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震天唯唯诺诺,连声称是,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若非他当机立断,下山归降,只怕明天就要尝到大炮的滋味了。近万弟兄难以幸免,他贺震天纵然浑身是铁也难挡雷霆之威,现在想来,仍有几分后怕。
大帐之中高排酒宴,为贺震天接风,也为众将士庆功,接风宴庆功宴合而为一。天赐与韦应麟董良佐赵弘弼等众将是主,贺震天与几名心腹将佐是客,酒席宴上不必拘礼,宾主尽欢。众将深解圣上之意,招呼贺震天十分热情,连番敬酒,互道仰慕,全无隔阂。太行双杰与贺震天同是出身黑道,早年便有过交往。如今在军中重逢,真有恍如隔世之感。连四海等人有幸与皇帝陛下共席,与诸多极品大员称兄道弟,难免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不出数日,天赐果依前言将所擒大河帮旧部尽数拨与贺震天,粮饷衣甲器械之需尽力满足,一应无缺。贺震天重整人马,得三四万众,稍复旧日风光。他即感于圣上相待之厚,又慑于官军声威之壮,从此尽心效力,不生异念。
在兖州休兵半月,官军兴师南下。此时有王致远贺震天所部加入,气势更盛。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所到之处,兵不血刃,贼众望风归降。其中不乏大河帮旧部,天赐皆编于贺震天麾下。旬日之间,大河之北一鼓荡平,失地尽复。
这一日大军渡河屯驻于萧县。贼众早已远遁,无甚紧急军情。天赐传令各路大军就地扎营,听候调用。如何荡平中原,剿灭龙在天,他尚未打定主意。
返回后帐之时,夜色已深。只见小蔷小薇姐妹正在帐守候,满面焦灼之色。天赐笑道:“何人胆敢惹二位公主殿下不快?朕打他的。”小薇却没心情说笑,四顾左右无人,低声道:“有两个怪人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口口声声要找李天赐。我们说不认识什么李天赐,这是皇帝的寝帐,不得擅闯。他们却死赖着不肯走,说不认识什么皇帝,一定要见李大哥。我想大哥的真实身份是天大的秘密,他们却是如何得知的?事关重大,泄露不得。我们没有通知段护卫,用言语将他们稳住,专等大哥回来,商议对策。”
天赐道:“好家伙!寝帐四周戒备森严,居然拦不住他们,可见必是来无踪去无影的武林高手。也许是大哥旧日的朋友,或者是师父师娘来了,你们应付得很好。那两人相貌如何?可是一位老人家和一位白发童颜的中年女子?”小薇道:“是一个瘦长的黄脸汉子和一个满脸胡须的小个子。”
天赐心中一奇,他何时有过这样两个古怪朋友。进到帐中,只见那黄脸汉子正大模大样坐在龙床上把玩风雷神剑,小个子在一旁低声笑语。天赐先是一怔,即而是一乐。拉过小蔷小薇,笑道:“枉费我一番苦心传授你们易容术,一点小小的鬼门道也看不破。这两位全是假货,这位的胡须是粘上去的,一扯就掉,下面必然是一张红艳艳的樱桃小口。这位的黄脸是染成的,掩得住如花娇颜却掩不住蝤蛴玉颈。破绽百出,见笑大方。”
那两位不速之客同声嗔道:“油嘴滑舌,讨厌!”那黄脸汉子道:“这两位小妹妹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也不给咱们引荐。”天赐向小蔷小薇道;“听见了没有?人家可是一眼就把你们看穿了,佩服不佩服?这二位大哥时常向你们提起。这位是大嫂陈兰若,这位是另一个大嫂东方映雪。”又向映雪道:“这两个小丫头叫华小蔷华小薇,是华神医的千金。”
小蔷小薇不等兰若映雪开腔便上前见礼。小蔷道:“恕小妹眼拙,没能认出两位姐姐,还当是大哥的身份泄露了,白白担了许多心事。”小薇拉住兰若的手,笑道:“兰姐姐,小雪姐姐,快快洗去易容,让我们看看庐山真面目。”二女神态纯出自然,无拘无束。兰若本有一肚子醋意,经她们姐姐妹妹这一叫,顿时烟消云散。
天赐道:“请二位贤妹出去把风,别让段护卫他们闯进来,不论何人求见一概回绝。”小蔷小薇情知把风是假,有体己话要说是真。人家小夫妻见面免不了要亲亲热热,她们老着脸皮留下来岂不惹厌。小薇向天赐扮了个鬼脸,姐妹二人牵着手出帐去了。
小蔷小薇一走,兰若蜡黄的面孔立刻板了起来,说道:“咱们在汶上苦苦等了你半个月,不闻音讯,找人一打听,才知大军已经南下了。你心里还有没有咱们姐妹?说走就走,也不知打声招呼。”
天赐道:“大敌当前,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不得。我本想知会你们一声,可是托人传讯怕泄露秘密,要亲自跑一趟又实在分身乏术。没奈何只得一走了之,拼着受二位贤妻责怪,总要把这一战打胜才是。二位贤妻若不见谅,就请打我一顿出气。”笑嘻嘻地将面孔送了上去。
映雪掩口笑道:“听你说的合情合理,我们就饶过你这一遭。兰姐姐嘴上说的凶,心里却舍不得。打在脸上,疼在心里。”兰若努力板住面孔,目光却露出了笑意。天赐察言观色,便知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大放宽心。问道:“小慧为何没有一起来?”
兰若道:“难得你还记得小慧,她要照顾世平,不能跟来。你如今贵为天子,身居九重,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若非乔装改扮,只怕连大营都进不来。两个女人抱着孩子找皇帝,成何体统。你不怕坏了声名,咱们却怕被人笑话。”天赐惊道:“你们把小慧一个人留在外面?大军初至,四方未定,流寇出没无常。小慧又带着孩子,出了意外如何是好?”映雪笑道:“放心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慧的武功已经登堂入室,足以跻身江湖一流,谁敢找她的麻烦?她不找别人的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天赐叹道:“转眼已经四年多了,我这个做兄长的任妹妹飘零江湖,没有尽到半点为兄之责,愧对父亲临终所托。小慧能有今天的成就,皆出二位贤妻所赐。”映雪道:“你没有尽到为兄之责,更没有尽到为夫之责。这四年中最苦的应该是兰姐姐,你为什么不说?”天赐道:“我本想说的,让二位这一吓就忘掉了。”
兰若终于忍俊不禁,笑道:“咱们可没吓你,是你自己心里有鬼,生怕咱们追问。华家那两个小丫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新册立的嫔妃?”
虽然兰若脸上笑吟吟的,语气也不甚严厉,天赐却不敢怠慢,将当年如何结识小蔷小薇,如何假扮师徒混进宫中的经过如实相告。最后道:“太后已经封她们为公主,名分攸关,万万错不得的。”
兰若道;“她们两个小小年纪便离家出走,伴你远去京师,伴你冒险入宫,置生死于度外,难道只是为了区区公主之位?我不相信。”天赐道:“当然不是为了公主之位。咱们是朋友,患难相扶,生死与共,义之所趋,不敢反顾。这正是她们的可敬之处。”兰若笑道:“岂止可敬,还可爱呢!我的傻哥哥,看你事事聪明,怎么偏偏看不透其中关节。她们喜欢上你了。这两个小丫头虽然女扮男装,仍掩不住天香国色,我见犹怜,不信你不动心。”
天赐慌忙辩解道:“不会,不会,她们年纪还小呢,我只当是小妹妹,何尝动过什么歪心思。”兰若笑道:“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已经不算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追随着一个大男人,终日形影不离,绝不是出于什么兄妹之情。这一年多她们照料你饮食起居,追随你出生入死,这份感情天高地厚,看你将来如何处置?”
天赐闻言一惊,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愁。平日里与小蔷小薇嬉笑怒骂,亲密无间。小蔷小薇对他十分依恋,他只当是姑娘家天性使然,从不往儿女之情上想。可是当年天真未凿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诚如兰若所言,面对伊人的似水柔情他能够无动于衷吗?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心中的秘密又不好向兰若表露,随口敷衍道:“没有这回事,你们不要胡乱猜测。”
这时就听帐外有人叫道:“臭小子,口是心非,惺惺作态,令人作呕。你敢欺骗好兰儿,我老人家打你老大耳刮子。”帐幔挑起,孙老头飘然而入,春风满面,笑逐颜开。此老到得及时,解救了天赐的一场大尴尬。
夫妻三人一齐上前见礼。天赐笑道:“您老慈悲,改了口头禅,徒儿免去了断腿之劫,万幸万幸!”孙老头笑道:“我老人家琢磨着打断腿你这个皇帝就不好做了,还是改打耳刮子算了。”一坐在椅子上,四肢平躺,双目微合,长长嘘了一口气,叫道:“舒服,舒服!原来做皇帝果然是好的,单单这把椅子便与众不同,我老人家怎么没这福气。”
天赐笑道:“您老洪福齐天,不是皇帝却是太上皇。徒儿事事都须听您的吩咐,比做皇帝还自在。”孙老头道:“你小子样样都好,就是这口是心非的毛病我老人家不喜欢。做皇帝要有主见,有魄力,岂能事事听人吩咐,那不成了傀儡吗?我老人家有自知之明,打打杀杀尚能应付自如,国家大事可就一窍不通了。你小子要是事事都听我的吩咐,势必闹得天下大乱,万里江山完蛋大吉。”
天赐笑道:“您老乃当世高人也,胜过徒儿万倍。徒儿能做您老也一样能做,区区皇帝不在话下。”孙老头道:“你小子的马屁功夫近来大有长进,我老人家虽然不相信,听着却也舒坦。从南阳一路过来,听到不少传言,将你小子吹得神乎其神,玄而又玄,什么中兴之主,千古明君,什么宽厚仁德,神武盖世,我老人家面子上大有光彩。还有一个什么诏令,让新复州县士民人等各安生业,免除钱粮徭役三年,从贼者概不追究云云,我老人家也十分赞成。”
好不容易等孙老头教训完毕,天赐小心翼翼问道:“徒儿托您老人家的那件事不知可有眉目?”孙老头道:“有我老人家亲自出马,还有什么事办不成。人已经带来了,不是请来的而是抓来的。那姓陆的小子看过书信,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满口之乎者也,什么既知今日,何必当初,什么此心已死,无复它求,听着大约是要推辞。我老人家一气之下便把这小子连同他的老婆孩子一了穴道,雇了一辆大车往里一塞,马不停蹄赶了回来。遇上不开眼的小贼拦路,我老人家一概废之,决不客气。”
天赐道:“让您老多多费心,徒儿感激不尽。只是您老请人的法子未免太霸道,徒儿免不了要费一番唇舌了。”孙老头道:“你小子口才好得很,我老人家大可放心。这一趟跑断了老腿,应该好好歇他几天。有酒没有?这些日子老婆子看得太紧,嘴里淡出鸟了。”
一辆大车将陆鸿儒一家三口载入中军。天赐让小蔷小薇引其妻儿入后帐款待,他自己换上便装,禀退侍从,与陆鸿儒相见。
陆鸿儒神色黯然,垂首无语。天赐一揖到地,笑道:“陆兄别来无恙。家师鲁莽,失礼之处,小弟代为赔罪。”陆鸿儒道:“你我本是生死仇敌,势难两立。如今你为座上客,我为阶下囚,何必再称兄道弟。龙老不听我言,杀身之祸早在意料之中,既已被擒,唯死而已。你若还记得昔日情分,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天赐道:“陆兄何出此言,小弟绝无加害之意。龙老贼败亡在即,陆兄混迹其间,不能自拔,终必难逃一死。陆兄欲全君臣之义,小弟则欲全为友之道,故友身在险中,不能不尽力相救。只恐陆兄见拒,无奈出此下策,望陆兄见谅。”
陆鸿儒叹道:“我与贤弟萍水相逢而成挚交,蒙贤弟厚爱,披肝沥胆,推心置腹。我深知贤弟心意,只恨今生无缘,来生当有所报。人生百年,终有一死,但求得一明主,平生之愿足矣,虽死何憾。”
天赐道:“兄言差矣!死有轻重之别,君子言死,必有所值,或舍生取义,或杀身成仁,轰轰烈烈,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今为龙在天而死,终难逃乱臣贼子之名,遗臭万年,后世子孙亦将以兄为羞也。”
陆鸿儒道:“若龙老肯纳我忠言,据关中之固以临天下,修甲兵广积贮以待天时,焉知来日不能成就一番伟业,焉知我陆鸿儒之死不是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唉!只怪我时乖命蹙,苍天不佑,夫复何言。”
天赐大笑道:“苍天有眼,只佑善人,不会保佑他龙在天。即便龙老贼从陆兄之言占据关中,又能有何作为?他一不通制乱,二不知恤民,三不敬贤士,四不爱士卒,纵然富有四海终必失之,区区关中之地何足为凭。依小弟之见,龙在天非明主也,陆兄何不弃之。”
陆鸿儒黯然无语,想是为天赐之言所动。良久方道:“龙老待我不薄,弃之不义。”天赐道:“可笑陆兄识人不明,有目如盲。龙老贼豺狼之性,寡情无义,今日不去,终为所害。他待兄不薄,不薄在何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不薄吗?只因几句忠言便心怀芥蒂,大业初创,便弃功臣如蔽履,这是不薄吗?陆兄该醒醒了,为这无恩无义之徒而死,枉负了一身所学,虚掷了大好头颅,弟为兄惜之。”
陆鸿儒道;“我与龙老数年朝夕相处,岂能不知其心性为人。大丈夫以信义为先,即以一言相许,便当终生无二。背主另投,有始无终,非君子之为也。”
天赐道:“君子所守者,大节大义也。上则为国为民,务求惠及当世,泽被后人。下则洁身自好,不合于流俗,不惑于利欲。陆兄所守者,小节小义也。只为昔日一言,助纣为虐,害人害己。常言道: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又道:见善乃迁,知恶则去。龙在天不过一乱国逆贼,弃之而就正途,方可称君子所为,方可称大节大义。”
陆鸿儒眉梢向上一挑,神情微动,却又迅即转为淡漠,说道:“想当年,我陆鸿儒初出茅庐,目空四海,壮志凌云,自以为凭胸中所学,扶明主成霸业,取天下如在囊中。只因一念之差,所托非人,蹉跎半生,一事无成。到而今反落得个乱臣贼子之名,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地,芸芸众生,知己者只余贤弟一人。我心早已成灰,无复当年豪情,纵有弃邪归正之心,无奈所作所为实难见容于人。与其背负不义之名,庸碌一生,不如此时便死,全我一生节操。”
天赐心中暗喜。听陆鸿儒言中之意,便知他已经心动,只因尚有疑虑,方借故推辞。他死守者忠臣不二主的古训,开口节义,闭口操守,这也是读书人可笑又可敬之处,驳倒他十分不易,不如索性做个圈套骗他入彀。天赐笑道:“不是小弟吹嘘,当今圣上可谓英明神武,宽厚仁德。他能容得下贺震天,依为膀臂,不存猜疑之心,一样也能容得下陆兄,善加任用。陆兄才干胜贺震天多矣,何故自轻也?”
陆鸿儒道:“自古帝王多无恩义。天下纷乱之时,则敬四海贤士,收豪杰之心以为己用。天下即定之后,则屠戮功臣以树君威固权位。今上何独不然。贤弟与我一样是寄人篱下,受人辖制。他今日能用你,焉知来日不会害你。”
天赐笑道:“陆兄之言固然不假,但有情有义的君王也不乏其人。假使小弟便是当今圣上,陆兄能信得过吗?”陆鸿儒叹道:“可惜贤弟不是当今圣上。”天赐笑道:“将相本无种,帝王出布衣。如何小弟便不能为帝为王?假使小弟一朝为帝,陆兄是否愿出将入相,佐我建立功业。请试言之,权作笑谈。”
陆鸿儒不加思索,说道:“我深知贤弟为人,轻生死重情义,一朝富贵,必不改英雄本色。假使贤弟有争雄天下之心,我陆鸿儒愿以此身相托,尽心竭力以报知己,生死不足为惜,荣辱亦不足为论。”
天赐抚掌大笑道;“妙哉!小弟没有白费唇舌,陆兄终于答应了。大丈夫一诺千金,陆兄高义,小弟感激不尽。”陆鸿儒诧道:“贤弟何出此言,我何时答应了?几句戏言,当不得真的。”天赐笑道:“在陆兄是戏言,在小弟却是诺言。只因今上便是小弟,小弟便是货真价实的当今圣上。”陆鸿儒愠道:“我以贤弟为知己,剖心示诚,贤弟何故出言相戏?”天赐正色道:“陆兄以诚相待,小弟岂敢相戏。小弟确确实实是当今圣上。”
陆鸿儒惊得跳了起来,天赐之言他不敢相信却有不能不信。问道:“贤弟乃至诚君子,当不欺我。你难道不是李天赐李公子吗?何时又成了皇帝?”天赐道;“小弟是当年的李天赐,也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如何成了皇帝,日后自知,只要陆兄相信就好。陆兄最重信义,适才一言之诺,量必不会反悔。”
陆鸿儒哑然,思虑良久,忽然跪倒,说道:“陆鸿儒有眼无珠,言语之中多有冒犯,望陛下见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愿效死力以报。”天赐大喜,扶陆鸿儒重新落座,说道;“你我乃患难之交,私下里不妨兄弟相称,不必拘于俗礼。”
陆鸿儒仍有些拘谨,脸上的阴霾却已尽数消散,说道:“世事变幻,白云苍狗。与贤弟瓜州一别,至今不过三载,而人事尽非,贤弟贵为帝王,愚兄却沦落至斯。在南阳时常听到京里的一些传闻,言天子之英明,朝政之振兴,每每惊叹不已。如今方知贤弟便是当今天子,以贤弟的襟怀才干,成一中兴之主绰绰有余,不足为怪。愚兄不自量力,妄图逆天而行,致有今日之羞,始信贤弟之言不虚,悔之无及。”
天赐笑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这几日小弟举棋不定,只等陆兄驾临,聆取高论。自大军南下,河北尽平,但大河之南仍为贼寇盘踞,各拥重兵,难以卒定。小弟所领人马不过二十万,算上河北关中之军亦不足四十万,一要围攻龙在天,二要防备江南湖广之敌,捉襟见肘。当此成败攸关之际,如何举措,望陆兄教我。”
陆鸿儒微笑道:“先致力于中原,中原即定,再并力南向,则天下可定也。贤弟成竹在胸,何必问我。”天赐道:“龙在天亦一时之雄也,虽经大败,实力犹在,依洛阳开封之险固守,不可等闲视之。陆兄可有破敌之策?”陆鸿儒笑容顿敛,说道:“背弃旧主已属不忠,设计相图更为不义。一之为甚,岂可再乎?贤弟胜我多矣,必有良策,何必一定要令我为难。”
天赐暗中摇头,这陆鸿儒食古不化,不知变通,脱不开读书人的呆气。说他痴也罢,愚也罢,却是一片赤诚,恋故主,重情义,难能可贵。作为朋友唯有敬之重之,不可相强。要让他出谋划策,必须略用些技巧。天赐又问道:“小弟若督大军沿大河西进以取开封,另遣关中河北两军夹攻洛阳。待两城攻下,再合力围剿南阳残寇。假使陆兄为龙在天谋划,将如何应付?”
陆鸿儒略作沉吟,说道:“此乃纵虎归山之策,不可取也。假如我是龙在天,便弃洛阳开封而不守,全军退据南阳。南阳城坚粮足,若有十万大军,足可固守一年有余。贤弟顿兵于坚城之下,更有江南湖广之敌虎视于侧,日久无功,势必退兵。则洛阳开封得而复失,贤弟将前功尽弃。”
天赐道:“小弟还有一策。兖州一战,龙在田授首。贼众精锐尽丧,所余者不过十数万人,散布各地,已成惊弓之鸟。小弟若不攻开封洛阳,先遣一军出武关,轻骑急进,直取南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一鼓而下之。贼众根本一失,军心必乱。那时小弟再攻取洛阳开封,陆兄又如何应付?”陆鸿儒笑道:“退路已绝,我也只能束手就擒了。”两人相对大笑。
天赐道:“若非陆兄指点,小弟几误大事。龙在天新败势弱,不可与他喘息之机。明日便依计而行,小弟亲统大军,剿灭此贼,戡定中原。陆兄以为然否?”陆鸿儒笑道;“贤弟又在考较我。自经兖州一战,中原大势已定,只一二勇将便足以胜任,贤弟不可轻出也。”天赐道:“愿闻其详。”陆鸿儒道:“徐泗之地扼守卫河,为山东门户,得失之重更在洛阳开封之上。贤弟若去,司马长风必乘隙来犯,一旦有失,山东危矣,京师危矣!司马长风非龙在天可比,部众训练有素,号令严明,麾下猛将如云,能人辈出,如钟云翱诸葛桢曹国梁之流皆一时之选。贤弟曾在武林盟滞留非止一日,不须我多言。朝中诸将无人是司马长风对手,只有贤弟方能敌之。”
天赐道:“英雄所见略同,陆兄所虑者亦小弟所虑也。可惜陆兄新至,难令众将信服。否则以陆兄镇守此处,安如泰山。小弟即可放胆西向,无后顾之忧矣。”陆鸿儒微笑不语,心中十分受用。
翌日天赐依然按兵不动,传燕山双雄至后帐,交给他们两封密函,吩咐道;“这两道圣旨一是给严将军的,一是给韦郡王的。事关军机,非同小可,交给旁人朕不放心,烦请二位辛苦一趟。先见严梦熊,而后前往潼关,限三日之内赶到,嘱咐他们依计而行,不得有误。”燕山双雄将密函郑重收妥,奉旨退出。
天赐又传太行双杰入见,吩咐道:“请二位分头前往王致远贺震天军中,传朕旨意,要他们即刻起兵西进,进逼开封,大造声势。却不可攻得太急,每日只许行军三十里。遇上贼众抵抗,不妨稍稍退却,越迟抵达开封越好,切记,切记!”太行双杰莫名其妙,依言前去传旨。
忙碌了整整一日,天黑之后,天赐返回后帐,支走小蔷小薇,与兰若映雪相见。自从汶上重逢,小夫妻始终未得闲暇一述别情。天赐忙于军务,东奔西走,昨夜又被孙老头所扰,直至今日方如愿以偿。兰若映雪洗去易容,恢复如花娇靥。灯下小酌,笑谈如烟往事,芙蓉帐暖,尽偿数载相思。闺房之乐,实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