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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征程1

朝霞,染红了长江的水。

楚汉华轻捷地撑起木排,向下游滑去,木排后面泛起无数层碎银似的浪花,在朝霞映射下,闪射出粼粼的波光。木排迎着太阳的方向划去,被木排分开的水面拖着扇形的波纹,折射出光彩灿烂的霓虹。这样的早晨,又清凉,又葱茏,使人感到一种初秋特有的惬意。

木排上共有十二个人。除了楚汉华,其他十一个人,都是中共长江局派到黄麻去搞农民运动的。这伙热血青年,个个豪情满怀。

郭志浩站在木排的最前头,那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塔。他的两只手轮流不断地放在眉毛处,犹如指挥官在战场上拿着望远镜望着前方似的。他在望什么呢?这是他们征程的开始,也许他在想着征程的美好前景,也许他在想着征途中的艰难险阻。他是这群年轻人的领导,他不能不想到肩上的责任。

他是受过锻炼的人。他原是黄埔军校的学生,后来参加北伐革命,在国民革命军里当营长,在攻打南昌时,因战斗有功,正准备提拔他当团长时,被叛徒鲁加非在蒋介石那儿告了密,说他是共产党员,蒋介石下令逮捕他,他得知消息逃走了,党组织安排他在武汉做学生工作。昨天,他和戴树民两人连夜向长江局作了汇报,建议到黄麻县七里坪去搞农民运动,长江局经过认真的研究,并征得上级的同意,批准他们去七里坪,他们回来后,连夜讨论并做了决定,决定留下欧阳符克做交通员,负责和黄麻联系,将楚汉菊、楚汉波留在武汉,由长江局负责安排,所以,天不亮学生们就顺水道启程了。

郭志浩现在不断地向前望,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要想在黄麻地区发动农民暴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艰苦、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斗争,所以,他在思想上是有所准备的,准备着历尽艰辛、抛头颅、洒热血……

戴树民则坐在木排的后尾,他像一名舵手在掌握着木排的航向。他在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过,大家都说他是搞农民运动的专家,而他自己则感到责任重大,没有实际经验,这会儿他正在看农民运动讲习所的讲义。

曹如海坐在木排上,不断地看着粼粼的波光出神,他对七里坪的情况非常熟悉,他知道七里坪一只虎三只狼九条狗十八条泥鳅的厉害,他很担心他们能不能在七里坪站住脚。

徐吉、汪川良几个人比较单纯,他们只觉得处处都很新鲜,处处都很有趣。罗英是大户闺秀,学校里的优等生,她坐过火车,乘过轮船,唯独没有乘过木排,这会儿她高兴极了,卷起裤腿,脱去鞋袜,把两只秀丽的脚放在水里戏耍,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在这群年轻人当中,最活跃的是欧阳符克,他因为是交通员,担负与黄麻的联系任务,所以也跟大家一块走,到那儿了解一些情况后再回武汉。他原在武汉上大学,差一年就毕业了。他长得很漂亮,小白脸,分头,很会说话,爱高谈阔论,他单纯、偏激,一谈到革命,周身都会激动起来。这会儿,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狂热,总觉得革命可以一举成功,对可能要遇到的艰难险阻,对未来可能要遇到的残酷斗争,毫无思想准备。他忽而跑到前面,忽而跑到后面,有时指挥大家唱歌,有时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时朗读诗篇,他还给大家描绘一番革命成功后,工人是什么样的生活,农民是什么样的生活。说着,说着,他一阵兴奋,跑到木排的前头,迎着朝阳,大声背诵苏联的革命文豪高尔基的《海燕》: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电,在高傲地飞翔。

……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欧阳符克背诵时,慷慨激昂,情绪激越,背诵完以后,他还觉得意犹未尽,又连着高呼三声,“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些吧!”后来,他觉得自己就是海燕,在木排前头飞翔起来,张开两臂,跳跃起来,谁知他竟忘形地掉到江里去了。

“哎呀,我们的海燕变成落汤鸡啦!”罗英立即叫喊起来。

大家一听,便七手八脚地将欧阳符克从水里拉上来。幸亏天气很热,用不着换衣服,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他拧衣服上的水,郭志浩说:

“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这衣服湿了怎么办?”

欧阳符克却满不在乎,自认为英雄得很,笑着说:

“没有到大海里,在江河里也是一种考验。”

木排上稍微安静一会儿,但是,年轻人是安静不下来的,他们现在是奔赴战场,是奔赴前线,怎能安静得下来呢?他们这一行共有十二人,其中有七个是黄麻人,有五个是外县人。这会儿,外县人吵吵嚷嚷要本县人介绍情况。罗英说:“一说黄麻,就是山多路险,难道就没有好风景吗?”

“谁说没有。”曹如海说:“有八大景呢!”

“哎,你只知道你们西边。”汪川良说:“我们东边还有三台八景呢!”

“哎呀,真对不起。”曹如海向汪川良作了个揖,然后对罗英说:“我们黄麻县,历史上是两个县,西边叫黄安、东边叫麻城。因为我是西边的,就常常记住西边的事,这是我的不对。”

欧阳符克刚才掉到水里去,这会儿,衣服稍微干了一点,他听说黄麻还有这么多好风景,兴致又上来了,便赶紧掏本子,等拿出来一看,已经湿了,便又向罗英要了两张纸,催曹如海、汪川良道:“你们一个景一个景的说,我记下来,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要到每个好景致的地方去玩玩,到那个时候,我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当年战斗过的地方。”

曹如海平时不爱多说话,老实持重,现在这会儿,他脑子里考虑的问题很多,本没有多大兴趣说古道今、选胜说景,但他看欧阳符克就像一团火,那么激动,那么热情,扫了人家的兴也太不像话了。同时,他觉得反正坐在木排上也没有事,夸夸自己的家乡美,让大家高高兴也可以,便说:

“看景不如听景,我说的挺好,将来你要是看了不如我说的好,莫要说我吹牛呃!”

“不会,不会,你就快说吧。”欧阳符克催道。

“好吧,我说。”曹如海喜欢研究地理,什么地图他都看,很多地方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他都记在脑子里。这次回黄麻,他就带了一张黄麻的地图,正好后面印有八大景,他便清清嗓子,说:“这第一景是天台夜月。天台山每当月出东山,光辉普照,南山北嶂,皆披月光。而天台之月不同于众山者,乃当明月徘徊于斗牛之间,吾人立于危岩之上,俯视群峰,晶莹透彻,得月更胜。天台有留月岩,有说夜登此岩,无月常如有月,令人流连忘返。”

“好,好,妙极了。”欧阳符克突然把脸转向楚汉华,问:“老哥,你到过天台山吗,天台夜月有这么好吗?”

“不上天台山,不算到黄安。”鄂东北的人都知道这句话,他是七里坪的人,当然去过天台山。不过他去天台山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那天台山奇峰突起,山形似台,周围皆石,峭立如壁,高约百米,只有一条小径可登。他是给人家挑了一百多斤重的东西,从台脚爬到台顶有四、五百米,他攀藤扒岩曲折而登,累得他浑身就像瘫了似的,二那个雇他挑东西的商人念道,了心亦何期,一了一切了,他也弄不清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会儿,欧阳符克问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只好说:“我去过天台山,差点儿累死在山上。”

欧阳符克听了,觉得有点扫兴,工农大老粗对这么好的景致也不感兴趣,真遗憾!他看罗英,见她在望着河水出神。他又看看郭志浩,见他在写什么。他只好又说:“如海,你继续说吧!”

“好,再说,那第二景是似马重峦。”曹如海说:“城南八里多,路两侧皆山,其间一峰独秀,怪石嵯峨,屹立路左,过往行人,为其住驻足,此即似马山。由山下攀萝曲折而登,约百余米,有巨石壁东北向,其下横裂一缝,如斧劈一般,侧身蹑足才能进去,约七、八米始得出,缝中正午方见日光。由石壁蜿蜒而上,约三十米至山巅,名曰云台。台上有奇形怪状之石,柱而立者为系马桩,方而正者曰上马石,平而坦者曰仙人床。俗传有仙人于台上乘马飞去。”

听到这里,罗英咯咯地笑起来:“仙人乘马飞到江里去了。”

欧阳符克知道罗英在笑他,这会儿他顾不上吵嘴,只是白了她一眼,催曹如海:“再说第三景。”

“请汪川良说说麻姑仙洞吧。”曹如海说:“等会儿,我再说。”

“好,我说一段。”汪川良说:“邑志记后赵麻秋建城时,督工子夜不辍,其女麻姑恻悯民工,伪作鸡声,冀父闻声罢役,久为,秋觉而笞姑,姑遂逃此修真。山半为静月寺,寺左过一亭,更上有洞,悬石支架,中空如屋,底有一池,鱼游其中,背有平台,方广十笏,东南仙居峰护卫屏列,西北则烟云缭绕、弥望无际,四方名士,选胜来游者甚众,雅士留学者,代有所闻。”

“麻姑真是一片好心肠。”罗英说。

“所以我们黄麻的姑娘、媳妇都有一副好心肠。”汪川良笑笑。

罗英看看到欧阳符克那副样子,总想笑,她说:“欧阳符克,你该找个好心肠的麻姑。”

“去你的。”欧阳符克说:“你们快讲。”

他这个样子,引起大家的一阵大笑。戴树民说:“如海、川良,你们不要念了,快给欧阳老弟,让他自己抄吧。”

欧阳符克这才发觉原来两个人都有小本子,都是照着念的,便去抢过来,独自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