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薛如丝恳请吴妈帮她打开大门,因为她感到自己再不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她就会窒息了。但是后者满脸愁云地向她说,“夫人,我爱莫能助,和你一样,我也被关闭在了这个园子里。”
这时,薛如丝开始意识到,“那个男人想把我长久地禁锢在这里,不让我去寻找自己的快乐和未来,因而诋毁我是一个疯女人,这是多么歹毒的阴谋啊!”
在此之后,偶尔有素不相识的人在雪沁园里活动,他们一旦看见薛如丝就警觉地避开了,并且可以听到他们的喁喁私语,“小心啊,那是一个疯女人。”
这种潜在的声音对薛如丝的打击就像洪水猛兽来袭一样,不断地动摇着她的思想和观念。可以说,它是一种令人忧心的咀嚼,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她的耐性,不停地破坏着他能够忍受的那个最大的限度。而她想一走了之的决定,也无折了,她真是越来越可怜,越来越孤单和与世隔绝。
有一天夜梦里,薛如丝梦见有一群人在后面追赶着她,并且喝斥着,“疯子!讨厌的疯子!该死的疯子!”接着有人向她投掷各种各样的东西,她于是惊恐万状地从睡梦中惊醒,那一个晚上,她一直心有余悸,脑海里甚至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难道我真的疯了?”想到她的遭遇和命运,她泪流满面,在心里伤心地叫着,“这样悲惨和不幸的日子啊,总有一天它会把我逼疯,为满足他的私欲,他竟然这样不择手段,这样迫害我!”
薛如丝感到自己的天空完全的阴云密布,心中的向往和期待毁掉了,她能够活动的范围变得非常可怜的狭隘,那个为各种生命敞开的辽阔的世界唯独向她竖起了紧闭的门槛,她的处境比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更加艰难,至少后者有它的主人宠着,她却很孤独,很凄惨,还要承受恶毒的谣言。渐渐地,她不得不选择狰狞的方式和挣扎般的行为,巨大的身心创伤使她多少有些不能自抑而像是神昏颠倒了,这样,她一次又一次的冲向大门,愤怒地向守着大门的人嚷叫着,“这里不是地狱,为什么要使用地狱般的方式来限制一个本该享受自由的人?麻木不仁的人,你要么把大门打开,要么去把那个猥缩无耻的男人叫来,你们这种迫害生命的行为会被上天看在眼里,总有一天会遭受雷霆殛杀的,小心那火团会把你们烧成灰末!”
不过,对方总是默不作声,薛如丝于是像陷在了拔也拔不出的泥潭里,每挣扎一阵,它不是向上挣脱一些,而是向下沉沦一些,这种状态使她感觉到暗无天日,也走投无路。经过一些日子之后,她的热情和信念慢慢地被磨蚀掉了,消耗掉了,那些激情澎湃的力量也失去了声势和浩荡,一阵一阵地回落下去,逐渐地只剩下那些毫无生机与活力的涟漪在喘息着,波动着。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双眼是空洞的,曾经拥有的那些美丽的光彩与丰富的内涵已经被所经历的是是非非所冲涮得荡然无存,她似乎能感觉到,在所有见到她的人的眼里,她被一致的确定是一个疯女人。因为她越来越过激的行为屡屡出现,那个开始并不相信她是一个讽女人的守门人也相信起来,认为她应该是属于间歇性的精神错乱,因此好几次她走近的时候,他的神情里都有一种惊慌与畏惧,极为小心谨慎地注意着她,生怕她会给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他好几次这样叹息着,“一个如此优美的女人,上天却陷害她,给她留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缺陷。”
我们应该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人的意志和脊梁所能承受的压力绝对不是无穷大的,当压力达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思想和肩膀都会垮掉。
好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薛如丝在园子里转悠着,黑暗里,真像是幽灵在游荡一般,她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着,“谁能拯救我呢,谁能拯救一个落魄的女人,四面高墙把我和外界隔离了,那些关心我的人怎样才能得知我的遭遇,如果有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把我的事情传播出去,好心的人一定会愤怒地把这个园子的围墙捣毁,可是我像是被人掩埋了,外界对我一无所知。”
有一回夜里,薛如丝在一块石头旁沉思着,困倦了,吴妈路过的时候碰在她的身上,大惊失色。
有一天,吴妈把刚刚做好的午餐送过去,可是她一转身,薛如丝就把它们端去喂了池子里的游鱼,并且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个下午,那样子又痴又乐,吴妈的心情因此很复杂。
还有一次,薛如丝把镶嵌有她和儿子的相框砸烂了,并且把里边的照片撕成粉碎。吴妈看到那个场面眼含热泪地说,“夫人,你怎么了?”
薛如丝目无表情地说,“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我可以自由,这种受人罗网的日子让我生不如死,如果我真的疯了,也许不会这么难受和痛苦。”
煎熬般的日子薛如丝努力地坚持了半个月,虽然只是一段并不漫长的日子,但她的样子看上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沉默了,瘦削了,憔悴了,没有了以前的丰美,没有了往日的优雅,没有了曾经的迷人,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充满沮丧与失落,别人还会以为她是一个思想宁静的人,而她之所以变成这副样子,是因为她伤心欲绝!如果她的生命像花草树木一样在这个深寒的季节里枯萎败落,她也许能获得一种属于自然的静美,但是,人的生命有着非常顽强的地方,它能在困苦之中以蜷曲地样子生存很久,除非是借助外来的力量把它摧毁。因此,她很不幸,很痛苦,但是,属于她的那股生命的力量依然在她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流淌,支撑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只是她无法预料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有一些日子她看上去十分地平静了,好像再也没有勇气和性子去拼搏和抵触,犹如一根燃烧过后的火柴,它的炽热和光明已经耗尽了,只剩下最后的火星所留下的那点很微妙的余温,但是,她偶尔会窒息般地暴躁起来,真像疯子一样宣泄着,只要是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东西,她就不顾任何后果地去摧毁它,她屉子里的玲珑珠宝都被她毁坏了,那些珠光宝气不再令她感到欣喜和快乐,她诅咒它们,是它们熠熠生辉的光彩使她误入歧途,这样走到了现在绝望的地步。
平静是有限的,平静对一个不幸中的人而言只是一种暂时的被压抑,但它很脆弱,接下来,薛如丝经历了许多性情狂野的时刻,这些时刻里,她的举止很粗暴,肆无忌惮,极尽可能地破坏着雪沁园里她能破坏的所有东西,并且会大声地叫着,“魔鬼,我敲碎你!斩断你!锯掉你!让你七零八落!”
有时,吴妈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非常难过地想着,“她的行为举止似乎越来越可怕了,现在,她真的有些疯了吗?看着她这样的不幸,我真想在一个漆黑一团的深夜把她偷偷地放出去,哦,我多么希望能有一线光明照着她走到快乐自由的地方去。我想,她所受到的折磨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一个女人能够禁受得住的极限,她的一举一动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获得一点生存的能力,只是为了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然后使思想出现更多的空白,不那么殚精竭虑地去想,从而不那么痛心疾首。”
不幸的是,薛如丝真的越来越像一个疯女人了,她开始披头散发,衣裳不整,一副颓靡不振的模样,只有眼神像鹰眼一样锐利,令人望而生畏,很多的时候,她在一个角落里一呆就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而角落里总是会留下她许许多多的沉闷的叹息与呓语一样悲哀的声音,似乎她的灵魂就在那些地方支离破碎了。因为她与世隔绝,所以几乎不去想会有一个人来解救她。她想,如果她死了,她只能是一个孤魂野鬼,她的不幸遭遇也不会有谁知道,她完全相信流言会绘声绘色地把她说成是疯癫而死。
有一次,她不知不觉地走到大门口,自从她意志消沉以来,自从她形容惨败以来,她就不去大门口了。
可是,她刚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几个路过的小孩看到了她,他们欢快无邪地叫着,“看啊,这个漂亮的园子里关着一个疯女人!”接着,他们欢呼雀跃地走了。
那天真无邪的声音令薛如丝感到不寒而栗,她匆匆忙忙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在镜子里端祥了很久,她自己也认为她疯了,因为不只是模样可怕,她的思想也一片混乱,粗糙而狼藉,于是,还清醒着的那点意识令她心生巨大的悲伤与绝望。
她昏头昏脑地想,却只得到了这样一句话,“疯子,我是一个疯子,我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成了疯子。”这一天,她一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