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山坡上的,也不知道躺了有多久,一阵寒风吹来,使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好象睡了好久。他好多天没有这样的睡觉了,直觉得浑身瘫软无力,真想再睡一会儿,但是,他吃惊地一下子想起来了,战斗进行得到底怎样了怎么能在这儿睡觉呢他赶忙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看自己躺在山坡上,随着他身体动了一下,腿上的伤口又在往外流血,原先流出来的血已经凝结成硬块了。
他是谁他是楚汉华。
这会儿,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山坡上于是,他努力追溯着自己的记忆,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在夜间,鄂东军在黄麻城东门突围的时候,他带领十多位战士,掩护潘总指挥三次突围都没有成功,后来,又一颗罪恶的子弹打过来,夺去了潘总指挥的生命。他一看,怒从心头起,决心要和敌人拼命了,便带领着战士,和敌人血打血拼,先后六次杀出血路,掩护同志们冲出重围,当他第七次掩护战友往外冲的时候,腿部被子弹打伤了。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负伤,只觉得左腿上像被一根棍子打了似的,然后左腿就不听使唤了,就像站在棉花被上似的,软绵绵地走不稳当,后来不知被什么绊倒了,他再一摸,腿上湿漉漉黏糊糊的,这才意识到负伤了。这个时候,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发软,动弹不得,他轻声呼叫着,可周围没有一个人应声。
都到哪去了呢突围出去了,还是被敌人消灭了
他不相信鄂东军的战士会被敌人消灭光,可他怎么呼喊,就是没有人应。枪声停止了,敌人狂喊声停止了,敌人的进攻停止了。鄂东军战士的呐喊声也停止了,反击战斗也停止了。刚才是惊天动地,现在静得只有风吹树叶、草棵的沙沙声。战士不怕战斗中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就怕战后无声无息的沉静,因为胜利者战后到处欢呼,只有失败者才会有无声无息地沉静。他感觉得出来他们的部队被打败了,敌人又重新占领了县城。
他忍痛地向黄麻城看去,那儿到处弥漫着硝烟,他真想从新进到城里去和敌人拼,拼不赢,就放把火把城烧了。黄麻城是人民的,不能留给敌人。
想到这里,他就试着站起来,想往前冲,但是,力不从心,倒下去,又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去,不知多少次,始终站不起来。
怎么办呢就这样等到天亮吗等到天亮,敌人肯定要来搜查的。这时,在他的耳边又想起了潘总指挥牺牲前的话: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突围出去,保住革命的火种,继续把革命的红旗高高地举起来。现在他想,同敌人拼不成,应该赶快离开,去找同志们,绝不能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绝不能当敌人的俘虏。
于是,他下定决心,向总指挥规定的突围方去向爬去,由于他奋战的劳累,加上负伤后又流了不少的血,身体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了,哪还能爬得动呢?爬几步他就休息一会,休息一会他又爬几步,爬着,爬着,他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他似乎觉得有人还跟他说了几句什么话,以后又觉得有人吃力地背着他,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会几,他苏醒过来了,神志完全清楚了。他睁开眼睛向周围一看,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山坡上,根据地形的判断,离城已经有七、八里路的距离了,不会再有很大的危险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身上冷得很,肚里饿得很,口里渴得很。人常常就是这样,当他的思想全部集中在战斗上时,他的每根神经都用来瞄准、射击、冲锋、刺杀,只有一个念头,消灭敌人,争取胜利。至于其他什么念头,绝对不会进入脑际。但是,现在他一个人躺在山坡上,感觉神经又都恢复了’,他又什么都想到了。
他仔细地摸摸身上,左大腿肚上被子弹打伤了,别处没有伤,腿上的伤也没有伤在要害处,也没有碰到动脉血管,他虽然觉得没有伤着要害,但腿上还在流血。他听人说过,人要是流血过多,会死去的。他倒并不怕死,但在这样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死去。他是共产党员,他是鄂东军的战士,在革命处在最困难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把革命的红旗举起来,把革命的火种播出去,把革命的江山打出来。
他看看天,东方的一轮抹上淡淡的橘红色的太阳,疲乏地挂在天空,好像它也被这场恶仗打得精疲力竭,夺去了它无穷的热量,它对着大地也是冷冷淡淡的无精打采的没有神气。他又看看山,大别山的山山岭岭都披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显出清冷和许微萧条的气氛。苍天,群山,大地,使他心头泛起一股苍凉的滋味,鄂东军在哪儿同志们在哪儿但是,这个时候的楚汉华并不悲观,他对着浩渺的天空,对着竣峭的群山,对着广袤的大地,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念头:革命是完不了的,革命者也是杀不完的。只要有人在,就要革命下去。只要碰到鄂东军的战士,我就要把他们组织起来,继续战斗下去。苍天,群山,大地,你们看着吧,我一定要无愧于你们。
他慢慢地爬到水池边,因为他渴得很厉害,需要大量地喝水。但他知道负伤流血后不能多喝水,但他希望有点水润润喉咙。他用手捧水刚喝了两口,忽然看到水塘边坐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