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生命的特殊时光,它的存在消蚀了白日的风光与热烈的性子,以它独特的环境影响着每一个生命,使生命得以安歇,它没有光明的伟大,却成就了光明的伟大,它是一条暗河,为每一个时代输送着浩浩荡荡的力量。
一天的劳动让薛如丝感到有些累,但是夜空下四阒无声让她有另外一种更加难以释怀的累。她倚靠在垂挂于窗前的摇椅上,窗外的夜幕锁得很紧,白天的光明被严严实实地遮掩了,看不到那种偌大的明亮中的一米阳光,不过,可以看到城市的灯火在璀璨地闪烁着,像一张被墨汁渲染的宣纸上面缀满了蓝的,绿的,红的宝石,只是那规模宏大,超过了任何一位艺术家所能构想的空间。毕竟它是无数人的眼光和观念凝聚的结果,是集体智慧的大结晶,它不仅是各种平面的大混合,大拼组,也是各种线条和各种棱角的大重叠,大折射,于是它不仅是六边形,也是六棱体,不仅是六棱体,也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劳动工事的大沉积,大渊薮。如果我们稍微发挥一下想象力,就会感觉出它是门洞和窗户的天堂,那里是集结着不可胜数的入口和出口,喜欢有点艺术想象和艺术创造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在城市规模的大窟窿上或者镌刻下一些属于他的奇思异想或者描绘出一些由他的思想运生出来的快乐的臆想。
可以说,城市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甚至不属于某一个时代,它存在着越久远,它就越能反映出一些非比寻常的东西来,不过,它存在着越短暂,它就越能留下一个让人畅想的空间,西安古城属于前者,楼兰古城属于后者,它们在时空上存在着差异,却在世人的印象里一样美丽,这就是城市的魅力。
这个晚上,城市的魅力并不能把薛如丝的思想兜住,当她的思想游弋到城市夜空的外围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清新的气息。这气息属于田园的气息,也属于童真的气息,它充满成长的快乐。在她的童年里,有一条路是和童话般一样美丽的,它留下了多少缤纷的孩时趣事,留下了多少轻快地欢声笑语,留下了多少天真无知的轻薄举止,那条路,把童年的生活和身影浓缩在了记忆里,只要拨动它,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的情景就会像摄下来的画面一般一个一个地重现出来,展现出一个多姿多彩的艺术般的天地。在那路上,童年就像知了一样聒噪,叫嚣,童年就像云雀一样戏闹,追逐,因为无知,所以每一个单纯的想法都会带来无穷的乐趣,所以每一次呼应都是心灵的快乐,每一次追赶都会带来目标的突破。那时,没有压力,没有负担,整个天空都是纯净的,没有一片恼人的阴云,兄妹,伙伴,大家在一起就是一个其乐无穷的世界。
她还记得,那时一块红色的肚兜,两个云雀尾,在额头上画一粒红痣,这就是最时尚的打扮了。
记忆让薛如丝感到生活沉甸甸的,儿时的憧憬并没有变成那片美丽的蔚蓝色,她正遭遇的状况令她悲观失望。
吴妈催过了,叫她早点休息。她告诉吴妈,她要等先生回来再睡,她想和他说一会话再休息。因为他晚归早出,披星戴月,所以她已经记不起她们之间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就算有过,也只是一两句相当客套的问候,根本谈不上是交流和心里话。
十二点以后,一个本来疲惫的人按理说会越来越支撑不住,会越来越想瞌睡,会越来越头脑迷糊,不过薛如丝并没有这些反应,疲劳根本不能改变她的决心。她默默无声地等待着,思想里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纷扰,把她心里的最后那点平静也彻底地破坏了。
她好久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心神不宁和忧心忡忡过了,她对夜里的情形突然变得充满恐惧和感到无形的威胁,似乎在漆黑的地方有一张狰狞的面孔在环顾着四周,专门捕获那些在夜里活动的对象,把他们扔向让人迷失的地方去。
她诚惶诚恐地想,“十二点以后,那个男人还有什么不可脱身的应酬呢?深夜是黑暗的,也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但是城市不是这样的,城市有着彻夜明亮的灯火,也有着彻夜欢歌的娱乐,那个男人是在忙碌的工作中还是在觥筹交错的霓虹灯下?他究竟是在辛苦地劳作还是在恣情与放纵?十二点以后,既意味着执着与劳苦,又意味着沉湎与迷恋。”
她记起一个女友说过的一句这样的话,“男人对家庭与爱情的忠诚是非常有限的,当他们遇到声色眩目的诱惑时,他们就会为此费尽心机,就会遗忘掉心中的责任和誓言,改头换面。”
这句话就像一个使人警醒的声音,让薛如丝产生望而生畏的反应,也使她更加笃定地要把心中的疑虑在今晚作一次澄清,哪怕是一厢情愿和自欺欺人,否则她将承受不了这种蚕食思想健康的戕害,她将在这种戕害日复一日深入的状态下垮掉。