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言,兰若眼圈又红了,满腹的委屈无处哭诉。孙老头更怒,叫骂道:“放屁!我老人家的徒弟可不是贪色之徒。快带我去找他,当面对质。你这贼秃如果胆敢有半句不实,我老人家跟你没完。你这贼秃厉害,我老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此时兰若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痛哭失声。
疯僧道:“这位女施主是李施主的夫人吗?唉!你想歪了,想歪了!老僧话没说清。尊夫放那位姑娘逃走,决不是为了儿女私情,而是另有隐衷。总而言之,夫人请放心就是。夫人寻夫心切,心情老僧能够理解。可是此时未免有不妥之处。请夫人三思。”兰若道:“有什么不妥?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你这老和尚不是好人。”说罢又俯案低泣。
疯僧叹道:“夫人切莫悲伤。这是老僧的一番苦心,希望夫人谅解。尊夫恰似一条神龙。如今江湖之上风云际会,正是他变化飞腾,大显身手之时。夫人切莫以儿女私情,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再过三年五载,待江湖平靖,包在老僧身上,还夫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好丈夫。”又道:“孙施主,老僧用心良苦,决不是为抢施主的徒弟。老僧还要赶去解救他的一场危难,告辞了。”
孙老头竖起耳朵细听,室外声息皆无,知道疯僧已经远去。见兰若呆坐椅中怔怔出神,孙老头黯然长叹。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兰儿,你都听到了。这疯和尚虽说有些疯疯癫癫,见事却极准。他的话决不会错。有他出手,为师也可以放心了。说不定那傻小子因祸得福,蒙那老和尚青睐,将来成就未可限量。兰儿,你大可放宽心。三年五载并不算长。就拿为师来说吧。苦苦等了二十年。唉!二十年的岁月,不也是转瞬即过吗?”
兰若螓首低垂,轻声说道:“师父,我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有些……唉!那位疯大师说的不错。男人应该有自己的雄心事业,江湖之路要靠他自己去闯,多苦多难都要一肩担起。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总跟在他身边,拖累于他。他如果心里有我,我不在身边他只会更加想念我。这份真情才叫可贵。如果他心里没有我,我纵然将他栓在身边又有何用。我能等。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十年五十年我也无怨。”
孙老头大为宽慰,赞道:“好兰儿,这才是我的好兰儿!提得起,放得下。天赐那孩子刚毅果决,壮志凌云。儿女之情是不大放在心上的。不过我看他对你的感情却不同寻常。你在他心里份量很重。这也难怪,凭咱兰儿的才貌贤德,铁石之人也会动心。何况那傻小子其实并不很傻。”
兰若掩口失笑,娇靥韵红,垂首低眉,抚弄着衣角。说道:“师父,咱们不谈这些。说说您老人家自己的事吧!”孙老头奇道:“我的事?我老人家有什么事好说?”兰若面容一正,羞态顿敛。说道:“师父,不,兰儿应该称呼您师公。有些话兰儿一直不敢说。您说您苦苦等了二十年,证明您心里还有兰儿的师父。师父她老人家也一直念着您,一直盼着您去找她。师公,您就不想见见她老人家吗?”
一听此言,孙老头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吼叫道:“别说了,别说了!谁还想着你那老鬼师父。你说她还念着我,屁!她如果念着我,当年我苦苦追寻她数千里,她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见我?我苦苦等了她二十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出家做了尼姑?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究竟有多长,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明白了。岁月催人老,我与她都已不复当年玉貌朱颜。心里的那一点点情感,经过这二十年岁月消磨,已经没有什么剩下的了。兰儿,别怪师父发火。此事以后休再提起。”
兰若心中酸苦,双目蕴泪。说道:“师父,这事兰儿一定要讲个明白。您等了师父二十年,师父不也一样等了您二十年吗?十年前兰儿上山学艺,从没见师父露出过笑脸。终日郁郁寡欢,时常独坐山崖边出神。兰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可是兰儿知道她一定在流泪。她是在想念您,也许是为当年的事悔恨。师父天性好胜,不愿轻易低头。虽然心里盼着您去找她,嘴上却决不会讲出来。师公,您就不能先向她老人家认错吗?您是男子汉,应该有此心胸。师父她老人家年仅五旬,可是头发全白了。以她老人家的修为,不应该呀!”
孙老头脸色一紧,抓住兰若的手臂,问道:“兰儿,你说什么?你师父的头发已经白了。她不是出家了吗?”兰若轻声饮泣,说道:“是的,师父出家了。可是她是带发修行,心中仍未斩断那一丝痴念。您应该明白,她老人家的头发是为谁而白。难道您就忍心不去见见她吗?”
孙老头大为动容,紧紧抓住满头乱发,叫道:“该死,该死!我为何想不到?我应该知道她的脾气。二十年!二十年!我白白浪费了二十年。兰儿,快告诉我,你师父现在何处?我要去见她。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要向她认错,我要补偿这二十年的亏欠。”
兰若终于将孙老头说动,心中无限喜慰。双目依旧含着盈盈泪水,脸上却绽开了如花笑靥。说道:“去年锦衣卫上山骚扰。师父不愿与人相争,飘然离去。现在带着小慧妹妹隐居于东天目,全力教导小慧武功。”孙老头大喜,叫道:“好,好!咱们马上就走。”拉起兰若便走,冲出房门,快如风驰电掣,向南疾奔而去。
天赐逃脱魔掌,展开轻功向东狂奔。只盼着远远逃走,不要让何绣凤追上。轻功非天赐所长。虽说神仙散手中所述轻功神奇无比,冠绝武林。但神仙散手上的武功不太合天赐的路子。在轻功一道下过不少功夫,进境却不甚理想。但他全力狂奔,仍然快如奔马,两个时辰便跑出百里之外。
风雨渐收,天色放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天赐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估计何绣凤已经很难追上了,脚下渐渐放慢。心情一松,顿觉疲劳难当。连夜狂奔,通宵不寐,铁打的人也无法承受。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客栈歇脚。大白天也不好在农家借宿。天赐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走下去。
江南水乡,湖湾沟塘随处可见。前边出现了一湾小小的湖泊。湖边翠竹杆杆,迎风摇曳。竹林边有一块巨大的太湖石,顶部平整光滑,昨夜留下的雨迹已经被初升的骄阳灼干。天赐暗道:“这是个好去处。何不在此打个盹,歇歇脚再赶路。”大步行去,跳到石上。枕着包裹一躺,十分舒适。阳光融融,湖风吹拂,倍觉惬意。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天赐粗心大意,居然也不想想此处邻近大路,行人往来不绝。大敌当前,在此休息岂不危险之极。
身心疲惫,这一觉睡倒便失去了警觉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用草叶撩拨他的鼻孔,奇痒难当。天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一惊而起。睁开眼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芙蓉妖仙何绣凤赫然正坐在他身侧,笑吟吟望着他,手中还不住捻弄着一片草叶。何绣凤身后侍立着小静姑娘,脸色平静如水,目光却流露出焦灼之色。
天赐想要翻身坐起,肢体却不能移动分毫,方知穴道受制。心中更为吃惊,暗骂自己太不小心,暗叹自己时运不济。缓缓出口长气,平静下心情,依照老和尚所授冲穴之法,运行真气冲向闭塞的穴道。口中说道:“原来是何仙子。李某运气不佳,又让仙子捉住了。”
何绣凤娇笑道:“你有幸遇上姐姐,应该说大走洪运才是。姐姐追寻你整整半夜,腿都快跑断了。一见面你却不知稍加慰问,只会说这些丧气话。真让姐姐伤心。”说话间脸上居然真的露出凄色,泪水盈盈,一付伤心欲绝之态。
天赐苦笑道:“仙子一来就点上李某的穴道,就算有满腹的恭维话也说不出口。”何绣凤掩口格格而笑,说道:“姐姐是怕你逃走啊!你对姐姐畏如蛇蝎,每次见面都要给姐姐脸色看。再不就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从没听你说过一句动听的话。唉!谁让咱们曾经为敌呢!其实姐姐这个人最好相处了,对兄弟也是一片赤诚。难道咱们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天赐笑道:“有缘与仙子这般妙人相交为友,李某求之不得。不过,仙子总要先为我解开穴道吧?”何绣凤歪着头,做出一付天真之态。说道:“你不是欺骗姐姐吧?好兄弟,姐姐可以为你解开穴道。不过你总要先给姐姐一句承诺。”扭动着小腰肢,轻摇天赐的手臂,撒娇撒痴。何绣凤虽然风韵犹存,可是以她的年纪做出这付天真烂漫的女儿态,未免有些过火,令人几欲作呕。小静虽说是见多不怪,却也替师父脸红,大为羞愧。天赐努力忍住呕吐的欲望,说道:“李某一言九鼎,说过就算,何必要什么承诺。”小静也道:“是呀!师父,您就给他解开穴道吧。李公子最重信义,决不会欺骗师父。”
何绣凤伸出纤纤玉指,点上小静额头。笑骂道:“你这小鬼头。我还没将你嫁给他呢!你就急着代他讲好话,不知害臊。”小静羞得俏脸通红,垂首不语。何绣凤对这个小徒弟最为钟爱,免不了要调笑几句。小静也免不了要撒娇不依。忽然何绣凤脸色一变,出指连点天赐胸前穴道。娇笑道:“好兄弟,你果然是在欺骗姐姐。你以为姐姐会轻易上当吗?你还是死心吧!”天赐方才乘说话之机已经将闭塞的穴道冲开多处。眼见大功即将告成,不想被何绣凤察觉,前功尽弃。天赐无可奈何,只有暗暗叫苦。
何绣凤拉过小静,指着天赐说道:“小鬼头,你看这个人有多狡猾,你还要帮他讲话。你那不成器的大师姐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背叛师门。现在如何?一夜刚过就让他甩掉了。唉!世间寡情薄义,莫过于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步你大师姐后尘。”这一席话虽说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小静听后却暗自吃惊。生怕让师父看穿心事,忙道:“师父教诲,徒儿谨记在心。”
何绣凤向天赐道:“我说薄情郎,你将我那傻徒儿小雅拐到何处去了?快说!”小雅的去向天赐自然不知,这个谎话可不太好编。天赐嗫嚅半晌,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告诉你,你好去擒她吗?”何绣凤笑道:“原来你有情有义,不是个薄情郎。你不想说是吗?我让你尝一尝分筋错骨手的滋味,到那时你会乖乖地讲出来。好兄弟,乘姐姐现在还没生气,你就实话实说吧!以免有伤彼此和气。”
何绣凤一提到分筋错骨手,小静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小脸惊得煞白。天赐也暗自吃惊。分筋错骨手的滋味他曾听孙老头说过,不想今天就要让他尝到了。究竟是说个谎骗过去,还是就这样硬挺下去,一时拿不定主意。何绣凤怒道:“你真的不说吗?很好!”抓起天赐的手臂就要用刑。
忽听竹林中有人大喝道:“呔!好你何绣凤,又要欺负我老人家的徒弟。气煞我也!我要打断你的狐狸腿,为宝贝徒儿出气。”
何绣凤大惊失色。好似老鼠见了猫,二话不说,一跃而起,挽住小静的手臂,一阵风似地逃走了。小静奔跑中不住回头张望,目光中尽是依依之意。天赐大喜过望,叫道:“师父,您老人家来了!”竹林中应声踱出一个人。天赐看清那人的相貌,鼻子几乎气歪,满腔兴奋化为乌有。
从竹林中出来的那人矮小黑瘦,穿一袭破烂不堪的灰布僧袍,居然是自称百晓奇僧的老和尚宏元。只见他满脸堆笑,神情得意。脚下踱着方步,口中说道:“没想到老醉鬼的名号如此管用。老僧算是学会了一招,以后不妨时常拿来用用。救人自救,必有奇效。”
天赐又急又怒,叫道:“原来是你这骗吃骗喝的贼秃驴。你再敢胡言乱言,拿家师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我……”忽然想起现在受制于人,奈何不得这老和尚。老和尚要整治他却轻而易举。我要将你如如何如何云云便说不出口。
宏元僧收起脸上的嘻笑之态,合十当胸,正容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老僧虽秃,却不是驴。施主谦谦君子,不该出口伤人。”天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我一时口不择言,大师勿怪。不过,大师似乎也有不是之处。半年前骗我财物,挑唆我与人争斗,这些都可以不再计较。可是大师不该冒充家师名号,更不该企图时常拿来用用。”
宏元僧笑道:“老僧当年的名号比令师响亮多了。若不是为了救你,老僧才不屑于冒充。你以为老醉鬼听上去很受用吗?嘻嘻!老僧昨夜眼福不浅,看到一出老鼠戏猫的好戏。一时心痒难搔,忍不住也来玩耍玩耍。果然十分有趣。”天赐奇道:“什么老鼠戏猫?我只听说过猫戏老鼠,哪里会有什么老鼠戏猫。”宏元僧笑道:“有,有!你现在不懂,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那老醉鬼师父就是一头笨猫。何绣凤那妖妇就是一只小老鼠。昨夜小老鼠一不小心撞上了笨猫。可是那笨猫实在笨得不能再笨,让那小老鼠玩弄于掌股之间。一番花言巧语,老笨猫居然将小老鼠放走了。老笨猫放走小老鼠不要紧。老笨猫的徒弟小笨猫可就遭殃了。”
天赐大喜,也不介意被宏元僧讥为小笨猫。说道:“我师父来了?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大师,快带我去见他。”宏元僧脸色一板,秃头摇得象波浪鼓。说道:“不行,不行!不能将你送给老醉鬼。老醉鬼那几手鬼画符的武功,不登大雅之堂,只能误人子弟。小施主,要学功夫应该向老僧学。快快拜老僧为师。老僧传你衣钵,教你打坐念经,成仙成佛。”
天赐又气又急,叫道:“老和尚胡说八道。家师如何误人子弟?倒是你这贼和尚,只会坑蒙拐骗,有什么真功夫可以传我?而且我尚有许多大事未了,不能落发出家。快放了我。”
宏元僧笑道:“小施主,这可由不得你。半年前第一次见你,就知是个资质绝佳的好徒弟。老僧走遍天下整整寻找了二十年,今日方找到一个合意的。哈哈!我要将你带回山中,为你剃度,收你为衣钵传人。老僧偌大年纪,也该有个传人了。小施主,好好跟着老僧修炼,包你将来成为有道高僧。这可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你取名天赐,正是此意。”说罢将天赐扛在肩上,叫声:“走也!”大步流星向南行去。别看这老和尚瘦小枯干,扛着沉重的天赐竟似轻若无物。
天赐急得破口大骂。老和尚听得不耐烦,笑道:“小施主,安静一会儿吧!”出指点了天赐的昏穴。天赐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