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石顿顿饭有佳肴、美酒,他总是不满足,甚至觉得淡而无味。这其中的奥妙,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感到不满足的,是没有美女做伴。他老婆张美瑜,本来就不漂亮,又过了四十岁,无情的岁月给她留下无法掩饰的痕迹,嘴角边的皱纹深起来了,眼梢的鱼尾纹不但清晰可辨,而且是渐渐多起来,额上细碎的皱褶也逐渐多起来、深起来、长起来,乳脾已经塌坠,胸臂之间,已经失去柔美的曲线,他越来越觉得她老了。所以,他千方百计地把年轻漂亮女人,找到身边来。他自己常常对自己说;凭我的地位、权势、钱财,一天换一个漂亮女人,也不过分,但是,事与愿违,张美瑜对他看得特别严,不让他有单独跟哪个女人在一起的机会,夏梦石呢,千军万马怕他,而他偏偏怕老婆,真是世上一物降一物。所以,他心里总是感到不满足。
这天午饭后,他躺在藤椅上,做起了美女梦。他梦见卢宾婉已经答应嫁给他做小老婆,张美瑜因为只生过一个女儿,没生过儿子,为了不断根,也答应了这桩美事。于是,他和卢宾婉结婚了,他高兴地把她抱在怀里……
“报告。”情报处长费国栋进来了。
夏梦石在梦里正抱着卢宾婉,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把他惊醒了,他多么舍不得这场好梦啊,大声骂道:
“妈的屁呃,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让你这么一搅,这一下午我什么事也不能干了。”
“报告司令,黄麻城里出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你他妈的情报处长就没帮我办一件好事。”
“黄麻起义的领导人之一,女共产党员罗英被工农革命军抢走了。”费国栋说。
“混蛋,我不是批准杀后悬首示众的吗。”夏梦石火冒三丈,霍地从藤椅上坐起来,问:“怎么被抢走的”
“在刑场上被换了人头。”费国栋把刑场上的情况,作了详细的报告,最后又悄悄地说:“你知道那被杀掉的女人是谁”
“谁?”
“汪德寿的老婆杨琨娣。”
“噢!”他对汪德寿老婆的死,没有多大的反应,但是他心里也确实不是个滋味,在黄麻境内有他两个团的兵,竟然能在黄麻城里的刑场上把入换走了,这说明共产党的活动,不但相当严重,而且钻到他的内部,不能掉以轻心!
费国栋见夏梦石皱着眉头不说话,便又报告说:
“樊金龙那个团有一个排长带着一个连,投降了共产党。”
“这个事我已经知道了。”夏梦石说。
“可是有件事你不知道。”费国栋说:“那个营长带着剩下的人,跑回七里坪去了,把杜家畈丢了。”
“混蛋!没有我的命令,他怎么能把防地丢了。”夏梦石又火了:“樊金龙干什么吃的。”
“他居然让他那个营长在七里坪住下了。”费国栋说:“我看樊金龙也没有多大的办法。”
“都是废物。”夏梦石无可奈何地在屋里来回地踱起了方步。
“领导黄麻起义的郭志浩,确确实实被鲁加非打死了,派到藤家堡去查访的人已经回来了。”费国栋望着司令的脸,看到夏梦石像霜一样的脸上,又有了神气。
“鲁加非为我们办了一件大好事,我要好好的奖励他。”夏梦石咕噜咕噜抽了一阵水烟,问:“他来了没有,让他再回去当团长。”
“那笔赏钱已经交给了他。”费国栋靠近司令,悄悄地耳语说:“他已经到共产党那边去了,又扮演着一九二五年共产党员的角色了。”
“好,好!”夏梦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钻到共产党的肚脏里去,就有好戏唱了……戴树民搞农民运动有他的一套,但指挥打仗就不如郭志浩了,消灭这股心腹之患,我看不会太远了。”
“不过,又来了麻烦事。”
“什么麻烦事”
“共产党又派了徐向前来。”费国栋那双狡猾的眼睛盯在夏梦石的脸上。
“徐向前。”夏梦石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思索了好大一会,问:“徐向前是何许人?”
“他的底,我们情报处已经弄清楚了。”费国栋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材料,说:“徐向前是山西省五台县人,阎锡山的老乡,一九零一年生,一九二四年入第一期黄埔军校,参加过广州起义,在海陆丰担任过红四师参谋长、师长。是一位打仗的能手,能干的战将。”
“你们情报处研究过这个人”
“研究过,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不能等闲视之。”
“你说怎么办?”夏梦石问。
“我们有个考虑,请司令考虑是否妥当。”费国拣说:“郭志浩的死。必然要在共产党的部队中和群众中引起思想混乱,徐向前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工农革命军里,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拼死拼活剩下百十条枪,叫一个外乡人来领导,会不会服气。所以,我想,趁工农革命军思想混乱,趁徐向前在部队中没有站住脚,我们就来它一个……”
他话没有说完,两个手臂一拢,两手一掐,夏梦石见了,也照样做了个姿势:
“我们来它一个……”
“先下手为强!”费国栋做了一个强有力的动作。
“先下手为强,对,对,对,你说得对,先下手为强。”夏梦石说:“蒋、桂混战已经结束。蒋介石现在已经取代了桂系在湖北、河南南部的统治。现在老蒋也迫不及待要发动‘会剿’,消灭共产党。不管哪一种形势,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善于看风使舵的费国栋,见司令的情绪好,心想,是献计的时候了,便又煽风点火:
“司令,兵贵神速,出奇才能制胜,我看越快越好。”
“你来看。”夏梦石走到办公桌前,指着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地图,对费国栋说:“南部的两个团,由黄陂、黄麻出发向北进,北部的一个营和民团、红枪会数千人向南,补充团和黄冈一带的民团、红枪会向西。全力压向共产党的腹心地带,将他们全部消灭。”
“原来司令早有谋略,早有高见啊,英明,英明。”费国栋又拿出了他的谄媚本领:“怪不得我见司令是稳坐钓鱼台,不动声色。”
“哼,我姓夏的家乡。”夏梦石一挥手,但他没有继续再谈这个问题,而是嬉皮笑脸地悄悄地问:“我上次给你说的事,怎么不办”
费国栋心里一颤,他说的事,跟刚才他做的梦有关。他天天不知多少次见到卢宾婉、楚汉菊,但总就像看到镜子里的人一样,看得到,却摸不到,满足不了他的兽欲,他越来越觉得忍受不了,于是就给费国栋出了个下策,叫他把卢宾婉绑架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让他满足一下兽欲。但,这样的事,看起来很简单,可费国栋也没有本事能办得成。费国栋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他一心想抱住司令的粗腿,就总想在堂表妹身上打主意。他的如花似玉的堂表妹,才十七岁,整天招蜂引蝶。夏梦石给他说了卢宾婉的事以后,他想,老头子不就是想玩玩漂亮的姑娘吗,我那堂表妹长得并不比卢宾婉差,为什么非要冒那个风险干什么呢,于是,他没敢在卢宾婉身上下手。这会儿,司令又提到这个问题,他便直截了当地说:
“司令,我带你到我堂表妹那去吧!”
“你堂表妹,多大了”
“十七岁。”
“长得怎么样”
“同卢秘书比,有过之无不及。”费国栋这时也不要脸,声音低低地:“还没开过怀……”
“哈哈,你这个鬼东西。好!”夏梦石穿好衣服,故意把声音放得高高地:“费国栋,领我去你们情报处看看。”
费国栋心领神会,赶紧领着司令往外走。
“去哪站住!”一个女人厉声喝道。
两个人都很熟悉这个女人的声音,惊回首一看,张美瑜从里屋出来了:
“都回来。”
“我这是有要紧的事。”夏梦石说着,还想往前走。
“回来。”她眼一瞪:“有什么要紧的事,天塌下来又不会只砸你一个人!”
两个具人居然被一个女人治住了,只好老老实实回到屋里坐下,张美瑜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命令道,
“费处长,将你堂表妹叫来。”
费国栋这才明白他们刚才说的话,被她听见了,便推辞说:
“她人小,没见过世面,不敢来见夏太太这样的大人物。”
“放屁,你那眼里还有没有老娘。”她发火了:“赶快叫来,晚了,看我能不能抽你的筋!”
“是!”费国栋求救似地看看司令,两对眼睛刚刚相遇,夏梦石赶紧低下头去。费国栋只好无可奈何地去带他堂表妹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夏梦石夫妇俩,他偷眼瞧瞧,又赶紧低下头看手指头。他很有经验,在这样的时候,他越说她吵得越凶,吵起来不给他一点情面。他要是不吭声,她往往说两句气话也就算了。所以,他这会儿死活是不吭声,好在时问不长,费国栋把他堂表妹叫来了。
这时,按照张美瑜的吩咐,屋里已经来了十多个人,当然都是手下人。屋里的人,一见来了个十七岁的姑娘,只见她两颊泛起了红晕,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楚楚动人,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服,把那丰满的胸脯勾勒出一条妩媚温柔的曲线。她是那种极富有魅力的少女,处处让人感到青春勃发成熟的美,这种美就像那结在秋枝上一枚鲜亮的果实,让人垂涎和向往。
屋里的人都惊愣了。
张美瑜坐在椅子上,眼睛瞟了一下,妒忌之火马上冒出有几丈高,心里发狠道:我要让你这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她表面上仍然装得很平静,问:
“姑娘今年多大啦”
“十七岁。”姑娘莞尔一笑,更加动人。
“家在哪”她又问。
“老家苏北兴化。”姑娘答。
“怪不得你们苏北人说。人到兴化心就花,你们兴化的姑娘真漂亮。”她说。
“太太过奖了。”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们苏北姑娘都会唱小调。”张美瑜说:“能不能唱一段给我们大家听听”
这倒使姑娘有些为难。她不但会唱,而且唱得还很好。只不过,她是情报处长的堂表妹,她以为叫她来有什么好事,没想到叫她来唱小调。唱吧,身价低了,不唱吧,司令太太的命令,又不能违背,只好阿:
“太太喜欢听什么小调”
“唱一曲苏北流行的情歌吧!”她说。
姑娘也就不再多问,调拨一下弦子,自弹自唱起来:
妹在南园摘石榴,
哪一个讨债鬼隔墙砸砖头。
偏偏砸中奴家头。
要吃石榴自己摘,
要想谈情跟奴上高楼。
为何隔墙砸奴一砖头哟,
呀嗬哟。
我一不想吃石榴。
我二不想上你家楼。
谈情只能放在心里头,
砸砖头为的是约你去遛遛。
昨个天奴为你挨了一顿骂,
今个天奴为你挨了一顿打。
挨打挨骂都是为你这个小冤家。
妹妹挨骂我心疼,
妹妹挨打如割我的内。
倒不如与我一同下扬州,
呀嗬哟!
唱完了,大家都觉得唱得不错,劈劈啪啪地拍起了巴掌。拍了一阵巴掌之后,大家都在等着张美瑜又要出什么新花样。这时,只见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轻轻启开嘴唇,道:
“姑娘长得不错,唱得也不错。好,今天我做主,把姑娘嫁给副官司徒卫。”
全屋的人顿时个个瞠目结舌,姑娘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用手捂着脸,司徒卫手足不知所措。费国栋原本是要把堂表妹当成摇钱树,要是嫁给司徒卫,还能摇出什么钱来,可是他又不敢反对。
张美瑜见没人吭声,又说道:
“我这是成人之美。好了,就这样定了。择日不如当日,今晚当着我的面拜天地、入洞房。对啦,姑娘叫什么名字”
姑娘已经羞得说不了话,费国栋赶紧回答说;
“费曼。”
“费曼,好听的名字。”张美瑜说;“你和司徒卫结婚后,天天就在我身边,陪着我打牌、散心,还经常给我唱唱小调几听听。”
这桩荒唐事,连夏梦石也没有办法,就这么一句话,让两个年轻人结成了一对儿,从此在夏梦石的眼前又要多了一个只能看不能碰的美女。这些恶作剧,是张美瑜制服自己男人的手段,弄好多美女在她男人身边转,让他动心,她看得紧,又不让他碰,他就会一心一意来找她。这是她的绝招。她对别的太太介绍说:这是我的绝招,你们可千万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