我送你们去死。”抢在苏岭前面,蓝绸连摔,伸缩如魅,翻转不见首尾,几声水响,已知成效。
苏岭微微笑,上前相助,鱼美人捌嘴道:“你恁的谦谦君子!这些个小鬼,死了也不可惜。”
苏岭受她一呛,也不作声,只是淡淡一笑,转眸去看莫忧,此时莫忧已迎战五湖龙王,她凭借苏岭的宝剑在手,翻腾纵跃,身姿敏捷,虽不能处于上风,倒也不至于险象环生。
苏岭凝神静观,只见莫忧灵如狐、轻如烟,飘缈不见首尾,忍不住称赞她善于扬长避短,用轻功卓绝的优势,来弥补剑术的不足,她的灵动与飘忽,使得她原本平朴无奇的招式也变得神秘而飘逸起来,迷惑了五湖龙王。
五湖龙王惊道:“我确是小看了你。”
莫忧冷冷一笑,不作声,她丝毫不敢放松,虽然五湖龙王如此说,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本事,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源源不断的想起那些招式,眼前,一边是五湖龙王金光闪闪的大刀,一边是恍惚中凌梓凤教导时的身影,仿佛他就在身边,指点自己如何进退,一招一式、虚实交迭。
凌梓凤进时,莫忧亦进;凌梓凤退时,莫忧亦退。臂伸似猿缩似蛇,移步如狐拧身如龙,剑如无形只留魂,影随剑走,剑随心动。
苏岭诧异的盯着莫忧,她目有异彩,嘴角轻翘,眉角深含,似乎陷入某种奇境之中,再细看她的招式,似有陌生又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属何派何式,一时间很是惊异。
莫忧剑出如虹,五湖龙王刀如金练,两人在甲板上打得激烈,话说“五湖龙王”这个名号自封多年也未被挑下,可见也不是虚得的,一身本领不可小觑,却不能立将莫忧打败,渐生烦躁与恼怒,他已稳居上锋,把莫忧逼得攻少守多,一柄金环刀使得是如影如幻,忽如金龙出海,卷起满江波涛、汹涌翻腾,忽如蛟虬现空,捣乱天庭积云、滚滚而至。
莫忧银牙紧咬,额角已渗出密密汗珠,她悄眼见苏岭站在不远,凝眸看着自己,随时会扑上来帮助自己,心已安稳下来,既有后盾,无惧险境,转而颊生笑容,宽了心肠,全力以赴,剑式中更多了几分沉稳与自信,剑出如电,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招招逼进,寒光现时,寒气森森。
江上的雾越来越浓了,乳白色的,飘在水面,忽悠飘逸,望不见尽头,令人忍不住去猜想,在那江雾深处,有仙官漫游、有神女起舞、有妙乐飘渺、更有世外异境。
江雾深外的东方,格外的漆黑,好似墨从天泼,渐渐的,那黑色恍似缓缓远移,不那么黑了,竟有些深蓝色,遮着如梦如幻的江雾,清透迷人。
明月西斜,渐成湛蓝。
天,就要亮了。
可是,甲板上正打得热闹,鱼美人虽然女流之辈,下手却好生厉害,周旋于数十人之间,时而蓝绸飘舞,以绸裹尸,时而夺刀抢剑,血溅一片,此时已死伤众多,扁舟上不过三五人而已,鱼美人咯咯直笑:“泡了水的虾,姑奶奶我是不吃的,都送给阎王吃吧。”叮叮咣咣把扁舟上的几具死尸踢下江。
再看莫忧对阵五湖龙王,已是连退数步,苏岭一直站在她身后,几次欲抢上,都被莫忧用眼色止住,她倔强的想试试自己的本事究竟有几分,不到危机关头,不许苏岭相助。
五湖龙王看在眼里,心中算计,先容她放松警惕,再突出杀招,将她击毙,然后速速逃离,万不可等苏岭觉察,若是苏岭赶来,自己少有脱逃的机会。
心念至此,他先是稍敛刀锋戾气,身形渐缓,岂知莫忧十分敏锐,立刻看出,很是闷闷,她已打定主意要拼到精疲力竭,就算受伤也不罢休,五湖龙王虽处上锋,却已疲于应付,他并非害怕自己,而是惧于自己身后的苏岭,这让她觉得沮丧,手头却毫不放松,招招狠辣,都是自己的极限,寒光如星辰乱闪,始终不离五湖龙王的周身上下,点点银芒将他通体笼住,剑气冷森,光影横泄,她一身白衣隐于其中,若隐若现,倒又扳回几分局势,连苏岭都不禁心中叫好。
五湖龙王看莫忧越斗越有精神,不禁气恼,杀心陡涨,金环铃铃作响,金光耀眼,杀气缠绕,唰唰几招,已冲破莫忧的剑气,一时间,半空金光,半空银光,纠缠得难分难解,莫忧也感觉出他急欲速战速决的杀心,更加凝神应战,一指剑出如电,破空声动,刺向五湖龙王的前胸,五湖龙王身形一闪,侧身射避,大刀相迎,哗啦啦刀剑划过一串刺耳的声音,莫忧手腕一麻,疾退一步,微微一滞,复又弹身扑上。
她突然想起在郊野的农家,与唐伶一起博斗唐家堡的杀手,那是她第一次与人正面交手,亦是生死之博,不过自己当时惧怕的并不是对手的厉害,而是唐家堡的毒,更确切的说,是“亲血”的毒,可以说,每次与唐家堡交锋,莫忧都重侧重于堤防毒,而不是他们的剑招。
莫忧的拼命,吓着了苏岭,他从莫忧凌厉的剑锋读出了她剑锋一样的心思,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寒意,一恍神间,好似看到莫忧执剑如电,走在血腥的路上,那剑光鲜血点点,惊痛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弹身而上,伸手已将莫忧揽在身后,赤手迎上,弹指贴着金光而上,直探五湖龙王的手腕。
苏岭的速度疾若闪电,五湖龙王惊出一身冷汗,迅速的撤刀后退。
苏岭没有趁机追上,而是反身握住莫忧的手,柔声道:“你太冒险了。”
莫忧笑笑,把剑递还给他,没有说一句话。
“阿忧,我不愿意看到你冒险,不愿意你处在刀锋的边缘,我希望你永远远离危险,不要走进江湖。”苏岭含情脉脉,声音温柔而微带颤栗,手心温厚,热量通过指尖传入,莫忧为之一颤,适才的刀光剑影悄然退后,隐于天边云后,此刻,只有他温柔的眼、温柔的脸、温柔的手心和温柔的言语。
扬起脸,莫忧柔柔的笑着,宛若一朵开在盛开在五月阳光下的蔷薇,娇艳绚丽,苏岭满意的接过手,轻轻的拥抱她,然后转身看着五湖龙王。
五湖龙王见苏岭替下莫忧,已知不妙,生恐苏岭得优势而制自己于死地,倏的转身,疾走两步,就要跳水潜逃,孰不知苏岭并不杀他之意,眉锋微蹙,不追不赶。
不料鱼美人咯咯笑道:“臭鲤王哪里逃!”蓝绸一摔,竟缠了个人丢过去,五湖龙王也顾不得那是自己的虾蟹,一刀划过剁成两段,也骂道:“死丫头,定叫你好瞧。”金环刀直直的一送,就着眼鱼美人胸前。
忽听一声“铮”响,金环刀被一物破空击偏,歪歪的刺中鱼美人的左肩,她原本左臂已受了伤,这会子又添一伤,直疼得她惊叫一声,捂住伤口,一个翻身跳到另一只扁舟上,一刀竟未要了鱼美人的命,五湖龙王大恼,低头一看,板上落有一枚袖箭,心中恨道:“奶奶的,苏岭,你小子暗箭伤人……”满天星斗洒落,冷汗透身,反手一刀,竟将天幕划出一道裂痕,直喇喇的迎面劈向苏岭。
苏岭淡淡的看了眼袖箭——那是莫忧的——他没有出声,提剑迎上,凌空一剑气浪滔天,逼退五湖龙王,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拾起地上的袖箭,微笑着交还莫忧手中。
莫忧痴痴的接过,触及他的手指,突然觉得很是温暖,恍似阳光明媚。
此值五湖龙王见苏岭回身失防,心头大喜,蹂身疾上,金环刀劈空刺出,苏岭感风声而知寒意,轻轻一笑,不慌不忙,转身剑出,轻薄的剑身紧贴着金环刀的刀背而上,一串叮呤呤作响,竟将那几只金环削了下来。
五湖龙王大变脸色,,哼道:“好一个苏岭,果然了不得。”呼一声“脱”,起劲一吼,真气贯于手腕,只见金环刀一抖,金光晃眼,罩向苏岭,苏岭剑光如电,穿透金光,寒光震目,与五湖龙王各退一步。
五湖龙王得意的哼道:“苏岭,你也恁小瞧我龙王了。”话刚落音,就感背后阴风袭来,回头一看,鱼美人蓝绸迎风而来,当即跃身闪过,大怒,“本龙王需再教你们知晓厉害!”呼呼一刀砍出,挟排山倒海之势、惊涛拍岸之声,快如迅雷、瞬间已到鱼美人面门。
莫忧低呼一声“不好”,苏岭已闪电般射去,冷剑直指,一声尖锐的金属之声划过众人耳膜,紧接着“咣当”一声,金环刀落地,苏岭剑尖一挺,已逼在五湖龙王颈间。
鱼美人娇声一呼“好”,玉臂一挽,水绸如灵蛇出洞,疾缠上五湖龙王的脖子,莫忧微微一叹,想喊一句“留他性命”,刚吐一字,就不再说话,苏岭闻声看她,收剑回身,却在这时,鱼美人足尖一挑,挑起甲板上五鬼的刀,握在手中,突然跃起,一刀疾出。
苏岭一声喝道:“住手!”犹是晚了,鱼美人斜他一眼,冷笑道:“休要求情!”手腕一送,五湖龙王狂叫一声,剑从背心而入,穿胸而出,鲜血顺剑而喷。
扁舟上还剩两个小喽罗,一见五湖龙王已死,顿然魂飞魄散,连反抗也忘了,鱼美人却忽儿眼波儿流转,连起两脚,将他们踹下江,笑骂道:“姑奶奶我心情好起来,不想杀人了,还不快走。”江水裹身,寒气袭人,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捡了条命,惊吓得一路嚎骂着游远。
鱼美人跳上甲板,见五湖龙王瞪着双眼不敢咽气,恼道:“臭鲤鱼,姑奶奶我现在不想吃叫化鱼了,你就安心的死吧。”猛的抽剑,血喷如柱,五湖龙王双眼一翻,歪倒成尸。
莫忧静静的看着,突然转身回舱,鱼美人扁扁嘴,向舱内招手道:“都打完了,进去做甚?”
莫忧恍似未听见,只轻轻对苏岭道:“天快亮了,我有些倦,我们回去吧。”
苏岭温柔一笑,点点头,回首看船尾的两名船夫,竟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笑着起身,过去拍拍他们,两人悠悠醒来,仍是全身颤栗,苏岭笑道:“让两位受惊了,回吧。”
船夫呆了呆,哆嗦着爬起来,穿过舱看见船首甲板上瘫着尸体,又惊得跌坐在地,苏岭伸手扶起,劝道:“无妨,开船即是。”船夫连滚带爬的应声,回内舱去了。
鱼美人撅着嘴向莫忧道:“姐姐,请你吃鱼!”
莫忧摇摇头,淡淡的答道:“客气了,我现在只想回去补个觉。”
鱼美人好生气恼,跺跺脚,大手一挥,嚷道:“不吃就不吃,哼哼。”
水面起波,船夫已开桨回拨,这时候的大船已很是先进,无须十条船夫齐力划桨,甲板下设有内舱,舱下安有两排桨,伸出舱外,各个桨柄上套了滚梭,牵连成串,只需两名船夫各执最前面双桨即可,一桨动,带动一排桨动,两桨并动,船即可平衡直行。
两名船夫受了这一夜惊吓,此时恨不得即刻逃回岸上,划得很是用力,船行如飞,很快靠岸,船夫爬出内舱,向着众人连连鞠躬求饶,只怕他们杀人灭口,苏岭微笑劝慰,又各自送了些银子,这才让他们回去,两船夫哪里还敢要银子,只待苏岭一句话,拔腿就跑了。
苏岭将莫忧扶上岸,鱼美人忽又朝莫忧笑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莫忧淡然一笑:“莫忧。”
鱼美人拍手笑道:“好名字,下次见你,我再请你吃鱼。”
莫忧微微笑道:“好,如有机缘,日后再见。”挽着苏岭远去,鱼美人扁扁嘴,复又跃回船上,双手叉腰,也无船无桨,那船竟缓缓向江中驶去,渐渐消失在浓雾中。
莫忧回头见船远去,这才突然紧走几步,奔到一株树下,大口呕吐,苏岭一怔,轻轻抚mo,眼中浮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难得你竟忍了这么久。
莫忧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吐一阵,嗽个口,再吐一阵,好不容易将胃里都吐尽了,闭目养神,苏岭陪坐一旁,目光中尽是怜惜和关爱的笑意。
莫忧缓过神,突然撑起身,搂住苏岭的腰,埋首在他怀中,低声道:“苏岭,我们回开封吧。”
苏岭柔声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