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石认准了欧阳符克,总觉得在他身上有取之不尽的东西,把他当成破获共产党长江局的关键人物。费国栋天天向他报告情况,他还觉得不够,便又将费国栋叫去,问:“欧阳符克说了些什么?”
费国栋没敢说用锅烀人的情况,而是添油加醋说了许多情况,最后说:“他还是不说,我看对他还是手软。”
夏梦石皱皱眉头,说:“我想亲自审问。”
夏梦石做了这个决定以后,便给费国栋如此这般地布置一翻。
费国栋按照夏梦石的意思布置,天一亮,叫两个兵,把欧阳符克的头摁住,用剃头刀把他头发剃得净光。欧阳符克非常生气,质问:“为什么把我的头发剃了?”
“先生,他们没有告诉你。”拿着剃头刀的士兵回答说:“今日午时三刻,请先生归天。”
“是真的?”欧阳符克心里一惊,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是真的。”另一个士兵回答说:“我们处决很多人,临行前,都要把头剃光的。”
两个兵走了。
欧阳符克一个人坐在那儿发愣了,千头万绪的想法,全涌到脑子里,一个能干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人,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就能这样平平淡淡地死去吗?曹操曾经说过,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而我欧阳符克的死,就像路旁边的一棵树被人用斧头砍了似的,谁也不问到它,谁也不想到它。不能,不能这样死去。我是欧阳符克,就是死,也要死得壮烈,死得英雄。于是,他打定主意,就是用嘴咬,也要咬死两个敌人。
大约在十点,又有两个兵来了,一个端来一碗肉,一个端来一碗酒。端肉的说:“在阳间,你这是最后一顿饭了。吃吧,吃饱了,到阴间好有力气赶路。喝点酒,到阴间可以壮壮胆。”
欧阳符克过去在书上看到过,反动派杀害革命志士前,都给亡命饭吃。有吃的,也有不吃的,书上没有说到这跟气节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打定主意,也吃,也喝。他把酒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喝,把肉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吃。
两个兵见他又吃又喝,一个兵问:“费处长让我问问,先生走以前还有什么话要说?”
提起费国栋,他就有气,他说:“跟他没有话!”
两个士兵拿起碗筷就要走,他眼一眨,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又把士兵叫住,说:“回去告诉费国栋,我要告他,他违犯国际法。”
两个士兵笑笑,说:“先生,他什么法都没有,连阎王、小鬼都怕他。”
两个兵走后,又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会儿,他的脑袋能想到的就是死。夏梦石会让他怎么死呢?他没见过杀人,但在七里坪的时候,人们向他详细叙述过杀李玺壁、韩耀光的情形,一想到那些情景,他浑身直打颤,这一刀怎么挨呢。他又想到,人死了,到底有没有鬼呢?要是没有鬼也就算了,要是有鬼,做个没头的鬼,今天撞到这里,明天撞到那里,多倒霉。被枪毙,也许好一些,但是脑袋上被钻一个洞也不行。想来想去,他觉得怎么死也不合适,因为在这个非常时期,不能白白地死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同志们赶快来劫刑场。
尽管他愿意这样想下去,但是,时间是不允许的,正在他想得非常满意的时候,进来了好多人,费国栋也来了。进来的人,先是给他取了镣铐,换用绳子绑起来,费国栋拿着亡命牌,上写着“枪决共产党要犯欧阳符克一名”让他看,等他看明白了,往他背上一插,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眼睛直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倒是费国栋叹了一口气,说:“欧阳先生,你这是何苦噢,家里有吃有喝有玩的,搞什么共产党!那是搞不成的。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们一块合作,一切都还来得及,要不然,子弹是不认人的,枪一响,一切后悔就都晚了。”
欧阳符克和先前一样,眼睛直眨,一句话也不说。
费国栋发出命令:“拉出去枪毙!”
他被拉上刑场。
这个刑场也是临时布置的,没有一个群众,周围全是兵,整个气氛阴森森的。欧阳符克什么也顾不上想了,眼睛一闭,好大一会,没有什么动静,他睁开眼睛想看看,觉得一阵黄昏,什么也看不清,又过了好大一会,他才看清楚。这个时候,他倒不是有什么情绪看天看地,而是要看看有没有人来劫刑场,可是,他望来望去,什么也没有,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吾命休矣!”
这一切,夏梦石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
到执行的时候了,十二个持枪的兵对着他,费国栋喊着口令:
“预备——”
欧阳符克听到一阵拉枪机的声音,“啊”地大叫一声。
“慢!枪口留人。”只听远处有人大声喊叫,这是夏梦石来了,命令士兵赶快把枪放下。
他走到欧阳身边,一看欧阳两只眼眶里涌满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泪痕像两条小河沟。他欣喜若狂,因为有这两行泪水,说明欧阳符克是怕死的。视死如归的人,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流泪的。夏梦石厉声道:
“这个家伙死顽固,不能让他死得痛快,我要活埋他。”
于是,费国栋又把欧阳符克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